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信长说着,就往走廊的拐角处行去。他在腰间佩了两柄刀,一长一短,看起来颇有武家的飒爽之气。只是不知道这两把刀姓甚名谁,她是否有幸在本丸见过。
信长带她去的地方,是城主宅北部的一片空地。这里用粗沙铺了整片庭院,四周栽种了高高的松树遮盖视线,靠围墙的一侧,竖着草绳编织的靶子和几口水缸,看起来像是练习射箭、操练的场地。
几个武士正在练习剑术,见信长与未来的夫人到了,连忙收了刀下跪行礼:“见过主公与归蝶大人。”
“‘那个’呢?把‘那个’拿过来,我要给归蝶看看。”信长对自己的家臣说。
所谓的“那个”,是一挺长长的土.枪,黑色的、足有一臂那么长的枪身,黑洞洞的枪.口,还需要引燃绳索来助推动力,最为简陋的□□雏形——在这个时代,这是还被称作“铁炮”的东西。
“这…这是……”优娜有些吃惊地看着家臣们拿出的土.枪。
“这个叫‘铁炮’。”信长将这挺铁炮掂了掂,放在了手臂上,露出很是畅快的表情来,“我听说你们美浓也弄到了这样的武器,是真的吗?”
“……我不曾听说过呢,也不清楚此事。”她咳了咳,有些心虚。
“铁炮是很厉害的东西,比弓箭和刀剑都要厉害。”信长眯起眼,语气很是兴奋,“虽说现在还没有大规模地推广开,但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但因他本身就是少年之龄,用这样的语气,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手上握着这样高杀伤性的热.兵.器,多少有些违和感。
“归蝶,你来看看这东西的威力。”信长让家臣为他点燃引线,眯着眼,瞄准了围墙一侧的水缸。
引线簌簌地向上烧去,信长扣动了简易的扳机。只听“哐啷”一声响,水缸一侧的草绳制靶子直接炸开了,靶牌四分五裂,飞的四处都是。最远一片,甚至落到了信长的脚边。
见自己没有命中水缸,信长啧了一声,双手掂着铁炮,不满道:“我还是不太
会用这东西。”
但一旁的家臣们已经止不住地开始吹起了自己家的主公:“不愧是信长大人!竟然一击就将这靶子打碎了!这可真是太厉害了!”
“厉害的是铁炮,不是我!”信长哈哈笑了起来。旋即,他转向了优娜,把那挺铁炮递了过来,说,“归蝶,你试试这个!”
“……啊?”优娜愣住了。一旁的家臣也愣住了。
让女人来碰铁炮这样的武器,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归蝶大人虽然出身高贵,人又貌美,但她不过是个女子,恐怕都没有力气把铁炮举到眼前呢。铁炮虽然看着细长,但重量却比刀剑要沉多了,女人是拿不动的。
“我让你试试。”信长却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强制性地将铁炮塞到了优娜的手里,说,“试试看打那个水缸,让我看看你的水准如何。”
闻言,家臣们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让归蝶大人来用铁炮,只怕是会打到地上去。
一旁的侍从取出了装有铁子弹的布袋,倒出了一颗被称作“玉”的子弹,塞入了铁炮的膛中,又贴心地点燃了引线,殷勤地笑着说:“归蝶大人,您瞄准了后,按下这里,”侍从指了指扳机的位置,“就按这个地方,就行了。”
“……是。”优娜半信半疑地说着,将铁炮托了起来。
她举起铁炮时的姿势,实在是有些过于轻松了,这让一旁的家臣眉头一跳。——归蝶大人的手劲,原来竟是这么大的吗?拿起铁炮来,似乎比信长大人还要轻而易举些,简直像是拿一枚绣花针似的。
优娜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将铁炮的枪口对准了水缸的位置。
鹤丸国永曾教过她如何提高刀剑命中目标的精准度,将太刀换成枪口,似乎也没什么区别。这些事情,对付丧神而言原本就是轻而易举的。
她眯着眼,食指一勾,扣下了扳机。
只听“轰”的一声响,水缸稀里哗啦地炸成了碎片,水花四溅,飞扑的到处都是。且那水缸是从正中间炸开的,代表玉正中红心,刚好命中了最中央的位置。
家臣们目瞪口呆,看看一片狼藉的水缸,再看看刚打出了完美一击的优娜,不知道该如何拍马屁了。
——归蝶大人这枪法…可比信长大人要厉害多了!女人可是从不上战场的,竟然还能打出这样的一击……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吗?
