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日光社家请长光二代目打造的刀吧?刀匠也是日光城的左近将监。你和日光这个地方可真是关系匪浅啊,难怪就直接叫做‘日光长光’。我给你取个昵称吧?叫‘太阳’怎么样?好像有点不顺耳…啊,日光那里有什么特产来着……黄莺?东照宫?啊!不如叫你‘晴’吧!晴天,就是日光的天气啦!”
鹤丸正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一旁的一期一振咳了咳,低声说:“鹤先生,你们还是初次见面呢。这样热情,会把别人吓到的。”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回,来的是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高挑青年。
“膝丸,你的哥哥没有一起来吗?”鹤丸问。
“兄长起迟了,说一会儿就来。”被称作“膝丸”的付丧神如是回答,很规整地坐下了。抬首时,他的余光瞥见正被鹤丸勾肩搭背的优娜,有些困惑地问道,“这位是……”
“是日光长光,光坊家的弟弟哟。虽然这么瘦瘦小小的,可也是很厉害的家伙!他是德川家的刀!”鹤丸笑嘻嘻地介绍说,“今天开始,他就和我们一起出阵了。”
膝丸露出微愕的神色,旋即很友好地说:“请
多指教。我是源氏的重宝,膝丸。髭切是我的兄长,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他呢?”
髭切这个名字,那她可是印象深刻。就是那位满口“我弟弟叫什么来着”、“我弟弟是谁啊”、“我弟弟长什么样”、“我有个弟弟对吧”的付丧神。
如今,她总算知道髭切阁下的弟弟到底长什么样了。
这位被称作“源氏重宝”的太刀,留着薄青绿的短发,黑色的短外套与兄长髭切的衣装款式相近,臂缀长穗,一双修长的腿塞在紧身的长裤里,竟然很有T台模特的风范。
没想到,膝丸看起来还挺靠谱的,至少不是他哥哥那样一副天然健忘的模样。
膝丸来了没多久,三日月宗近就姗姗进了门。他很温和地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又是最晚来的。为了找人帮忙穿衣服,花费了好一番功夫…藤四郎家的弟弟们,真是帮了不小的忙。”
一期一振笑了起来:“弟弟们没给您添乱吧?”
“没有哦。”三日月宗近一撩衣袍,在桌边坐了下来,“要不是他们,我就打算穿着寝衣不像话地过来了。”
三日月宗近虽自称是“来的最晚”,可他实则不是最晚的。有一个人始终没来——眼看着作战会议的时间要到了,髭切还是缺席的。
膝丸露出不安的面色,说:“糟了。兄长…可能又忘记这件事了。”
一期一振似乎并不奇怪,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现在就去找他。”膝丸连忙站了起来,向外跑去。
不过那么几分钟的功夫,膝丸就把他的哥哥拖拽来了。披着外套的髭切手里还捧着茶杯与点心,表情有些困惑:“哦?脖丸,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膝丸!!”膝丸勒住兄长的肩,强迫健忘的兄长坐了下来,“茶在这里也可以喝。今天是作战会议,快想起来吧。”
髭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对。怪不得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呢……谢谢你,足丸。”
“是膝丸!!”
优娜看着髭切与膝丸,不由开始感慨愿氏兄弟之情的纯粹与浓厚……
要是自己喊错烛台切的名字,恐怕世界就会爆炸吧?
一期一振露出习以为常的神色,在桌上铺开了一卷地图,徐徐说:“先介绍一下,这位是长船家的日光长光。他也会加入这次作战,总之,请各位多多关照了。”
“我就是日光长光。打搅了。”被点名的优娜很听话地行礼。
“放心!绝对会关照你的!”鹤丸国永伸手揽住她的肩,相当哥俩好地拍了一拍,“光坊的弟弟,我当然会给他准备好多的惊喜啦。”
鹤丸似乎完全没把优娜当外人,已经迅速地进入了“我朋友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和我的弟弟勾肩搭背是很正常的”的模式。
一期一振的目光落在鹤丸那只哥俩好的手臂上,笑容凝滞了那么一秒,很快恢复了自如。他垂下眼帘,用短鞭指向地图上所显示的山宇:“根据时
之政府的情报,这次溯行军的目标是源义经。”
“啊,是先主。”膝丸一副头疼的样子,“这次也是吗?”
