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什么红,天为什么蓝,我不想太无知所以学习。”
程婷婷有听没懂,但觉得安歌的口气很大。
“你想做科学家?”她灵机一动。
安歌摇头,“不想。”她对做科研毫无兴趣,“世界上有趣的事情太多了,我只想做好自己喜欢的。”
“那你想做什么?”
“挺多的,具体还没想好。”安歌含糊地说,“要是你愿意,放学我给你讲讲今天的题?”
程婷婷眼睛一亮,“真的?你愿意教我。”
多大点事,瞧这孩子高兴得眉开眼笑。安歌点点头,“真的。”
结果放学时等着一起走的除了程婷婷之外,还有方雯、罗建军、孙斌,半个班委在了。
“一起去。”罗建军勾住冯超肩膀,“兄弟,我看你是个好人。”
冯超,……
男孩一起动手,把后院的长桌搬到树下,女孩用抹布擦干净长桌。书包集中放一边,所有人挨着坐一起。
先做回家作业。
安歌发现,这时候的孩子真是老实的多,尤其这些担任班委的,荣誉感很强,认为老师的作业应该不折不扣尽快完成。
等做完作业,再讨论数学课外班的内容。
见大家没当回事,把自己不懂的地方都说出来,程婷婷才放下心。
班长应该样样都强,否则强者取而代之。但要是被抹掉这个头衔,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
第五十四章 突然发飙的老太太
临行前一晚, 安景云在餐桌上说起探亲之行的安排。
先去海市, 头天接机, 第二天和第三天在市区游览。
第三天傍晚回,本地行程主要两项内容,扫墓和考察, 考察工作由统战部接待。
两天后再去杭城, 这部分是安德伦有心带哥哥玩乐,特意定了西湖国宾馆的套间。
不用操心家常、不用担心费用,仿佛悠长假期, 安景云难得轻松,没去管徐蘅筷筷挟肉的小动作。徐蓁心不在焉,往嘴里胡乱塞饭。安景云说了, 让她在叔公跟前好好表现,争取办去美国读书。据说那边课程散漫,学生整天在玩, 但基本都能进大学。
他们这一走,家里自然托给老太太。但安景云觉得没问题, 少三个人吃饭, 家务也相应变少, 而且安信云和李勇在家,有搬搬抬抬的事可以叫李勇。
老太太也有些走神。安景云一边说事,一边催着她吃塘鳢鱼炖蛋, “快被老二吃光了。”
徐蘅挑尽榨菜豆腐干炒肉丝里的肉丝, 正在奋力进攻炖蛋, 左一勺右一勺,听到自己名字赶紧缩头装鹌鹑。过了会见没有训斥,她把手又伸向炖蛋碗里的勺子。谁知乐极生悲,吃到一块塘鳢鱼的鱼嘴,被它尖锐的细齿刺破牙龈,流了一嘴血。
安景云只好放下碗,带徐蘅用淡盐水漱口。等再进屋,徐蓁和安歌已经吃完饭,桌上只剩徐正则陪着老太太。
却是在说徐蘅和安歌,昨天徐蘅威逼安歌帮她做作业。当然,没有成功。安歌用一包咸金枣诱得徐蘅做完笔头作业,还背了课文。
这件事家里谁也没说,徐正则还是听方旭说的。他怕他们不在家,没人压得住徐蘅,让老太太只管动手打。
安景云瞪了徐蘅一眼,也跟着说,“拿晾衣杆打,教不乖就打。”
老太太没表态。等徐蘅扒完碗里的两口饭灰溜溜走后,她才问起徐蓁,“去这么久,老大的学习不要紧?”
