“......”岑虞手压在笔记本电脑上,故作淡定地探身从床头柜拿了一瓶水,拧盖喝了一口,“休息一下。”
“这样啊。”沈镌白轻飘飘地说,他耸耸肩,重新进了卫生间。
岑虞余光瞥见他一进去,赶紧重新打开笔记本,不幸的是,她的角色因为刚才的打岔,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她不爽地‘啧’了一声,然后复活,继续投入战斗。
卫生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岑虞第二把战场打完的时候,窗外的天气像是瞬间变化,从刚才的晴空万里,变成了黑云压顶,大风呼呼地吹,窗外掠过被风卷起的碎树枝,发出刮擦窗户的声音。
突然,一道闪电伴随着紧接而来的雷声就在招待所不远处劈下。
震天的响,仿佛天崩地裂了。
岑虞肩膀一抖,顿时打了个激灵,她从床上跳下来,跪在沙发椅上,看着窗外。
大雨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用下雨这个词已经不准确,更像是一盆一盆的水,在往一株小树苗上倒。
整个小镇被雨幕笼罩,能见度很低,看不清十米以外的事物。
岑虞很少见有那么大架势的雨,大为震撼,也理解了难怪大巴车要停运,这个时候出门,是真的找死。
沈镌白这次澡洗得很快,没多久就从卫生间里出来。
“下雨了?”他问。
岑虞‘嗯’了一声,伸手把半开的窗户关严实,回过头看他。
沈镌白身上换了一件黑色宽松T恤和休闲裤,脑袋上搭着白色的毛巾,来回擦水,黑发散乱地垂落在额前,冷白的皮肤在水蒸气的作用下,显得更下白皙光滑,衬得他的五官更加精致好看。
岑虞有一瞬间的愣神,又暗骂自己没出息,她移开了视线,继续看向窗外的雨。
小镇里的人似早就有所准备,此时路上没有一个人,都早早地躲在家里不出门,就连对面招待所老板娘的二十四小时小卖部,也关上了卷帘门。
五六点的天色,却已经近乎跟晚上一样黑。
岑虞站起来想要去开灯,结果按了两下,顶灯也没有亮起来。
床头柜的小台灯也是一样的不亮。
沈镌白皱了皱眉,顺手试了一下卫生间的,“是不是停电了?”
“......”
不是吧。
岑虞有些绝望,这会儿停电,估计是打雷的时候把电路劈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至少雨停之前是不可能有人来维修的。
她已经看不太清房间里的情形,自从有夜盲症以后,岑虞越来越害怕黑暗,已经到了没办法忍受的阶段,现在晚上也一定要开着盏小灯睡觉。
沈镌白站在玄关处,沉默了半晌,洗完澡,他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他顿了顿,刚刚开口,“我——”
“你要不要留下来等到雨停。”岑虞突然说,不想在停电的时候,一个人呆着,想要有个人陪她。
“......”
沈镌白漆黑一团的眸子凝着她,紧绷的背部忽地放松下来,好像是他是大海里的一艘小船,突然遇到伸出来允许他靠岸的码头。
“好。”他低低地轻笑。
窗外是呼啸的风和雨,在放肆地拍打窗户,发出令人发怵的动静。
房间里却是寂静沉默的可怕。
岑虞靠在床角,盖着被子,雨下下来以后,气温骤降,变得很低。
沈镌白坐在沙发椅上,把玩着手机。
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亲密也不算过分疏离。
周围的空气有些粘稠和湿润,夹杂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虽然沈镌白就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却依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
岑虞别扭地抱着枕头,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等雨停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和难熬,她一时不知道,是一人呆着熬到天亮更好,还是和沈镌白这样尴尬的相处更好。
“看电影吗?”
