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相应了她,但那声音却如寒霜,带着一股不易接近的清冷感:
“好久不见。”
穆晴:“……?”
你不是已经不修无情道了吗?
可是我看咱俩这说话态度,你才像是无情道大成的那一个。
穆晴有些头疼,试着找话说:
“三师兄,你这些年如何?”
她一开完口,就像打死自己。
秦无相百年前死了爹,杀父仇人冒充他爹坐在他们家的皇位上百年,这些年他还能过得怎么样?
生死离别之悲,痛心彻骨之恨。
身虽处安全之地,心却是饱经折磨。
秦无相抬首,环视了北海皇城一圈。
虽然自身变化很多,但他对待穆晴时,好脾气还是一如往昔。
他没有介意穆晴的问题。
他换了个角度来答穆晴的话:
“知道师妹命星再现后,只觉此世美好如梦。”
第60章 登基 修真界要以她为首了。
穆晴愣了一下, 随即便笑开了。
她说道:
“三师兄,你没有在做梦,这是真的。”
秦无相轻轻颔首, 道:
“我知晓。”
穆晴说道:
“不久之后,江连也会过来。”
“你们看看这皇城, 若是缺些什么, 尽快添补起来。等布置好了, 三师兄你也该登基了。”
秦无相还想与她叙叙旧。
但他也清楚,正事优先,叙旧什么的, 以后有的是时日来叙。
他便应了穆晴,去逛这许久不见的皇城了。
沉鱼夜执着扇子笑了一声,自觉道:
“这北地的星倾阁分阁,也该重新发展起来了,我去安排小鬼们做事。”
随即,他便化成一抹黑烟溜走。
这里就只剩下了穆晴与丰天澜。
穆晴看着丰天澜。
这人已经一千多岁,岁月却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还是那样一个冷艳美人。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冷艳。
穆晴年少时不止一次地抱怨过:
长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脾气却这样暴躁, 可惜啊可惜。
穆晴的视线挪向丰天澜的头发,他仍是一头乌发, 只有左耳上,一缕发丝已经苍白如雪。
穆晴问道:
“师叔, 你这一缕白发是?”
丰天澜回答道:
“无碍。”
他百年前在北海捡到穆晴剑鞘, 又寻千机子问穆晴生死,知她凶多吉少,心痛不已。
此后, 他左耳上的这一缕头发的乌色便开始褪去,从乌黑到霜白,像是流失掉了一缕生机。
“……”
穆晴还想说些什么。
丰天澜回过身去,道:
“穆晴,与我走走。”
穆晴应了一声,小跑几步跟上他,走到他身边去。
一同走了没几步,穆晴疑惑道:
“咦,我好像长高了一点?”
丰天澜说道:
“你早就不长个了。”
穆晴坚持道:
“长了的,肯定长了!”
她伸手比划给丰天澜看:
“你看,以前我就到你肩膀,现在我稍微高出来一点点了……”
丰天澜受秦淮所托,照顾她长大。
穆晴也就跟他接触最多,从七岁起就跟在他身边。跟着他去处理各峰的事,跟着他见其他门派来的宾客……一直以来,就像个小尾巴。
她在丰天澜身边走过太多路。
有时候无聊了,她就会当丰天澜当做尺子,悄悄比划自己有多高了。
她就这么比划了十几年,从不到他腰高,长到了勉强能比平他的肩膀。
穆晴强调道:
“我就是长高了!”
丰天澜安静地行走着,听完了穆晴的种种理论和对最终结果的强调,才慢悠悠地说道:
“穆晴,你是个无情道修士,太执着于一事不好。”
穆晴:“……”
穆晴有些气闷道:
“你怎么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爱说教?”
丰天澜对此毫无自觉,问道:
“我以前很爱说教吗?”
