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对此事,一直是看破不说破。
大家都不是糊涂人,都知道北地出了问题。
不肯说破,或者是怕招致伏城暴起,引来杀身之祸;或者是怕不仅解决不掉伏城这个祸端,还让北地人心惶惶,陷入祸乱。
几经考虑,伏城愿意演,大家便陪着他演,一直演到新的化神期出世,局面骤变。
如今伏城已死,再也不会引起祸端。
他所做之事,已经可以说破了。
“还有,得让我三师兄回北海来,继承他家祖传的皇位。”
穆晴此话一出,气氛有些静默。
“……?”
穆晴疑惑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摘星拉了拉穆晴的袖子,说道:“你看看现在的北海皇城,你让他继承什么?”
百年前厉伏城与厉无月搏命一战,也只是在皇城的位置挖了个巨坑。
而穆晴今日与厉伏城这一架,直接将皇城整块地都陷进了北海里,放目望去,是一片汪洋。
穆晴:“……”
※
东海,山海仙阁。
主峰楼阁斜飞瓦檐下,弟子们来来去去,一片混乱。
“阁主呢?怎么又不见了?”
“我们灵兽峰有事找阁主处理!急事!他人到底去哪了?”
“我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你瞧这些未批改的公文竹简,都堆成小山了,大家都等着用呢!”
……
“这新阁主也太不靠谱了吧!”
祁元白给自己施了术法,坐在主楼第七层的屋檐上,低首看着正在焦急寻人的各峰弟子。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而后,潇洒地摇着手中的酒葫芦,说道:“真是醇厚,不愧是当年师祖赠予小师叔的酒。”
这酒在窖中以灵力封藏已久。
祁元白前些时日将它取了出来,灌装到了酒壶里,时不时地饮上一些。
“嘎吱——”
一名少年模样、长相姣好的蓝衣弟子推开了七层的雕花木门,一抬手,便看见了祁元白。
“祁师兄,你又躲避公务!”
他话语戛然而止,随后惊道,
“……你又偷喝我师父的酒了?!”
祁元白笑道:
“晓晓,你进步了,能看透师兄的隐身术法了。看来下一次,我得将这术法施得严实一些。”
这蓝衣的小弟子就是白晓晓。
百年过去,这小孩早已长大,并在叩问长生道的路途上,让自己的样貌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
白晓晓:“……”
祁元白举起酒壶,问道:
“晓晓,你要酒吗?”
“我不喝酒。”
祁元白嘲笑道:“少年不识酒滋味。”
白晓晓捂脸,略有些崩溃道: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祁师兄你到底喝了多少?公文还批不批了?”
说起公文,祁元白就愁得慌。
“我都要被公文烦死了。”
祁元白说道,
“没有继承这阁主位置前,我还是个潇洒的纨绔子弟,畅游五洲四海,好不自在。自从答应了小师叔,继任这阁主之位,我就成了公文的奴隶。”
不只是公文。
他每天只要一到主殿,就会有各峰的弟子扑上来。
阵法峰弟子说资源分配不对,峰里的钱和丹药都用光了,需要补充。
祁元白寻思着,钱怎么会用光呢?仔细追查之后,以贪污之名将阵法峰峰主查办了,又选了个新峰主出来,这其中过程好生劳累。
灵兽峰弟子为一只灵兽起了争执。两名弟子一个是太乙宗宗主的亲闺女,另一个是太玄宗前宗主的遗腹子,灵兽峰峰主处理不来这事,请祁元白出面。
最离谱的是,祁元白为此事平息,哄完这个哄那个,哄了两个多月,却发现这两个修真界仙二代你追我赶,你侬我侬……最多再拍拖个三年,就会结为道侣了。
“这阁主之位太难坐了。”
祁元白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
“我好想将位置还给小师叔。”
白晓晓:“……”
阁主之位还能还回去的吗?