沉默里,沈镌白突然开了腔,打破了僵持。
“......”岑虞眼睫微颤,抬起头来,凝着黑暗里声音的方向,“看什么。”
沈镌白动了动,倾身坐上了床,岑虞抿了抿嘴角,撑着身体给他腾出了位置。
电影是沈镌白找的资源。
《头号玩家》
斯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
岑虞以前有听过这部电影,但因为题材是关于游戏的。
有一段时间,游戏这个词,总会让她想起沈镌白,所以她一直避开没去看。
床上的笔记本电脑泛着幽蓝色的光。
他们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各自盯着屏幕看,有了看电影这件事情做,倒也不至于像刚开始那样干坐着尴尬。
电影讲述的是在VR技术高度发展的未来,人们把现实生活寄托于一款名叫《绿洲》的游戏。
而《绿洲》的游戏制作者哈迪斯,在离世之前,向全世界宣布他在游戏里埋下了一颗彩蛋,找到这颗彩蛋的玩家,就能拥有绿洲的支配权。
主人公就这样,在绚烂多彩的拟真游戏里,开启了寻找彩蛋的冒险之旅。
电影的结构是标准的商业片形式,但导演对于游戏世界的塑造,充满了想象。
岑虞不知不觉注意力就完全沉浸在其中,把自己以前看电影会在脑子里拉片子,打节拍器的职业习惯抛掉。
沈镌白看得也很认真,在黑暗的房间里,他的瞳仁明亮,缀着星子的光。
电影的尾声,主角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哈迪斯藏在游戏里的彩蛋。
他站在哈迪斯幼时的游戏房里,小哈迪斯坐在黑白电视机前,自闭沉默地打着游戏。
年老的哈迪斯佝偻着背,指着小哈迪斯解释道:“那是小时候的我,我喜欢时不时来看他一眼。”
“我创造了绿洲,”哈迪斯翻找着要给主角的彩蛋,“是因为我在现实世界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家的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和现实世界的人建立联系。”
“我一生都在害怕这点,直到我知道我生命将终结的那一天。”
“那时我才意识到,就算现实世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那也是唯一能让你饱餐一顿的地方。”
哈迪斯终于在散乱的书桌柜子之间,翻出了金色透明发光的彩蛋。
他捧着彩蛋,“因为,现实世界,才是真实的,你懂吗?”
一场游戏结束,小哈迪斯放下手柄。
哈迪斯带着他离开。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眼里含着光,用他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对着主角说道——
“Thanks.”
“Thanks for playing my game.”
(谢谢你,玩我的游戏。)
即使现实是真实的,即使如此,哈迪斯依然宁愿把一生花费在虚拟的世界里。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就破了岑虞的防,她的鼻腔里泛起酸涩,眼眶里也红红的。
原本只体验过玩家身份的她,突然一下子和这位不善言辞的游戏制作者,产生了共情。
好像有那一瞬间,她似乎懂了什么。
她悄悄地偏过头,想要去看沈镌白的表情。
只是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沈镌白抬起手,揽住她的肩膀,往他的怀里靠。
岑虞蓦地瞪大了眼睛。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
“谢谢你,”他说,“玩我的游戏。”
仿佛撕裂黑暗天穹,倾洒下来的白光。
大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原本漆黑的房间里,倏地天光大亮。
电路被修好,来电了。
岑虞眨了眨眼睛,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眸子,视线里只能看到沈镌白的侧脸,下颚线条明晰深刻。
肩膀上男人的碰触清晰灼热。
耳畔回荡着刚才他说的话。
——“谢谢你,玩我的游戏。”
她像触电似的慌忙向后撤,两颊泛起浅浅的红,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谁、谁玩你游戏了。”
沈镌白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地说:“嗯没玩。”语气里含着揶揄。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已经黑屏,滚动着电影制作者的名单。
他倾身在键盘上按下了‘Esc’退出,回到了桌面。
岑虞的电脑桌面不算干净,甚至算得上是乱七八糟,各种文件占满了屏幕。
而且她看电影前,已经很警觉的,把桌面上《风华录》的游戏图标提前删了,也不知道沈镌白是从哪里看出她有在玩他的游戏的。
岑虞不满地阖上电脑,发出清脆的‘啪’声。
“雨停了,”遮掩了许久的秘密被戳穿,她恼羞成怒地赶客,“你该走了。”
“......”
沈镌白笑了笑,抬起手,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像是哄小孩似的。
岑虞不高兴地动了动脑袋,甩走了他的大掌,“别碰我。”
“你要不要在冰溪镇多留两天?”临走时他突然问。
“为什么。”
“我想把眠眠带来一起,我们一家人在山里过个周末。”
“......”岑虞抱着膝盖,垂下眼睫,语气倔强,“谁跟你一家人。”
沈镌白漆黑的瞳仁里,光亮暗了暗,“不和我是一家人,难道和Noah是一家人?”