“是啊。”
穆晴将往事一件一件翻出来,
“而且你最喜欢讲的,就是无情道修士,执着于一事不好,放不下一事不好,偏爱于一物不好……”
穆晴小时候学会辟谷了还是爱吃东西,丰天澜嫌她放不下口腹之欲;她刚到十岁时学会搓麻将,会用银钱彩头,丰天澜嫌她染上赌瘾……
穆晴从小到大听他说教这说教那,耳朵都快要起了茧子。
穆晴一桩桩一件件数过来,然后不服气道:
“你看我做了这么多不好的事,也没耽误我成长,这不是进境到化神期巅峰了吗?”
丰天澜侧头,看着穆晴。
小姑娘叉着腰昂着头,一双眼眸里带着光,一副得意又骄傲的模样。
丰天澜问道:“是吗?”
穆晴道:“你得承认事实呀,小师叔。”
丰天澜抬起手,一巴掌抽在了穆晴脑袋后面。
丰天澜一一数来:
“生心魔,叛出师门,挑天越剑榜,勾结鬼市,自组势力根植修真界,取西洲成魔尊,以命胁迫师长……”
“行为偏激,数次差点入魔,也数次险些就赔上命。这样入了化神境界,你还挺得意?”
“…………”
穆晴一手揉了揉脑袋,眼中含泪。
为什么她都化神巅峰了,在丰天澜面前还是这么没地位?他怎么还是想揍她就动手?
穆晴有些气闷。
但她也没停下步伐。
她和丰天澜出了皇城,行至门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北海正是雪夜,大雪纷飞。
鹅毛似的雪落在两人肩头,被术法遮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丰天澜道:“穆晴。”
穆晴还在为刚刚的事不服气,冷硬道:
“干嘛?”
“你确实长大了。”
丰天澜平静道,
“虽然将自身置于百死一生的险境的行为很不智,但对付厉伏城一事,你做的不错,百年前就很不错。”
穆晴怔愣了片刻。
她眉眼间渐渐染上了笑意。
随即,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丰天澜前面去,转过身面对着他。
她敛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道:
“何方妖孽冒充我小师叔?要知道,我小师叔可是从来不会夸我的!”
丰天澜瞧着她这副装模作样,故意调侃他的样子。
他抬起手来。
穆晴连忙按他的手:
“有话说话,不要动手!”
丰天澜手上化现剑鞘,此鞘色泽黑沉。
穆晴的手一接触剑鞘,剑鞘瞬间有了光泽,变得有些晶莹剔透,其中隐约可见星辰光辉。
穆晴道:“……摘星的剑鞘?”
丰天澜颔首,说道:
“百年前,我在北海底寻到的。既然你回来了,此鞘也该归还与你。”
丰天澜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我路过学堂,恰巧捡到了你的钱袋”这样的平常小事。
可这其中的复杂,又有何人能体会?
百年前,北海底。
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行至北海,又是怎样将北海上下翻遍,才在北海的最底下寻到了摘星的剑鞘?
只见剑鞘,不见穆晴踪迹时,丰天澜又是何种心情?
穆晴正要拿走剑鞘。
丰天澜一把扣住她手腕,探脉片刻,道:
“心魔消失,魔气尽除。穆晴,这一百多年里,你经历何事?”
※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江连来到了北地,和秦无相会和。而后两人商议着,给皇城重新添补了缺少之物,也招揽来了新的宫人。
忙活一月之后,一切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秦无相这才唤来红妖鸟,以妖力编织讯息,告知整个修真界,这一百多年来,北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伏城冒充顶替。
妖皇战死。
穆晴失踪。
……
这一桩桩一件件,被秦无相解释得分明。
那看似已经失了情绪,冰冷至极的秦无相,伏于案前写信时,眸中落了一滴泪下来。
江连看到,正想上前去安慰。
但他才走了一步,就被人一把拉回暗处。
他回头。
穆晴一手拉着他,一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江连跟着穆晴离开了宫殿。
穆晴这时才说道:
“江连,他以后要成为妖皇了。”
“他是这北地的主君,顶天立地的支柱,他不会希望有人看见他的脆弱之处。”
江连对此颇不赞同。
主君又怎样?