白晓晓冷静下来,道:
“祁师兄,我师父今日回来。”
瘫在窗沿上,如同一条咸鱼的祁元白,一听见这话,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快,扶我下去批公文!晓晓,快帮师兄寻个地方将这酒藏了!”
……
山海仙阁在两年之前换了阁主。
丰天澜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将师侄祁元白培养得具足了阁主的素养,便将权力交迭,从阁主之位上退了下来。
半年前,仙阁举办了新阁主就任大典。
此消息一出,修真界震荡。
仙阁还派了灵鸽,专程给南洲巫族送了信,邀请对方来参加大典。祁家一个人也没来,可见有多么气急败坏。
修真界一片喜悦之声。
“祁阁主就任的那天,我特别高兴。”
“嘿嘿,那当然了,这可是见天大的喜事——南洲巫族吃了亏,还有比这更让人心情振奋的事情吗?”
“普天同庆,普天同庆!”
……
只能说,这南洲巫族,不愧是修真界共敌。
就任大典之后。
仙阁所有事务交予了祁元白。
而上一任阁主丰天澜,则是收起了丹药和银针,执剑游历在外,再次成为了让妖魔鬼祟胆寒的杀神。
不过,祁元白还是时不时会听到,丰天澜在修真界摆桌行医,悬壶济世的消息。
同时,他也有听到过,丰天澜为星倾阁炼制一颗丹药,收银万两的事迹。
白晓晓疑问:
“师父他这样到底是剑修呢?还是医修呢?”
祁元白道:
“管他什么修,随心自在不就好了?”
……
半个时辰后,祁元白坐在主峰公务殿里,兢兢业业批改公文。一边在竹简上写字,一边传各峰弟子,听他们最近有何事务需要阁主处理。
各峰弟子:“……”
怎么说呢?这变脸就挺快的。
白晓晓:“……”
只能说,师父不愧是师父。
丰天澜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样一副井井有条的景象。
丰天澜夸赞道:“不错。”
祁元白松了一口气。
按照小师叔的脾性,他说不错,那就是很好,无可挑剔。
但这口气没松完。
丰天澜道:“我去酒窖取酒,那壶你师祖留下的梦月白,便当做是予你的奖励吧。”
祁元白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丰天澜察觉了不对:
“祁元白,你紧张什么?”
祁元白:“……”
你要给我的那壶梦月白,现在已经在我肚子里了。
“咕!”
一只灵鸽飞来。
“是沉楼主来的信,应该是有要紧事……”
祁元白连忙拆下灵鸽脚上的信展开,看了两眼后,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小师叔……”
祁元白将纸条递给丰天澜,道:
“师妹的命星出现了。”
※
穆晴逼着摘星回忆,他当年偷偷翻阅山海仙阁的藏书阁时,所记住的秘法。
再加上元辽与元颖的帮助。
在百般尝试后,穆晴终于将陷落的皇城从冰海之下拉了上来,并且将那些坍塌的冰晶石宫殿修复。
“暖阁里的暖石呢?桃树呢?”
“穆晴,暖石还可以想想,桃树就算了!桃树是生灵,一经毁坏不可复原!话说百年前这里就被摧毁过一次了,桃树应该那时候就没了!”
“用神仙骨行不行?”
“我看你入的不是化神期,是疯魔期!”
……
如此折腾半月之后,北海皇城恢复了原貌。
穆晴两度造访北海皇城,一次被厉伏城追着打,一次向厉伏城复仇。直至今日,她才有机会,好好看一眼她三师兄的家。
穆晴道:
“恢弘壮阔,一如往昔。”
可也有些东西,再不复往昔。
岁月流逝之间,总有些人事物,或突然,或自然,从生命之中流离失散。用手捞不住,用剑固不住,只能存于心。
摘星忽然出声道:
“欸,穆晴,你境界是不是又进了?”
穆晴问:“有吗?”
“有的!肯定有!”
