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匀苏眼神微动了一下,他听到了。
他没有讨厌萧如斯,相反,很羡慕对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随意自在。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擒住偷拍自己的人,可以蛮不在乎地回击别人的挑衅,可以举重若轻地对抗施加在她身上的暴力或漠视。
他羡慕她,因为自己做不到。
一抹痛苦划过他的瞳孔,席匀苏呼吸急促了点,身上的伤仿佛在隐隐作痛,他的脸更高冷了。
平凡的一天很快过去了,萧如斯迎来了下课。
“席匀苏,谢谢你的笔记本,下次请你吃饭,明天见。”萧如斯侧头对他挥了挥手,背起书包潇洒地走人。
席匀苏默默地收起自己的书本,一个人走向校门。
停在校门外等候接人的其中一辆豪车打开了车门,司机恭敬地道:“少爷,回家了。”
席匀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垂下眼睫,沉默地坐上了车。
席家在本市非常的有名,因为它的豪富,席家堪称是B市的首富。
车子拐过道路,驰入一座占地巨大的庄园。
庄园里绿草如茵,草坪中央有一座喷着池水的小天使雕像,树木林立。
这样的一座庄园却显得格外的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
越是接近住处,席匀苏的脸色越是苍白,手指神经质地缠绕扭曲。
如今的席家人口并不丰盛,掌握席家大权的就是席匀苏的父亲席尧章,席匀苏的母亲病逝,如今居住在席家庄园的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车子终于停下,席匀苏在车上发了会呆,才慢吞吞地爬下车,开始朝着大门走去。
女管家看到他,顺手接过他的书包,说了句:“先生还没有下班回来,说爷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席匀苏吐出一口气,用自己也不知道的急促语气道:“好的,早点吃完我要赶作业,就不下来了。”
其实他的作业早已经在学校完成了,初二年级的课程也根本难不倒他,可是除了按部就班的学习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管家脸上露出一丝隐晦地怜惜,体贴地道:“今天做的简单,是炒饭,少爷想要留在自己房间用餐也可以的。”
席匀苏瞳孔闪烁了一下,踌躇地咬唇,可背上隐隐地疼痛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仓促地点了头:“那就拿上去吧。”说完,他一把扯过书包,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他的房间很大很大,里面装饰得精致而豪华。
席匀苏的视线露在挂在墙壁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唇角含着亲切的笑意,他喃喃了一句:“妈妈。”声音里说不出的依恋。
如果你没有走该多好。
夜幕很快降临,席匀苏吃过管家送上来的晚餐,就关门拉灯早早地躺在了床上。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他的眼睛还是亮的,假装自己早已睡着了。
庄园的男主人一向很忙,也许今晚他会加班不会回来了。
远处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而近,席匀苏一下子绷紧了身体,眸子里是既渴望又恐惧的思念——是爸爸回来了吗?
楼下,身形高大穿着西装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面容英俊得近乎冷酷,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席尧章,席家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
第63章
这座庄园很大, 侍候的佣人却少得可怜,就连灯光也显得格外的黯淡。
一丝不苟地男人在管家的帮助下脱下了西装,轻轻挽了挽袖口, 低声道:“匀苏呢,放学回来了吗?”
管家怀抱着西装,垂下头恭谨地道:“少爷已经回来了, 在楼上。”
“那就摆饭吧。”他吩咐,“叫他下来。”
管家迟疑了下, 道:“少爷饿了,所以提前吃过了, 现在大概忙着做作业吧。”
男人欲前往餐厅的脚步顿住, 身子僵硬了一瞬, 好一会才哑声道:“那就算了, 以后可以不用等我, 匀苏饿了的话让厨房提前准备饭。”
顿了顿,他放下手转身往楼梯上走去:“我去看看他。”
管家在后面欲言又止,目露担忧,但还是没有开口阻止。
高大沉肃的男人上了楼站在了儿子的房门面前,底下黑漆漆地没有漏出一丝光线,仿佛里面的人已经关灯就寝。
他抬起手欲敲门,手却僵持在了半空,没有敲下去。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痛苦, 静悄悄禁闭的房门仿佛是对他的惩罚, 彰示无言地排斥。
一丝无法掩藏地疲惫终于涌上他的眼角眉梢, 像是被抽取了所有的精气神,男人逃避似地又仓皇地下了楼。
餐桌上摆满了精美的食物,冒着热腾腾地香气, 座位上却只有男人孤零零地影子。
闻着食物的香气,男人的眉宇却越蹙越紧,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
“先生。”管家弯腰为他布菜,小心地道,“你吃一口吧!”