信长也露出了很惊奇的表情。
“归蝶,怪不得你说夸女人不能只夸外貌。”他兴奋起来,托着优娜的手举起了那挺铁炮,很高兴地说,“你竟然打的比我还要准,真是不可小觑!”
优娜闻言,略略有些尴尬。
糟了,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是否不应该打的这么准,应该藏个拙,随便往地上放一枪,让大家高兴高兴就好?
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陪着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随便开了一枪,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哈哈哈哈!有趣!归蝶,你很
有趣。”
信长正笑的开心,就在这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忽然微微一扭,人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嘶嘶地吸着气,捂住自己的手臂,龇牙咧嘴地说:“笑的忘乎得以了……”
优娜蹙眉,问道:“信长大人,您的手是怎么了?”
家臣连忙说:“哦哦!是信长大人刚得到铁炮到时候留下的伤了!那时的信长扥还不清楚铁炮的用法,乱打了一枪,玉不小心弹了回来,擦着手臂过去了。铁炮的威力太可怕了!信长大人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呢。”
“这样?”优娜有些吃惊。眼见着信长的上臂衣袖处好像有点血色,便说,“请去上药吧,信长大人。”
少年信长挥散了家臣,捂着渗血的手臂,龇牙咧嘴地回到了主屋,在上首坐下了。他将上衣褪下了一半,挂在腰间,袒露出了自己左半边的身体。
虽说还是个少年,但早早开始的打猎与战争,让他的身上已有了柔韧修实的肌肉。晒成小麦色的左臂上,有一道渗着血痕的长口子,伤口凹陷,看起来颇为少见。
“半个月了啊……还没好。”信长上下摇着自己的左臂,不觉得痛,反而在笑,“铁炮的威力,真的是难以想象的。总有一天我要叫铁炮的军队取代普通的足轻与弓箭队。”
侍女拿来了清水、药物与包扎用的绷带,优娜接过了,说:“我来吧。”
照料人的事情,她最是擅长不过了。此刻,便挪跪到了少年信长的身旁,绞干了热毛巾,小心翼翼地贴上少年的左臂,绕开伤口擦拭净了新渗的血迹,又上了药,体贴地包扎好了。
她垂着头,包扎时人很安静。信长看着她,忽然张口道:“归蝶,你…很像我的一个姐姐。”
“姐姐?”她没抬头,语气有些好笑。
其实她确实是个姐姐,只是假装十四岁小姑娘罢了。不知道信长有没有在心里暗暗嫌弃她长得太成熟,不符合十四岁小姑娘的长相?
“我十岁的时候,那个姐姐嫁到丰前国去了。”信长说,语气有些怀念,“小的时候,我受伤了,都是她帮我上药。母亲不理我的时候,她也会安慰我。虽说她只是一个侍女的女儿,在父亲那里也不得宠爱,但对我却很用心。”
“信长大人的母亲…不理您?”她有些疑惑地问罢,忽然察觉自己多嘴了,忙说,“抱歉,我不是有意问这些话的。请您当做没有听见吧。”
织田信长的母亲,是织田信秀的正室,土田御前夫人。因信长自幼顽劣,不守礼节,看重名门规矩的土田御前对信长这个儿子渐渐心生反感。后来,信长的弟弟、土田御前的次子织田信行慢慢长大了,容貌与土田御前越来越肖似,因此,土田御前就将全部的宠爱都倾注在这个次子身上,对信长爱理不理。
这样的偏爱显然是有弊端的,后来土田御前不止一次煽动丈夫信秀废掉原本是少主的信长,改立次子信行为家业的继承人;这直接导致了信长与弟弟信行的对立,还有母子之间的离心。
对于少年信长
而言,他几乎从未从母亲土田御前身上得到过母爱。他会将照顾自己的姐姐当做母亲一般来爱戴,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事,反正这些事情整个尾张国都传遍了。”信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家都在说呢,迟早有一天,父亲的古渡城会由我的弟弟信行来继承。”+;;;.