源义经是平安末期的武将,他拥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具备调兵遣将的战术才能。这样的他,在更多只依靠武士个人剑术的平安时代,算是极为罕见的将领人才了。
如果源义经这样的名将一直活着,想必镰仓幕府的政局也会为此改变。不过,遗憾的是,源义经在三十一岁时就因兄长源赖朝的猜忌而逝去了,也无法继续英雄的传说。
溯行军的做法并不难理解——抢在衣川馆战役之前,救下源义经。只要源义经继续活下去,手中又握有兵力,那源赖朝就无法继续稳坐征夷大将军的位置。凭借源义经的实力,也足以撼动整个室町幕府的根基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让源义经如历史上那样战死。”一期一振说。
优娜听了,心底竟然有些小小的不忍。
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膝丸阁下——他的先主之一,正是源义经吧?
让膝丸阁下去执行这样的任务…确保先主的死亡,是否太残忍了呢?
她偷眼看了一下膝丸,发现对方根本不带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正在一本正经地教训兄长不要在作战会议上吃小点心。“饼干渣子掉到三日月殿的衣袖里去了!三日月殿的衣服洗起来也很麻烦啊!你们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吗!!”
总之,分毫未有凝重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无声地笑起来。
白担心了……
大概,真正强大的付丧神就是这样的吧。千锤百炼之后,精神力的强度已无可挑剔,对历史完全处于壁上观的状态,也将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分割开了。执念也好,怨念也罢,都无法再影响其自身了。
“这次我们会直接抵达元历二年的吉野山,务必抢在时间溯行军之前动手,让源义经按照历史远赴奥州。髭切和膝丸一组,三日月殿与鹤丸阁下一组,我和日光……”
“请稍等一下。”会议桌上举起了一个茶杯,那是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提出了意见,“可否让我和日光这个孩子在一组呢?”
“嗯……?”一期一振愣了一下。
“我这种老人家,还是需要照顾的。哈哈哈哈哈……”三日月宗近的语气很温和,“日光长光很会照顾人吧。”
三日月宗近的要求,那还是得考虑的。一期一振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就我和鹤丸阁下一组,三日月殿与日光长光一组吧。”
///
散会的时候,优娜刚想走,鹤丸国永的胳膊又搂到她肩上来了。
“日光!”他勒紧了优娜的脖子,很不见外的样子,“以后都要在一起出阵了,要不要赶紧熟悉一下彼此?你是怎么称呼光坊的?”
“一般都是喊…嗯,兄长。”
偶尔会喊喊“亲爱的”,那是在特殊的时刻和场合,此处略过。
“那,
也喊我兄长吧!”鹤丸国永毫不客气地说,“我和光坊的关系很不错噢!你是他的弟弟,那我也可以把你当弟弟!怎么样?很惊喜吧?”
哈?
优娜忽然又多出了一个哥,人有点傻了。但鹤丸显然很乐意见到她吃惊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的表情,可真是有趣啊!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去玩?”
她仿佛看到了一只鹤扑棱着翅膀左扇扇右扇扇,鼓动着主人出门溜达。
“我的房间还没整理好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婉拒了鹤丸的好意。
“房间有什么可整理的啊,太无趣了吧!”鹤丸又勒紧了她的肩膀,催促道,“一起去万屋逛逛吧!听说那里来了一批了不得的面具,戴上之后,保准能把主公吓到呢……”
优娜:……
什么面具这么牛批,红薯形状的吗?
“啊对了对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开个Party什么的。你喝啤酒吗?喜欢冰饮吗?我可以把伽罗坊和光坊都喊过来,我们一起唱歌啊!唔,还能去马厩玩。马可是很有意思的动物!”鹤丸国永掰着手指,开始一一数起团建活动来。
就在这时,勾肩搭背的鹤丸与优娜身后,传来了一期一振柔和的嗓音。
“鹤丸阁下,打搅了,我要借日光长光一用。”
“哈?”鹤丸国永正好说到“一起去吓数珠丸恒次”这项诡异的团建活动,冷不防听到一期一振的声音,有些扫兴,“什么事啊?我和弟弟正在商量出去玩的事情呢。”
一期一振嘴角微勾,纠正说:“日光是烛台切的弟弟。”
“光坊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没错啊!”鹤丸国永理直气壮。
“……”一期一振失语片刻,叹了口气,说,“是主公的命令,让我要多多关照日光长光。虽然很抱歉打搅了鹤丸阁下的兴致……不过,我得借日光长光一用。”
听到一期将“主公”搬出来,鹤丸国永也没什么办法。他露出扫兴的神色来,摸了摸头,说:“没办法,那就下次再一起去吓数珠丸恒次吧!”
