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做题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是安歌的主意。学生以学为本,但她太小,恐怕得搬张椅子才能板书,所以这事只能派方辉上。
谢老师进来时,看到的是热火朝天的讨论。
按方辉的话来说,无数臭皮匠抵得上诸葛亮。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凑出了解题思路,程婷婷早就不哭,认真地把黑板上的内容抄在本子上。连钱浩辰也托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出主意。
谢老师静静地看了会,等方辉写下完整的解答,才轻轻鼓掌,“好。”
方辉见是她,挠了挠脑袋,放好粉笔,连跑带跳回座位。
谢老师在那道题旁边又写了一道,“那么这样呢,你们会做吗?”
“不是一样的吗?”罗建军奇道,“只是条件变了下。”
“对,做题不能被迷惑。”谢老师笑着说,“还有不明白的同学,下课后问罗建军。”她擦掉黑板上的字,“昨天做的卷子属于课外补充,能掌握当然好,不懂也不怕,慢慢来,我们首先打好基础。安歌,你在想什么?”
安歌摇摇头,乖巧地坐好。
她在想梦里高中的数学老师。
那位老师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进大学时才十六岁,因为不能选择志愿进了师范大学,毕业后在重点高中教数学,在职考研的数学博士。可以说才华横溢,但也正是他本人天分很高,所以只对难度高的题目有兴趣,上课重点都在偏题怪题。他喜欢跟得上思路的学生,其他学生在他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蠢材,不愿意花时间去教。安歌那会无心学习,自然也是划入笨蛋一类。
喜欢不喜欢,是人缘人法,然而父母、师长,对每个人来说是不同的。哪怕只是朋友,对别人的影响也许就是一生。
放学后,安歌上厕所回来没看见方辉。方旭在教室门口等,说他哥让带话,他有事先走。
当晚方家爆发了一场小小的家庭事件。
大院各家都听到喝骂声、责打声,但不好管,老子打儿子很常见,只要别打出事。而且最好还要装作没听见,给打人的和被打的留点面子。
安景云自然也听到,不由小小羡慕,养儿子是省力,打骂起来别人只有说“该”的份,不打不成材。但女儿不同,传出去不好听。实际上难道女孩子不顽皮?同样皮,而且到青春期更是古怪。从前徐蓁样样都跟她讲,现在讲的越来越少,她简直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了。
想到傍晚去父亲家走的一趟,安景云心里热腾腾。
安家老兄弟俩约好探亲事宜,安友伦决定由安景云夫妇带着徐蓁陪他去海市会面。这是组织上的任务,有文件方便安景云向单位请假。
安景云觉得,不管父亲平时对次女多疼爱,大事还是想着长女。
事情没完全定下,她不方便向徐蓁透露,但滋滋的喜气冒个不停。连徐蘅都觉出来了,大着胆子多吃了几块红烧肉。
安歌多多少少猜到方辉去了干什么,不过并不妨碍她看到他崭新的青皮小光头大笑。
“不错,头型生得不错。”想想还要笑。
方辉挨了一顿胖揍,屁股都肿了,蔫蔫地抗议,“当断则断,不用犹豫。”
“好你真讲义气。”
不用说,安歌进教室看到另一颗青皮小光头。
冯超臊眉搭眼,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课桌里。
“你俩干吗?”连谢老师都撑不住。
“凉快!”方辉简明扼要。
孩子,都秋天了。
第五十一章 插刀
体育课, 老师看到班上两个青皮, 也是笑得不行。
“你俩约好去少林寺出家吗?”