右手撑住额头,堵住了男人的面孔,看不见他的神情。
“放下,你们都出去!”像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他忍耐地命令。
管家嘴唇动了动,脸上是隐约的怜惜,到底还是将人都喊了出去,很快房子里只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似乎想伸手去抓什么,却落了空,顿时一下子惊醒过来。
席尧章露出的面孔再没有外人面前的强大镇静,自律克制,而是眼睛里充满了红丝,像只陷入绝境的野兽。
他眸中含着渴望,对某种东西的期待,视线巡逻似地扫过整栋房子,一下站起来就要往某个方向走过去,随即又停下泄愤似地狠狠砸了自己头几下。
像是怕再控制不住自己,他脚步踉跄地往楼上跑去,重重地脚步声砸在楼梯上,含着仓皇无助。
一把推开自己的房门,他的眼眸浮现迷离思念,呢喃着自己妻子的名字,好像爱着的人就在房中等待着自己。
可是入目的只有满墙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浅笑嫣然,仿佛一如往昔记忆里的美好,但她已消失于世间。
清晰地痛楚划过他的心脏,席尧章痛苦地弯下了腰身,他记起来了,自己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纪如,纪如。”这个强势的男人好像一下子奔溃了,再也维持不住理智。
像是逃避般,他渴望地冲向一个壁橱,手忙脚乱地翻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瓶被藏起来的烈酒。
他飞快地扭开瓶口,仰头就灌下去。
酒入愁肠,没有消解他的思念,而是化作了另一种戾气,在他体内乱窜,叫嚣着要一个发泄口。
‘哗啦啦’,手边的摆设被他推到在地,席尧章发疯似地见什么砸什么,很快屋内变得一片狼藉。
可是还不够,他还是太痛苦了,照片上的人在看着自己,但却是虚假的,没有温度的。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夺走自己的爱人?
恨意燃烧在他的瞳孔,席尧章蹒跚地站起来,跑出了门。
席匀苏躲在被子底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似乎听到了爸爸上楼的脚步声,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
席匀苏既渴望见到爸爸,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正常面对面交谈了,又害怕见到的是一个照旧不正常的爸爸。
好在在他矛盾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离开了,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地握紧了拳头,
小心地拉下了被子一角,在微弱的光线中盯着门的方向发呆。
就在席匀苏以为这一夜就将平静过去时,他听到了奔跑的脚步声,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
神经一下子绷紧,恐惧重新占据他的瞳孔,门被猛烈地撞击,传来了可怕地熟悉地咆哮声。
“爸爸!”席匀苏呆呆地呢喃出声。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他又嗅到了那恶心的浓烈地酒味,走廊上的光线倾覆了过来,那个面对着自己站在光影中的男人此刻像个可怕地怪物。
平时高高在上矜持理智的男人,冲过来抓起了儿子,将他掀翻在地拳打脚踢:“为什么留下的是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妈妈一个人该多么孤单,你就忍心叫她一个人在地下吗,啊?”
伴随着男人粗莽的力道的,还有他似要哭出来的疯狂情绪,令人绝望而窒息。
席匀苏默默咬着唇,熟练地护住自己的头脸,承受男人的暴力。
他知道的,知道爸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生病了。
因为太爱妈妈,想念妈妈,所以就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爸爸也很辛苦啊,要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业,不能在外面暴露任何的弱点。席家的家主应该是优雅强大的,而不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沉溺酒精无法自拔的弱者,给人以攻讦的把柄。所以只能压抑着自己,只有在家里才能放开自己,宣泄情绪。
其实爸爸也很痛苦,每次清醒后都会抱着自己忏悔痛哭。
所以,爸爸是爱自己的,说的也不是真心话,他只是生病了。
席匀苏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脑海里浮现以往一家三口温馨美好,还有爸爸抱着自己开怀大笑的画面,泪水从他眼角渗了出来。
等到那一天,等爸爸病好的那一天了,爸爸就会恢复正常,他们就会以前一样。
他答应过妈妈,会照顾好爸爸的,所以不能抛下爸爸一个人走,不能。
当席匀苏从黑暗中醒来,面对的就是管家含泪关心的眼眸,对方手轻轻抚过他的伤处,给他上药。
“少爷你醒了。”管家柔声道,“今天不要去上学了,我帮你请假好不好?”