“你明明说了,要给我机会的,你和Noah都带眠眠去冰岛旅行,我还没带她去哪里旅行过。”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淡淡的沮丧失落。
“......”
岑虞抬起头看他,沈镌白站在玄关口,顶灯的光被墙挡住,阴影将他裹挟,他的眼皮低垂,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半明半昧,让人没来由觉得孤单又可怜。
她张了张嘴,最后让了步。
“眠眠怎么来?”
闻言,沈镌白瞬间来了劲,“我去接她。”
第58章 有恙 刺破黑暗的光。
岑虞在招待所多住了一天, 沈镌白周五这一天没有课。
他头一天下午就出发回了南临,把小家伙接上,从冰溪镇去到外面的交通很不便, 一番折腾下来估计要到今天傍晚才能回来。
等沈镌白接眠眠的功夫,岑虞想起了丽苏, 计划着把她也带上一起玩,正好让眠眠和丽苏认识认识。
岑虞掐着镇中学下午放学的点去了学校。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 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校门口走出来。
岑虞张望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丽苏的身影。
倒是周卓和两个同学肩并肩的出来。
岑虞认出了他是之前一起进山玩的孩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丽苏班上的同学, 她招了招手, 远远地叫住他。
“丽苏怎么还没出来啊?”她问。
周卓让另外两个同学先走, 朝她小跑过去, “丽苏生病了, 她叔叔给她请假了,这两天都没来。”
闻言,岑虞皱了皱眉, 有些担心起来, “她生什么病啊,要不要紧?”
周卓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班主任也没咋说,但好像是以后都不来了, 她的座位都让其他同学坐了。”
“女娃子真是娇滴滴,一生病怎么就都上不了学了。”
在小镇子里,女孩子上学上到一半,中途不来是常有的事。
而生病不过是常用的借口。
只不过对于只有十几岁懵懵懂懂的周卓来说, 他并不知道这些生病辍学背后的隐情。
岑虞作为异乡人,在镇里看到的,大多是经过粉饰的和谐生活,也没有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反而听周卓的意思,越加担心起丽苏的病情。
周卓把身上挂着的斜挎包拎起来拍了拍,“这里面是丽苏落在抽屉里的书和文具,我打算上悬崖村给她送去。”
“岑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啊?”他问。
岑虞几乎没有犹豫地应了声‘好’。
“不过你先等等,我得回一趟招待所。”
招待所旁边有镇上唯一的卫生所。
她去的时候不巧,大夫出门去给其他人家看病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周卓急着上山去送东西,上悬崖村要爬两个小时的山路,再晚了下山天就得黑了。
岑虞自己不认识上悬崖村的路,只能跟着周卓上去,没有办法,她在卫生所里买了一些常用的退烧消炎药,希望可以用得上。
临出发前,岑虞没忘记给沈镌白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
只是电话没有接通,估计这会儿他正带着眠眠在坐飞机。
岑虞匆匆给他留了条信息,就跟着周卓上了山。
悬崖村的山路崎岖,比之前他们爬过的山还要难走,陡峭的几乎是垂直九十度的坡。
山上没有移动通信基站,爬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就没了信号。
岑虞体力有些吃不消,却也不敢耽误周卓的脚程,艰难地跟着他一路往上。
好不容易爬到悬崖村,她半条命差点没去了。
悬崖村与其说是村子,不如说就是一眼可以望到边的几户人家,矮矮的平房,屋檐上满是青苔,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一副破败和萧条的模样。
住在悬崖村里的,都是孤寡的老人,但凡是家里有点钱或者有劳动力的,早早就搬到下面去住了。
周卓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家里住下去了,这会儿已经不太记得路。
昨天下过雨,到处是泥泞污水。
“大爷,丽苏家住哪里啊?”周卓用方言问坐在家门口,佝偻着身子的一位老人。
老人牙全掉光了,脸色蜡黄,带着死相的病态,好在耳朵还算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