主君又不是石头,怎会无脆弱柔软?
知他之痛,却不安慰,反而放任他痛苦。
这不是一个关切秦无相的人该做出来的事情。
穆晴说道:
“此后的体贴和关切皆不可直言,要藏在心里,落实于别的事情上。”
穆晴说完这话之后,便离开了。
徒留江连一人,站在原地,沉默地思索穆晴话中之意。
※
红妖鸟将秦无相的信挟到了修真界的每一个角落,此后,便是对此事沸沸扬扬的讨论声。
“果然,与我师父所说相同,这百年来,那北地的妖皇是大妖伏城假扮的。”
“只是未想到,伏城伪装妖皇,这百年里缩在北地不出,未闹出半点乱子。这背后之缘由,竟是这样的壮烈和隐忍。”
……
修真界多的是感慨北地之事的声音,但更加激烈的,是对于在这事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穆晴的讨论。
穆晴百年前为救秦无相性命,在北海拦阻伏城,拼死一战,舍身引心魔天雷,要拉厉伏城同归于尽。虽未成功,却也重伤伏城。
此后穆晴于濒死之际得到机缘,以百年时间登化神巅峰,出关后灭大妖伏城。
此事秦无相在信中写的详尽。
修真界有许多人还记得穆晴。
穆晴在修真界活动的时间不久,名声却至今还很响亮。她是修真界无人能超越的天才,也是最为离经叛道之人。
她出身山海仙阁,是天下第一人秦淮之徒,却叛出师门,窃魔宗成魔尊。
大家本以为她成为魔尊后,又是一个新魔头,要引得天下大乱。没想到她登位之后一直很低调,不惹任何乱子,不久之后西洲魔宗还和山海仙阁成了盟友,仙魔之间一派平和。
结盟之后,穆晴更加低调了——
此后百年,修真界再也没有半点关于穆晴的消息。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了。
这一百年她失踪了,一个失踪的人,能不低调吗?
“先败魔君祌琰,登魔尊之位,促成仙魔结盟。又舍身赴死,为修真界博取百年生机。如今再出世,又诛修真界最大的妖邪,让北地回归正统之手。”
“此人之功德,不可估量。”
“她百年前杀仙修,叛仙阁,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啊?”
“不管有什么隐情,她杀仙修之事都是错!”
“可是她为修真界带来的益处,远远胜于她的过错。”
“功过不能相抵!”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人间那些皇帝,那些被人称颂的明君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谋取皇位干过多少恶事?”
“功不能抵过,但过也不能弥功。”
“至少现在的穆晴,对修真界来说,是有益无害。”
……
修真界众人对穆晴之事讨论激烈,修士们各有各的看法,争得面红耳赤。
仅有少数人看得分明。
太玄宗宗主道:
“她既然能胜那大妖伏城,就代表着,她在这修真界已罕有对手。”
他话说得含蓄。
因秦淮还未飞升,他倒也没明说穆晴已是天下第一。
“西洲是她的地盘,东海的山海仙阁,各地的仙门以及生意遍及各地的星倾阁皆与西洲为盟,如今盟友之列又添北地……”
正在太玄宗做客的太乙宗宗主道:
“修真界接下来,应该要以她为首了。”
太玄宗宗主叹了口气。
这修真界一向是各门各派分离,虽然势力强弱不一,但还从来没有过以谁为首的说法。
太乙宗宗主见他叹气,以为他是不服气,劝慰道:
“老友,也不必难过。穆晴虽是小辈,可她之功劳,她的能力,皆担得起这地位。”
“至于她之为人,看她登魔尊之位后的行为,应无问题。而且,有丰天澜看着,秦淮也还未飞升,她应不会胡来。”
太玄宗宗主道:
“老友,我担忧的不是她胡来。”
“这修真界共主之位,是南洲巫族祁家夙愿,如今被他人所得,他们怕是不会安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