席匀苏的脸煞白一片,在晨光中似乎要消失一样,他痛地满头冷汗,咬着唇道:“爸爸,爸爸呢?”
“先生,他去上班了。”管家忽然握住他的手,乞求道,“少爷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事知道吗?如果被人知道先生虐待儿童,这将是席家的丑闻,你也会和先生分开。”
席匀苏的脸上是早熟的理智:“我知道,可是爸爸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给爸爸请心理医生,我们给他看病,他会好起来的。”
“会的,会的,先生也很后悔。”管家安抚地道,“我已经在找可靠的心理医生,到时一定会劝说先生去见他,少爷,你不要怪他。”
席匀苏茫然地道:“我没有怪他。”
只是忍不住会伤心,曾经举着拳头说要保护自己的爸爸,如今却对自己举起了拳脚。
感情是什么?它是这么的善变不可控,好好地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盾牌化为了利刃。
真的好讨厌,好讨厌,席匀苏偏过了头。
萧如斯觉得跟初中的小孩子相处,他们就像是脆弱的花枝,需要自己轻拿轻放,唯恐一个不小心地折损了他们。
可是今天看到难得一次比自己迟到的席匀苏,她还是惊呆了,对方就像个支离破碎的娃娃,好像只要自己吹一口气就倒下了。
席匀苏的脸色是一贯地苍白,苍白地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感觉他每一次呼吸都在忍着痛。
因为他的高冷,竟然没有人发现不对劲,任他慢慢地走到位置坐下。
萧如斯偏头看了他良久,久到席匀苏无法忽视,他舔了舔干燥地唇,茫然地转过带着痛意地眼眸:“你在看什么?”
“看你,”萧如斯微妙地勾了勾唇,“小孩,有必要对自己这么残忍吗?有伤就去医院,缺一天课不会影响你的学业。”
席匀苏纤长地睫毛抖了一下,嘶哑地道:“我没事,还有,我不是小孩,别忘了我们同龄。”
他只是不知道除了学校还能去哪里,不想呆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
这一刻的席匀苏终于有了恰如年纪的懵懂脆弱,身上染上了几分晦暗的气息。
萧如斯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如果你坚持的话,大不了等你晕倒的话,我可以送你去医务室。”
席匀苏本来有种被揭穿的难堪,可是萧如斯好像没有丝毫探究的兴趣,他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吗?”
萧如斯掀了一下眼皮:“不用问我也看得出来,你被人打了。”
席匀苏手指在纸上划出一道刻痕,轻声道:“那你不劝我报警?”
他还记得第一次被外人发现自己的伤,对方非要拉他报警,自己当场抗拒地跑走了。
他懂法律,知道自己身上遭遇的是什么,更知道一旦曝光后的后果,可是他不能让人把自己和爸爸分开。
“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我认为你都知道。”萧如斯眼神有着通透了然,“既然没有报警,那就不是不能,而是你自己不愿,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席匀苏颤了一下,狼狈地转过了头。
眼睫有些湿润,他自言自语地道:“他不是故意的。”
“虽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我还是要说太蠢了,”萧如斯摆弄着钢笔,任它在指间旋转,悠然道,“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唯一没有替代性的,毫无意义地损耗自己的身体,真的值得吗?”
席匀苏摇了摇头:“你不懂。”
“任何重要的人都不值得你如此牺牲自己,你没有想过,当他这么对你的时候,有把你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吗?”萧如斯微微歪头,“想来是没有的。”
“不是这样的,”席匀苏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什么也不知道。”
“像你这样的资质如果被毁了根基就太可惜了, ”萧如斯不以为意地一笑,“看在你是我同桌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一招,看好了。”
只见萧如斯抬起了如白玉雕成的手,手指很好看,拈指拂动如兰花招展,席匀苏眼神一个恍惚,慢慢地看着它伸向了自己的耳后,想避开却怎么也避不开,眼前一黑,他陷入了昏睡中。
周雪恰好回头,看到的就是席匀苏熏然趴下的画面,而旁边萧如斯托腮侧脸微笑的模样。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萧如斯做了个手势:“嘘,他有些不舒服,让他睡吧!”
当席匀苏再次醒来,头脑昏沉沉地觉得有些沉滞,但是积压了一晚上的胀痛似乎消失了,让他感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