这下全班又笑得前仰后翻, 老师一巴掌拍在方辉背上,“两个小师父,去器材室把垫子搬出来, 今天跳山羊。”
完了清清嗓子, “立定,两列横队。”
得,安歌老老实实排到队伍尾。老师皱着眉头看她, “跟不上别哭,能跑多久就多久。”
他也收到谢老师打的招呼,安歌年纪小, 身体素质方面肯定比同班同学弱,不用强求。
安歌点点头。
“沿操场跑两圈,荀真带队。”
荀真是体育委员, 前天帮着谢老师拉过架。
安歌已经认识所有班委。程婷婷是班长,讨厌鬼钱浩辰是学习委员, 罗建军是纪律委员;文娱委员方雯, 也留着长辫子;劳动委员孙斌, 昨天他找过安歌,让她不用参加班上大扫除,平时值日生也没排她的班。
方辉和冯超从操场司令台旁的器材室拖出垫子, 刚好跑圈的经过他俩身边, 莫名其妙又爆一阵笑。
方辉差点要翻脸, 但看见安歌满面笑容对他挥挥手,摸摸后脑勺决定算了。
“是我连累你。”冯超过意不去。
方辉胡乱摆了两下手,“有什么大不了,过几天长出来,这是头发,不是脑壳。”
冯超低头笑。
方辉来找他说头虱的事,他恨不得钻到地洞,平时有作痒,但总以为没洗头的缘故。他妈重病以后没人管他了,现在姨妈家住不下,没钱帮他专门租一间,每晚只能打地铺。
他从小被教育要夹紧尾巴做人,如今能有一碗吃的、一张铺,还有学上,够了,不敢要求太多。
昨天剃完头回去,姨妈没说什么,但脸色不是太好。她细细检查表弟的短发,今天把席子枕头都拿出来晒。冯超觉得自己给添了麻烦,没吃早饭出的门。
体育老师指挥他俩铺好垫子,又搬了两只山羊出来,带着学生开始做热身运动。
安歌的小卷毛被汗粘得一绺绺糊在脑门上,一边喘大气一边转手腕脚腕。
体育老师凶她,“不是叫你别逞强,弄伤了怪谁?!”
安歌接得很溜,“怪我。”
体育老师,……行吧,态度够好的。
换了语气,“你没成年,万一有事是我的责任。一会别勉强啊,一学期项目多了,总有你能学的。”
安歌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哼。”体育老师想想觉得自己的话太冲,这孩子才多大,耐着性子又说,“差不多就行。”
方辉听到自己的口头禅从老师嘴里出来,乐得眉眼成了弯钩。
体育老师横他一眼,这个也小,唉方家老大多沉稳,老二多冷静,怎么老三老四不像哥哥呢,一个调皮一个偷懒。
等老师上前示范,方辉走到安歌身边,拉起汗衫下摆给她擦汗,也叮嘱道,“一会别勉强,摔了可疼了。”
方辉跳山羊都不用手扶的,但听同学说过,哪怕摔在垫子上,脸朝地还是挺疼的。
他看看安歌因为跑步而泛着红晕的小脸,愁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好强?差不多就行。”
连冯超也跟过来劝,“你是女的嘛。”
安歌继续点头。应归应,怎么做是自个的事。
钱浩辰在体育项目中最害怕跳山羊,推了推眼镜,“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听说了,整张卷子只有安歌一个人全对,学校决定重点培养,体育美术劳动课都给放水,免得她拿不到三好学生。
“钱浩辰,你站前面看得清楚些。”那边荀真叫道,“老师要示范了。”
体育老师轻松地助跑,腾空,漂亮地落地。
第二个做的是荀真。他个子高,虽说动作不怎么利落,但靠着腿长一抬就过去。落地有点踉跄,但被体育老师轻轻一扶就站稳了。
一个接一个,女同学普遍个子略高过男同学,灵巧得像羚羊,辫梢轻轻一甩,格外好看。
钱浩辰一拖再拖,拖到前面只有一个安歌。
安歌看看他,见他脸色发白,义不容辞先上。
她估量过助跑的距离,得比别人短些,免得力气不够,带着角度起跳,靠一撑之力跃过山羊。
体育老师特意站得近些,万一她给绊住,拎也能拎过去。
没想到根本不用,人虽然小,动作却十分标准。要知道个子高或者弹跳好的同学,根本就没动作,反正不管怎么跳,跳过就行。
他对安歌竖了竖大拇指。
安歌吐吐舌头,一溜烟回同学队伍中。得谢谢父母,给了一付好身体。
梦里初一体校物色运动员苗子时看中她,爆发力强,柔韧性、协调性好,想让她去学田径。被班主任拒了,谁家成绩好的孩子放着书不读去学体育,训练多苦啊。
不过安歌耐力不行,短跑次次满分,长跑……每次擦着及格线低空掠过。
钱浩辰成了最后一个,边跑边念念有辞,越跑步子越小,最后几步扭来弯去毫无章法。等起跳后,他嗖地闭上眼,再开眼......
得,挂山羊上了。
他缓缓下滑,被体育老师一把按住,“我说钱浩辰,你属耗子的吧,胆只有老鼠的那么大!喂喂那个谁!”
冯超两眼一黑,慢慢歪倒在地上。
“他怎么了?刚还好好的。”
“嘴唇发白。”
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冯超醒过来,人中很痛,还有体育老师的大脸凑得很近。
体育老师倒是松口气,“早饭吃了什么?”