要紧是要紧,但机会更难得啊,想到徐蓁可以去喝洋墨水,安景云患得患失。幸好安友伦已经答应,如果安德伦再次提起让他出国的事,他就同意,还要带上徐蓁一起去。目前看来,这事有极大的可能。
不过还没百分百的落实,安景云只是含糊地说,“这么多年没见,叔叔也想看看小一辈的,老大做代表。等回了这里,他还要请所有人吃饭,到时都去见见。”
一顿饭,跟近十天的朝夕相处差距大了。安景云怕老太太替安歌出头,又补充道,“娜娜也留家里,阿爹再疼她,场面上还是叫了老大,毕竟她是最大的孩子。”
老太太深深看了安景云一眼,没再说什么。
但过了会安景云发现老太太在整理行李,不由慌了手脚,把老人拉到一边商量,“外婆这是怎么了?你不念我也要看在毛毛份上啊,我们不在家,她这么小还得有人照顾。”
老太太是认真想过了的,“要不我带她走,要不你们带她一起去。”
安景云刚才就有预感,觉得老太太给安歌争出路,此刻落到实处,好气复好笑,“老太太你不要听别人讲闲话,以为我们家就要发达,谁知道以后怎样?阿爹叫我们去,也是因为正则他爸的身份,万一有事可以挡一挡。当年阿爹可是坐过牢,差点被流放到西北。要是再有什么变化,毛毛哪里能吃这种苦。”
老太太沉默不语,拿出一张报纸摊在安景云面前,上面清清楚楚,头版头条,发展对外经济关系的指示。她虽然是家庭妇女,但不是一字不识的文盲,更因为年纪大看得多,对外头的风向还是有数的。
这些事,安景云私下也和徐正则讨论过,自然也倾向于暂时不会再变,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做。但习惯了谨慎做人,哪怕有十成把握,仍然低调再低调,免得招来风险,更不在安友伦面前打包票。而可怜的安友伦,作为惊弓之鸟这些天思来想去,已经掉了六七斤体重。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老太太坚持道。
安景云一滞,“把毛毛也带上,那老二呢?在我眼里她跟老大毛毛一样,但她总归是不同的,带去岂不是讨人嫌。只不带她一个,她……也是晓得伤心的。”徐蘅早就闹着要跟徐蓁一起去,被她好不容易用一斤巧克力的承诺哄住。
“那就只带毛毛。放到过去也是老大守门户,老小闯江湖。”老太太横了一条心要不讲理一回,这会咬定不松口。
话是这么说,但安景云也思量过。明摆着老大念书艰难,小的不成问题,而且老大就算出去也会想着亲爸亲妈,小的眼下已经靠不住,何况将来,不压着不行啊。
她眼一红,“外婆,你帮我想想,以后老二怎么办?我比毛毛还小的时候,姆妈就走了,阿爹又被关了起来。有什么吃的用的,我先给信云,只因为我是姐姐。到插队两抽一,又是我这做姐姐的去。我那时才多大,体重只有七十斤,倒要挑上百斤的担子!本以为日子总算要好了,谁知又生了老二这个讨债鬼,我……”
安景云泣不成声,老太太在她说到“姆妈就走了”已经心软,眼泪跟着落下。那时节卫淑真带着阿四走,两相比较,老太太只好跟去照顾更小的阿四。有什么办法,一个人也不能拆到两边用。
但事关毛毛的未来,老太太不能松口。她看得清楚,要是徐蓁走了,那安景云必定铁下心砍断毛毛高飞的翅膀。
两人相对流泪,谁也不肯让步。
旁边伸来一只小手,用手绢抹掉老太太的泪水。安歌冷静地对安景云说,“妈妈,我来劝老太太。”
安景云求之不得,但连傻子都知道有好处才放手,以小女儿的聪明劲,怎么可能平白做好人?
安歌不理安景云的心理波动,拉起老太太进房,反手拉上房门,还落了锁。
“你啊-”老太太见安歌这份善心,又是叹息,又是难受。
安歌把窗也关掉,不留给人偷听的机会,才偎进老太太怀里,“阿太担心我,我全明白的。”
老太太心里又是一酸。安歌细心替她抹掉泪,“阿太,我说过的,将来要带你陪我上大学。”
老太太点头,安歌又说,“我说到做到,你是信我的。”老太太又点头,安歌笑道,“我妈肯定不信,她不信我能独立生存,也不信我能照顾别人。就算给她下保证,她也没这个胆去相信。但万事万物都在变,与其现在我空口说,不如将来走着看。”
老太太惊道,“毛毛,你别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
安歌摇头,“不会。靠人人跑,每个人只有自己最可靠,我要把这个概念教给她们。妈妈想把我们绑在一起,但没必要,以后的世界不需要这样做。而且,照顾不等于万事自己动手,有能力自然可以雇人来做。”梦里五阿姨去世前瘫痪在床一年多,用房子和股票、存款换来舅舅、小姨的尽心照顾。房里香花常换,只要有一点要求,那俩无不赶紧满足。
她拉起老太太的手,“对我来说,越不欠任何温情,将来越可以自由自在。妈妈给我付了五年多生活费,从上月起我决定每月给她钱,供她一辈子生活费。”
老太太又是一惊,但不是为了钱,而是安歌平静语气中的决然,“毛毛,她……”
安歌笑道,“老太太别担心,我不怪她也不怨她。她被坏日子吓怕了,恨不得事事控制在自己手上,但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我也不是一时冲动,想了很久……很久……”
老太太轻轻摸着她的小卷发,“你才多大,累不累啊……”
安歌把脸贴在老人怀里,闭上眼睛享受慈爱,“还好。”
与其将来被拖累,不如从根子上着手治。将来的果与今天的因有关,如果徐正则身体康健、安景云事业更上层楼、徐蓁考上大学、徐蘅自力更生,那么,在时代巨变前渺小的每个人,至少可以过得好些。
安景云听不到屋里的动静,明天一早还要赶路,眼看时间一分分过去,心急如焚。
徐蓁会意,轻轻敲门道,“老太太,我要睡觉了。”
房门打开,徐蓁和安歌面对面,见安歌表情平和,反而生出了一点歉意:父母偏爱的是自己。
第二天安友伦一行准时出发。
课间休息钱浩辰又晃过来,“你再聪明也没用,你妈妈不喜欢你,留你在家照顾斜眼。”
方辉拿起铁皮文具盒,“信不信我打歪你的脸?”
