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淑真大吃一惊,“辞职?”
“是啊。”卫采云笑着说,“从无到有建一个厂,我觉得挺有意思。”
“他害人还没够吗!”卫淑真重重地放下筷子,“我不同意。”
“我已经辞职了。”
卫淑真沉着脸看着小王,“她胡闹你也不劝劝她?”
在准丈母娘锐利的目光下,小王硬着头皮挺未婚妻,“不要紧的,姆妈,反正只要我有一碗饭,我就先给采云吃。”
卫淑真冷笑,“看来你们都商量好了。你安伯伯知道这件事吗?”
“他还不清楚。”安德伦和安友伦相处下来,发现自己的兄长已经是真正的老人,既不想也不愿意多花心思,而且还特别怕事,不适合参与经商,所以跟他提都没提。
“你根本不清楚,为了他的事别人吃过什么苦!”卫淑真加重声音。
“都过去了,安伯伯不介意了。”
“我介意!”
在桌下,小王轻轻握住卫采云的右手,安歌握住她的左手。卫采云挺直背,“姆妈,我已经决定了。”
气氛瞬间变僵,安秀云连忙打圆场,“姆妈,阿五也是快结婚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小王没意见,你别管他们的事了。”
卫晟云也接口,“是啊,姆妈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乡下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卫庆云抱住卫淑真胳膊,“不是还有我吗。”
卫淑真一言不发起身离桌进了里屋。
卫晟云吐吐舌头,安秀云向卫庆云使个眼神。卫庆云追进屋,但无论她怎么哄,卫淑真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一场节日的家宴不欢而散,整个晚上卫淑真都没再理过其他人。
老太太让小辈们随她去,想通了就会好。
话是这么说,但家里有人不开心,别人也跟着笑不出,一个个早早洗了睡。
到半夜,安歌听见屋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借着窗帘透进来的一点光看见有个陌生的身影。
她原以为是卫淑真爬起来找胃药,外婆有生气就胃疼的老毛病,谁知是个贼!
这一吓非同小可,安歌差点叫出声,幸好被老太太立马按住。老人的动作又轻又快,没带出动静。
那贼没翻到钱,缓缓摸到外间。
就在这时,灯光大亮,传来两声大叫。
一个是略微苍老的女声,“捉贼啊!”
另一个是贼。他被卫淑真抓着晾衣杆披头盖脸地打,吓得拔腿向下逃,一路楼梯响。
随即另一个脚步声跟了下去,也是又快又响。
卫采云前半夜没睡着,后半夜刚睡着就被吵醒,听到卫庆云嚷嚷“姆妈追贼去了”,爬起来连忙追。
直追到大街。
贼毕竟年轻力壮,已经跑掉了。
卫淑真穿着睡觉时的棉布小褂宽睡裤,支着把晾衣杆,一边喘气一边大骂,“老娘在这里谋生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只马桶里轮回呢!”
她平常无论出门还是在家都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溜滑,还要抹点淡口红。像这样露着两条枯瘦胳膊骂别人是米田共的模样,卫采云还是头一回看见,担心之下又有点好笑,恐怕那个贼也没想到老阿姨有这等脚力兼魄力。
卫淑真大骂一通,巡逻的联防队闻声过来询问。她指手划脚把情况说了一遍,骂了几句杀千刀后突然觉得胳膊凉嗖嗖,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睡衣。
卫淑真顿时大窘,瞪了两眼卫采云,“还不快跟我回去!”
娘俩慢腾腾往回走,卫淑真还是不说话,卫采云闷声跟在后面。
直到进楼,卫淑真才冒出来一句,“我是管不住你了。”
“姆妈……”卫采云低声道。
“自己当心吧,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卫淑真扔下一句话,推门进屋。
家里灯光通亮,老老小小等在楼梯口,跟接宝贝似的迎她俩。
卫淑真披上件开衫,用手梳了下头发,“惹到我头上,哼!”
安歌递上热糖水,卫淑真接过喝了几口,“吓到没有?别怕,万事有我!”