“啊…好。”可她并不想去吓倒霉的数珠丸殿啊!数珠丸殿做错了什么要受惊啊!
眼看着鹤丸挥了挥手,一眨眼人便溜达没了,机动高的不像是太刀,优娜默然无言地转向了一期一振,问道:“请问主公有什么命令呢?”
“没有。”一期一振很坦然地说,“主公并没有找你哦。”
“诶?”她小吃一惊,“可刚刚,一期先生分明说了……‘是主公的命令’什么的……”
“我只说,‘主公让我多关照日光长光’。”一期一振的语气相当温和,又蕴含着一丝揶揄之意,“这是实话吧,那天在主公的面前,日光也听见了。至于鹤丸阁下自己误解了,那可不是我的错。”
她眨了眨眼,托起下巴仔细一想,还真的。
不得不说,这种说辞有些狡猾了。
“你还要整理房间吧?先回去吧。”一期一振走上了走廊,笑对
她说,“如果不是我来了,你恐怕就要被鹤先生拖着一起去准备针对数珠丸殿的恶作剧了。”
她有些腼腆地低头,道谢说:“谢谢你,一期先生。”
虽说昨天已经将个人的物品都搬过来了,但她的行李还未彻底收拾完毕。打开房门的时候,就能看到一叠衣物直白地堆在墙角,东照宫的壁画卷起来塞在柜子的一旁,随处可见凌乱的蛛丝马迹。
“鹤丸阁下和烛台切哥的关系…好像真的很好啊。”她一边将衣服收入柜中,一边如是感叹道,“我都不知道,烛台切哥经常在外面提起我呢。什么‘最完美的太刀’,好丢人的称呼啊……”
一期一振帮忙将衣服递给她,温和说:“其实,从历史上来说,鹤先生到伊达家的时候,烛台切已经离开了。不过鹤先生很喜欢伊达家——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才会对伊达家出身的大家如此热情。”
--
虽说出身于名家刀派,但鹤丸国永一直居无定所。先后流入了平氏、安达氏、北条氏…在任何一氏中都未能长久地留存,不停地被转赠,掠夺,下赐,上供…简直就像是一直徘徊在天际,未能停下羽翅歇息的鸟儿。
直到元禄年间来到伊达氏之后,鹤丸国永才开始了近三百年的稳居。对待伊达一脉的感情,可想而知吧。
“鹤丸阁下可真是好客啊。”她低声地感叹,“我还以为我这样没有名气的刀,会被人看低也说不定呢。没想到鹤丸阁下完全不见外。”
“……”一期一振的眸中渐有深意,“日光,你觉得鹤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很热情,很真诚的人吧。”但是数珠丸恒次是无辜的。
“你是也将鹤先生当做兄长那样来仰慕了吗?”他似有言外之意。
优娜歪头,正经地回答道:“既然鹤丸阁下让我也称呼他为‘兄长’,那就是这个意思吧?”
“啊…这样啊。”一期一振的笑容好像有些淡了,“毕竟鹤先生是烛台切的朋友,是与长船派渊源不浅的刀。你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优娜将抽屉合上,随口回答道:“也有这层理由吧。”
她背朝着一期一振,不曾注意到身后的青年表情似乎有变。
在她不经意的时刻,那位拥有水蓝色短发的军装青年已贴到了她的身后,双臂一撑,将她的身体笼在了自己的肩怀之下。
很淡的、微热的气息,落到了颈窝之间。她微诧,察觉一期一振竟已近在咫尺。他的双臂绕过了她的腰侧,修长的食指点落在地,支撑着他不将怀抱覆下来。
“一期先生……?怎么了?”她小小地回了身,有些困惑。
一期一振的状态有些奇怪。
他不会…是在生气吧?
因为她承认了“鹤丸阁下与烛台切是朋友、所以也把鹤丸阁下当兄长”这样的话……?
“日光果然会更喜欢鹤先生那样的类型吧……”一期一振的声音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