闻言,优娜慢慢笑起来,劝说:“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事情。”
信长不仅会得到父亲的古渡城,还会拥有织田御家的清州,继而成为整个尾张国的守护代,以此为据点,渐渐坐拥天下,成为一代霸主。
信长看她笑得很笃定,有些奇怪地问:“归蝶,听你的口气,像是笃定我这个笨蛋一定能赢过我弟弟似的。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啊……是啊。”她说。
信长闻言,嘴角一扬,重新笑起来:“好!归蝶,就冲你这样说,我也不会输给我的弟弟的。信行那家伙可没用了,还说铁炮只是拿来在山里打打狸子的废铁!没眼光。”
优娜:……
信长大人,您是铁性恋吗?您的老婆是铁炮,对吧?军宅说的就是宁?
将伤口处理完毕后,门外就有两三名家臣请见,好像是城下有什么政事要处理。织田信长抬了抬左臂,将手塞回袖筒里,穿整齐了直垂上衣,对她说:“归蝶,你先去休息吧。我有空还会来找你的。”
“……嗯?”她眨了眨眼,想劝信长不必特地腾出时间来见她,但她又没什么好的理由,只能说,“按照规矩,我们在大婚之前是不可以频繁地见面的,信长大人。”
“你觉得我在意那种规矩吗?”信长笑着问她。
“……”优娜无话可说了,只得行了礼,然后告退。
信长在她身后哈哈大笑着,说:“归蝶,下次我会给你准备礼物的!这样你就会期待我去找你了吧?”
优娜:……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以为有礼物在手,女人就会高高兴兴地等着了。
她到门外时,就听到候在鸣板下的几位家臣在窃窃私语。
“好久没见到主公这样高兴了。”
“是因为就要娶妻了吧?归蝶大人可是一位了不得的大美人。”
“可那到底是美浓蝮蛇的女儿……”
“嘘!那位归蝶大人就在这里,你没看见吗?”
她一走近,家臣们立刻寂静无声地低身行礼,再不复之前的窃窃私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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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娜离开信长的居所后不久,就在庭院一角遇到了膝丸。不知为何,他显得有些急切,正绕着一棵树反复地团团转。优娜见了,好奇地询问:“膝丸阁下,您怎么了?是髭切阁下不见了吗?”
如果不是髭切出了事,她可想不出膝丸怎么会在大清早就一副焦急的样子。
“……日光!”膝丸抬起了头,松了口气,“你总算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很久吗?”优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才用了早膳不久,她去信长那里,用铁炮露了一手,聊了两句话就回来了。怎么在膝丸口中仿佛过了三天三夜一样?
“信长叫你去做什么了?”膝丸逼上来,语气有些紧张。他很高,将优娜的身体彻底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难得地有一种可怕的慑力,“他没有对你…对你做……所谓的礼仪之书上写的那些东西吧?”
“哈?”
优娜傻了片刻,差点笑出声来。
“膝丸阁下的想象力很丰富嘛。”她揶揄道,“那怎么可能啊!信长大人叫我去试了试铁炮…就是火.枪,陆奥守吉行喜欢的那个玩意儿。我打的很准,叫信长大人和他的家臣们都吃了一惊呢。”
“此外呢?还做了别的事吗?”膝丸追问道。
“嗯…还帮信长大人处理了一下旧伤。”她皱着眉说,“此外没有别的了。”
“你帮他处理伤口?!哪里的伤口?!”膝丸的语气严肃起来。
“手上的。”优娜指了指左上臂的位置。
“那岂不是要脱衣服?!”膝丸表情登时警觉,“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啦!都说了,人家受伤了。要是想做什么,手臂也抬不起来呀。”优娜哭笑不得。
膝丸见她语气轻松,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左右环顾,瞥见四下无人,便拽住优娜的手,大步回了房间,将门死死地合上了,这才与她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的警戒心未免也太低了。”膝丸板着脸训诫道,“你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难免会松懈一些,可以后决不能这样放松了!”
优娜有些不解,说:“我也没做什么呀,只是照常扮演‘归蝶公主’这个身份罢了。而且,这可是您和髭切阁下要求的呢。”
“……你确实是在假扮归蝶公主没错,可你别太入戏,让自己吃亏。”膝丸的眉头跳了起来,“信长都当着你的面脱衣服了,你就不能戒备一些吗?男人在女人的面前脱衣服,这是什么好事吗?你还不放在心上,比兄长还要粗心大意!”
优娜:…………
拿她和髭切阁下比粗心,那倒也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