好吧,外婆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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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时间
对真正的孩子来说, 时间总是特别慢, 哪怕仅仅一个国庆假期。
方辉很感慨地说, “毛毛啊,自从你搬家后我们就疏远了。”
安歌,……
不过想想也是, 以前在一个大院, 早起凑在同一条水沟边刷牙,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有十几个小时在一起。
中午吃过饭,她到大院等方辉。
小哥俩在父母单位的食堂搭伙。
没等多久,方辉踩着一辆二八大杠来了, 除了铃不响、其他都响,链条更是清零哐啷,没断是奇迹。
他个头不够, 腿套在三角架里够住踏板,一上一下来得个欢。后座上方旭紧紧抓住坐垫, 皱着眉头揪着鼻梁, 一付忍耐的面孔。
快到大院门口, 方辉让车滑行一段减速,然后跳下车,顺着往前的冲劲扶着车跑了好几步, 稳稳停下。
方旭小心翼翼爬下来。
安歌给他们带了礼物。
方辉的是军舰模型, 以历史名舰为原型, 按一定比例缩小的模型,需要一点点拼装,但做得格外逼真。还有动力系统,完成后可以下水。
方旭的比较简单,一大包城隍庙五香豆。
不是安歌敷衍,方旭自个指定的。他最近爱上了这零食,可以含在嘴里,不动声色吃一堂课。
安歌觉得基因是很妙的东西。方家兄弟四个,老大沉稳,每天五点天没亮就大声背单词,是大院众所周知的“别人家孩子”。老二不必说了,神童,虽然有些高冷,但总的来说还是宁静的。到了方辉和方旭,方爸方妈的墨粉有点脱力,方辉聪明,但有多动症的倾向。方旭呢,喜欢琢磨个吃,所以和徐蘅颇有共同语言。
“你的是什么?”他问徐蘅。
安歌给徐蘅带了一盒外国的糖,味道一般,但五颜六色晶莹剔透得格外好看,所以徐蘅也是心满意足。她带了一小半出来,准备趁午休时间拿给胡晓冬。
先给方旭挑了块。
方旭咬碎糖块,咯啦咯啦满嘴嚼。
四个孩子踢踢跶跶往胡家去,没走多久就听见方旭吼,“你这个笨蛋!”
徐蘅吼回去,“你才是笨蛋!”
好吧,虽然听上去两人要干一架的样子,实际上谁都没把对吼放在心上,不等方辉介入又回复到和平状态。
这种有口无心的相处模式是方家特有的,安歌怀疑跟方妈也是粗线条有关,他家属于雷阵雨系,来得猛去得也快。徐蘅跟方旭学得心大不少,不像从前老觉得别人在骂她。
到了胡家,方旭像掉进了米缸的老鼠。没办法,好吃的太多。
熏青豆、毛豆荚、芝麻糖、花生糖,这些东西家常都做,但胡阿姨做得讲究,味道也好。
“可以去我们学校门口卖啊。”方旭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含糊不清地说。
“做得太少,不经卖。”他们来看外孙,胡阿姨心里高兴,一边做毛衣一边扯闲话。她有时间会拿零食出去卖,安歌最早找到她时,也是在路边。
“干吗不多做点?”
“做好要经太阳晒,遇到连下几天雨,没来得及翻晒会长霉。”
“可以搭个简易烘房。”安歌说,常年卖炒货的都自己搭烘房。
胡阿姨摇头笑道,“谁来搭?”她们家一老一少,正当中年的女儿也不是能张罗的人。
“搭在院子里怎么样?”安歌问,“可以叫我爸,他会电工,姨夫会木工。简单的泥水工他俩应该也能凑合。”李勇家是祖传的木匠手艺,他虽然去了厂里工作,但从小学的东西没那么容易丢下。
给安歌这么一说,胡阿姨想想,也行。桃条、梅片、瓜子之类的她都会做,只是限于条件,只能当季时做一点送人自吃。
至于做生意是不是投机倒把、名声会不会坏掉……拜托,家里有个病孩子,挣工资的只有女儿,而她只会越来越老,等到做不动的时候还不知到哪找医药费呢,顾不得了。
胡阿姨正儿八经准备了礼物去安家找李勇商量。
她说完,还没等李勇开口,安友伦已经一口答应,“行。”
李勇能说什么,笑笑说好。
胡阿姨可以找徐正则说,由徐正则出面组织人手。但她深知徐正则不懂拒绝的老好人脾气,说不定会害他欠连襟的人情,不如直接找李勇,该算多少钱就是多少。
此时把工期敲定,趁李勇送她出门的当口,她连忙把人工费用照算、招待一顿午饭的事说好。
不过李勇有自己的想法,“胡阿姨,干脆破墙搭两个门面怎么样?”