钱浩辰躲在讲台后,“君子动口不动手。”
方辉不受激,“我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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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家宴
家里少三个人, 正如安景云所料, 老太太反而省力。
不用做两个孩子的午饭-谢老师快人快语, 已帮安歌姐妹仨办好食堂用餐的资格。
原打算搬家后再开始,但借着这回安景云等出门,老太太让安歌和徐蘅在学校吃午饭。她接下钩花的手工活, 省下一顿饭就能有大段时间做事。
晚饭只要准备三个人的, 炒两个菜再烧个简单的汤就够。
父母不在家,徐蘅也老实。
徐正则出门前把徐蘅叫过去,在门框上砸断一根竹尺, 放话说如果回来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就用另一根竹尺打她,打到竹尺断掉为止。
竹尺的断裂、门框的白印, 给徐蘅留下深刻印象。好几回安歌听到她自言自语,“我很乖,我听老太太话, 打起来好痛的。”
安歌无语。不知道的外人听了,没准还以为老太太虐待残疾儿童。
第三天开头跟前两天一样, 平静无波。晚饭后院子里突然热闹, 徐正则他们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最显眼的是一辆深绿色的二十八吋自行车。跟市面上国产自行车不同, 它有盏锃亮的车头灯。
是安德伦给两个侄女婿的见面礼之一。早在他们出发前它已经在路上,从英国途径香港,再通过漫长的报关手续先到达海市。另一件是收录两用机。安友伦让安景云先挑, 安景云选了自行车。
收录机虽然更贵, 但哪有自行车实用。
其他有各式各样的衣物。白色连帽拉链衫, 淡粉灰的兔绒毛衣,几何图形的弹力衬衫,窄领短袖衫,深紫色的大喇叭裤,烟灰色直筒裤,格子大摆裙,黑色小圆头皮鞋,大红尖头皮鞋。
邻居们啧啧称奇。
“裤缝可以切豆腐了。”说的是大喇叭裤。
徐蓁上下一新,粉红T恤,深蓝牛仔背心裙,白运动鞋。
“洋气哟!”沈家伯母赞道。
徐蓁得意地看向安歌,三天来她跟着长辈们大开眼界,喝一种叫咖啡的东西,吃小蛋糕。进出小轿车,下车时有穿制服的门童开门,他们还会用手挡她头上,防止她的头碰到车顶。
叔公给她两张绿油油的钞票,妈妈说那叫美金,一张抵好多大团结。妈妈还说,如果她去美国,可以住叔公家的别墅。叔公家有好几辆车,有司机,家里佣人还分烧饭、搞卫生、带孩子的。虽然她现在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妈妈也说了,去了就能学会。有两次她觉得表弟在笑话自己,不过妈妈说,叔公家是叔公做主,不用理会熊孩子。
安歌没注意到徐蓁。徐正则给看热闹的孩子们分完水果软糖,把她拉到身边,悄悄塞给她一颗瑞士莲巧克力夹心球。她忙于品尝这久违的好滋味。
“姆妈你是不是老花?”沈曼不客气地说,“徐蓁皮肤黑,根本不适合穿粉红。”
徐蓁一噎,忍不住回嘴道,“要你管。”
沈曼抬眼上下打量她,笑眯眯地说,“依我看只有毛毛才能这么穿,她才叫洋气。”
徐蓁刚要还击,沈家伯母一把把沈曼拉到身后,“景云你们累了,好好休息,我们回去了。”等出了徐家她才教训女儿,“到底怎么教你才学得会,你看你姐姐就不得罪人。”
沈曼冷笑,“你觉得好看?马桶头、黑皮肤。”
沈家伯母真心觉得小女儿没治了,低声喝道,“闭嘴。”
等外头人散掉,安景云才拿出另一样好东西,派克金笔。安德伦按着人头,从徐正则、安景云到孩子们,每人一枝。
“我帮你们收好。”她叮嘱道,“明天吃饭时记得跟叔公说谢谢。”
第二天的扫墓孩子们没参与,晚上才见到阔气的叔公。
安德伦在本地老字号订了两桌,一桌大人坐,另一桌是孩子们。
安娜粘着安歌,一个劲跟她讲凤飞飞龙飘飘。昨晚李勇拿到收录两用机后,连夜折腾借卡带翻录,听翻录的磁带,直到凌晨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