摘星坚持道,“你的灵力刚刚波动了,是上涨了!特别明显!”
穆晴道:“你说有就有吧。”
摘星:“……”
跟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叫人生气呢?
穆晴唤道:“摘星。”
剑灵没好气道:“干嘛?”
穆晴笑着道:
“我在世一百二十余年,有你陪伴,不曾分离,真是一件幸事。”
“……你,你别这样!怪突然的!”
摘星刚刚凝聚的少年形体一下子被她吓散了,只余下慌张的声音,和掩饰不住的雀跃。
“也不用这么夸我,嘿,我也觉得你挺好的,真的!”
“穆仙子!”
元颖的声音传来,带着少女的灵动与活泼,
“别把我忘了,以后你身边还有我!”
摘星不高兴道:
“我们谈的是伴生,青梅竹马,共同成长!穆晴化神期你才和她结契呢,掺和什么呢?”
元颖与他理论,道:
“化神期后面的路也不短呀。”
“穆仙子以后肯定要飞升,飞升之后就去天上做神仙了,要任仙职,要晋升……她要与天地同寿,岁月还长着呢!”
摘星和元颖随后就吵了起来。
穆晴坐在皇城屋檐上,一边听他们吵,一边笑着看夜空。
北海如今是冬季,是漫漫长夜。
可今夜,天上刚好有光,绚丽多彩,如梦似幻。
穆晴下意识地朝身侧摸了摸。
“……”
摸空之后,她不适应地收回手。
她从前常常坐在云崖山主楼的屋顶。
千机子在那里观星卜算,她看不懂,就坐在一旁看星星,身边备着酒,时不时饮上一口。
她出关后,好像忘了给云崖山致信?
不知道他们还好吗?
他们是不是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如果知道她还活着,会不会很惊喜?
话说……
百年已过,千师叔会不会比往日神棍得更厉害了?
沉楼主没有趁她不在,在民间开设青楼行业吧?这行业挺赚钱的,这位金钱至上的鬼市之主,好像真的能干出来这事。
江连怎么样了?是在西洲隐匿了行迹,还是去东海找三师兄会和了呢?
魔君祌琰好像已经在云崖山地牢里被镇压百年了,寂不寂寞,难不难受?他越难受,她就越开心!
小师叔当年知她死讯,有没有再将她干的混账事放进外峰学堂里,一边讲课一边痛骂她,教导弟子量力而行呢?
也不一定是骂……
说不定会夸一夸她,夸她天赋绝佳,年少有为,不肖弟子,螳臂当车,没有自知之明……咳……
穆晴思绪凌乱纷飞。
种种该想的,不该想的,都在脑海里映现了。
穆晴道:
“元颖,有传信鸟吗?”
元颖从争吵中回过头,道:
“有红妖鸟,你知道怎么驱使它们吗?”
穆晴:“……不知道。”
有一道声音自远方而来——
“不必寻传信鸟。”
转眼之间,携带庞然鬼气的黑雾,已在穆晴面前汇聚。手执折扇,肤色苍白的鬼修,正含笑望着穆晴。
“穆仙子回归之事,云崖山已经明了。”
沉鱼夜瞅了瞅这一片冰寒的地方,将手中不应景的折扇收了,对穆晴道,
“穆仙子,百年不见,你已大不相同。”
穆晴眼中也带上了笑意,她道:
“沉楼主,百年不见,你一如既往。”
沉鱼夜问道:
“是骂我修为没有寸进吗?”
“你怎会如此想?”
穆晴失笑,
“是看到我这身修为,嫉妒了吗?”
沉鱼夜笑着道:“是啊,嫉妒了。”
他看了看周围,问道:
“伏城已死?”
穆晴点了点头,道:
“死透了,我已将他的元神绞碎,他再无回归修真界的机会了。”
穆晴感慨道:
“不知我三师兄如何……百年之久,这北地皇位,终于能够交归于他了。”
“他尚未出关呢,不过应该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