一个卖自制的零食,另一个,李勇想接维修家电的生意。大半年来购买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一长,肯定需要维修。他盯准这块市场,看店的人力、购买备件、还有工商等场面上的事情他来跑,维修的技术部分由徐正则负责。
成本不大,也不影响日常工作,就是找个好店面不容易。
胡阿姨那里不是一等一的市口,但来往的人流量不少。又是认识的熟人,凡事好说话,不用担心生意红火了要提租金。
两个店经营的东西都是家庭日常用得到的,互相之间还能促进生意。
胡阿姨一想,也觉得可行。
李勇得到胡阿姨的许可,马不停蹄又去找徐正则。这回他用的理由是帮胡阿姨,看着也可怜,能帮一把是一把,再说徐正则可以不露面,不会连累到徐重。
自家的丈人、徐家的老爷子都是一个毛病,胆小!不就是吃了几年苦头,挺过就好了嘛。
李勇娶安信云的时候,知道她是资产阶级的女儿,有海外关系,会妨碍自己的前途,连以后的儿女都会打上烙印,也许会没法读书,可能不安排工作。但是,他毫不犹豫。他喜欢安信云的娇糯,连带着接收她的一切。
现在不就好了,住着清爽的大房子,吃用开销自有丈人承担,多好。
李勇讲完,徐正则跃跃欲试。他喜欢琢磨电器,不做手痒,但又不敢开这个口,免费的谁不喜欢?到时劳心劳力还未必讨好,安景云准把他骂得臭死。
但如果有人张罗,他只要做事就好多了。
这俩用二十多分钟进行了一场“可行性”研讨会,口头约定:做。
既没考查市场,也没核算房租水电人工的成本,更没书面写协议,跟这时代大部分生意人一样,察觉到了一点机会,琢磨着做了起来。有的在商海浮沉中摸到经验,有的只是试水,尝着咸涩赶紧上岸。
讲完正事,李勇急于回家吃饭,被厨房里的安景云叫住,“吃了饭再走吧。”
国庆节徐重、徐正则和她的单位各自发了条鱼,鱼头鱼尾已经吃掉,现在吃的是鱼身。切成段,用盐、花椒、酒腌了,煮饭时拿一块冲洗干净,架个蒸格搁饭上,饭煮好的时候鱼也好了。
怕家里人等,李勇执意不肯,跟来时似的,去时也像一阵风。
安景云摇头笑,几个妹妹找的丈夫挺像的,都是嘴甜人勤快的类型。
转头看见徐正则出来,她说,“看看她们作业怎么样了,准备吃饭。”
徐正则把房门推开一条线看了看,三个孩子围坐在徐重的写字台边,各自埋头做作业。
他把门轻轻拉上,回身告诉安景云,“还有一会。”安歌给姐姐们设的闹钟,十五分钟一次,如果还想再往下做一会作业,那就再定十五分钟。两个十五分钟后起来休息一会。
安景云把菜一一端到桌上,“他找你什么事?”
徐正则把胡家打算搭烘房的事说了,没提维修部,免得多生枝节。
“挺好,胡阿姨不容易,我们帮她这个忙,别收人工费了。”安景云抹抹手又想起一件事,“正则,我……想报读夜大。”
徐正则以前不怎么支持安景云再去读书,但他刚刚瞒了她一点事,微微心虚,只说,“也行。你注意身体,别太辛苦。”
安景云应了声,“对门徐科长介绍的,她说功课不紧,只要坚持念完,肯定能拿到毕业证。”
这时房门开了,徐蘅第一个蹿出来,哇哇乱叫,“妈妈我饿。”
徐蓁第二个。安歌说十五分钟计划,她觉得可笑,能有什么用。
奇怪的是第一个十五分钟闹钟响起,她从硬着头皮做作业、转化为时间好快,有点意犹未尽。
安歌又定了第二个十五分钟。但这次闹钟响的时候,安歌坚决说停。
徐蓁心想,看你能玩出什么花,停就停。
但更奇怪的是,吃饭时她居然牵挂着做题,心心念念在想,大概再有一个十五分钟,就能做完回家作业了。
饭后徐正则主动收拾碗筷,安景云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丈夫人品没话说,工作上更是个个同事竖大拇指,就是不爱做家务。
“不要你动!”她连忙叫住。原因很简单,徐正则洗的碗是真正的面儿光,碗底的油还糊着他都能当成已经洗干净。
“我答应过女儿。”徐正则问成绩优秀的安歌想要什么奖励,安歌说能不能由他洗一个月碗。
“小孩家家,你理她干吗。”安景云夺下碗,“你洗完我还得返工,不用你。”
“你站旁边监工,不干净我随时返工。”
这种情况安歌早已料到,也想了应对的办法。
“太宠她了……”安景云叨叨道,但终究还是高兴的。
毕竟,谁喜欢饭后洗一大堆碗啊。
徐正则卷起衣袖,往水里倒洗洁精,“不怕,以后等有了洗碗机,我们买一个,谁也不用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