冯超神智迷糊,摇了摇头,“没吃。”
“瞎胡闹!荀真、方辉,扶他去食堂,灌一大碗红糖水。”
两人赶紧架起冯超走,走到跑道那仍能听到体育老师的大嗓门,“钱浩辰,还有……小光头,怎么不及个小姑娘?没有良好的身体,撑不起一个聪明的大脑。这……谁说的?得了,我说的。有良好的体格,才能应对繁重的学业,懂?”
“不懂-”
“嘿你们就跟我捣蛋。那个……你,……”
安歌看他想得辛苦,帮他接上去,“安歌。”
“对,你没跟着胡闹是对的,一会……”
安歌坦白,“我反应慢,没跟上大家。”
体育老师,……
下了课安歌去食堂找人,荀真走了,方辉陪着冯超。
还在那里推心置腹,“这样是不行的,托人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你爸爸……”
安歌服了,大哥你往人家心上插刀?
看到安歌,方辉话没经大脑,“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时候父母也不一定可靠。要是整天看着最亲的人对别人好……”
冯超虽然搬来没多久,但也听说过徐家对老二更好,脸色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方辉这才反应过来,挠挠后脑勺,很生硬地转话题,“昨晚我爸还打我,刚才跳山羊,腿一抬疼得我……”
话到一半,他又想起这是给冯超压力,立马打住。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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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难做人
被冯超一耽搁, 安歌中午到家比两个姐姐晚。
不过实际上并没区别, 她俩没吃饭。一人一张小板凳, 百无聊赖坐在过道。
徐蓁翻着一本书,徐蘅在啃手指甲,口水滴滴嗒嗒打湿了领口。
难得安景云中午在家, 一边炒菜, 一边和屋里的人聊天。
刚洗过的青菜倒进热油锅,噼里啪啦作响,她的嗓门拉得也很响, “你们只管吃,她们小孩子饿饿不要紧。”看见安歌回来,“过去叫人, 喊伯伯、伯娘。”
餐桌满满围坐一桌人,肤色黝黑。他们是安景云插队地方的老乡,这天约好上城, 半天下来形容疲惫,但看见安歌还是亲热地问长问短。
“这是最小的, 叫毛毛吧?”
“是啊, 一龙、二虎、三猫, 养到她第三个,猫咪一只。”安景云小心翼翼端着一大海碗炖蛋放在桌上,闻言答道。
“长得比老大老二好看, 皮肤雪白, 标致。还烫了头发, 洋气!”
“天生的卷。头发硬,犟呢。”天热,尽管垫过布,安景云的手指仍是被炖蛋烫到了。她没吭声,随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招呼道,“你们吃,还有只青菜,再炒个肉丝。中午时间不够,吃得马虎。”
“景云,太客气。”
“应该的,你们难得来一趟城里。”
安歌看到桌上有葱焖鲫鱼、麻婆豆腐、拌黄瓜和一大盆番茄炒蛋。菜的量不少,但老老少少连孩子有七个人,吃得一片狼藉。
安景云把安歌拉到外面,低声训道,“别人吃饭你在旁边盯着,像什么样!”
她本来还要再说几句,但看到其中一个老乡端着只空碗出来,连忙收住话头,“卫东阿哥,要啥只管说。”
“景云,锅在哪?我自己盛饭。”
“行行。”安景云端起整锅饭往里走,“我把饭放这,你们自己盛,不能让你们到我这里还饿肚子,下午有二十几里回程。”
“幸亏卫西记得你厂里电话。我们找不到地方吃饭,卫西说去找景云吧。只是给你添麻烦了。”
安景云放下饭锅,发现他们手上的大碗全都空了。刚才她特意把每碗盛得满满的,但做惯农活的人能吃,加上乡下平时不吃肉,肚里没有油水,每个人的胃像无底洞。
“哪里话,到城里不找我才是见外。”
安歌听着他们客气来、客气去,真是暗暗好笑。
这几个跟安景云平时没交情,只是因为同过一个村,到城里不舍得花钱吃馆子,上门吃白食。嘴上说得好听,看桌上的菜已经见底,就知道他们根本没考虑徐家的人还饿着。
月初正是安景云工作重的时候,但一只电话找上门,只要她敢说没空招待,保证当天忘恩负义的名声传得到处都是。
安景云不敢,所以不但赶回来招待他们,还得满面笑容不能有一点不耐烦,不然活也干了、时间也被占用了,还落不得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