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云好笑,洗碗机又怎么了,碗自己会跑进去?还是洗完自己会回到碗橱?
“你啊-”徐正则刚想说“真是劳碌命”,话到嘴边改口道,“将来都会好的。”
第六十三章 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因为下雨, 体育课改成室内活动课。
这种安排是方辉最喜欢的, 老师刚宣布完他就一声欢呼, “谁下棋?”
罗建军也很起劲,“我!”
不过罗建军是个臭棋篓子,一局结束被轰下去, 换成劳动委员孙斌。
所有班委中属劳动委员最“任劳任怨”, 要以身作则当先打扫卫生,拔草什么的也得带头。孙斌被挑中,就是因为他话不多但能做事, 成绩也不错。
安歌和冯超坐在两侧看棋。
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在玩耍,也有埋头做作业的。
安歌、方辉、冯超这三个插班生成绩耀眼,害得学习委员钱浩辰压力山大, 生怕哪天谢老师回过神,卸掉他的两条杠。
其实他想多了。
首先这仨对当“官”毫无兴趣,按方辉的话说, 干吗往自己头上戴紧箍咒。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哪怕只是当个小队长, 上课不能说小话、不能开小差, 作业带头交, 五讲四美尊老爱幼艰苦朴素。
其次谢老师也觉得这仨不适合。安歌年纪太小,成绩虽然好,但性格……经过她仔细观察, 这孩子不哼不哈, 但自个的主意捏得稳。她也不像方辉那样直接嚷嚷, 但不想做的就是不做。
比如学校推选她去竞争市优秀少先队员。
多大的荣誉啊,换成钱浩辰,恐怕嘴都能笑裂。如果是程婷婷,会拿高标准比着要求自己,既惶恐也激动。
但安歌听完,直接说自己不合适。
谢老师问为什么。
她说不想扶老奶奶过马路,也不愿意一周唯一一天休息还要去陪孤寡老人说话、帮忙搞卫生。自己知道思想境界低,担不起学校的期望。
谢老师真是无语,怎么有这么实在的孩子!谁不知道那些只是走形式,但荣誉带来的却是实在的好处。虽然升学主要看成绩,但学校也喜欢有光环的学生啊。
这些话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谢老师叮嘱安歌。
尽管时代不同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风向又变呢。孩子不懂事,但有的人是不管的,直接拿大帽子砸下来。
而方辉,不止谢老师一个人认为,这孩子大概有多动症。
安歌的走神是在可控范围,也没有声音,老师虽然知道她开小差,但没影响听课、更没影响别人,也就不管她。方辉呢,他大部分时候能忍住,但有时候突然嘿嘿笑出声,连新手老师看得出他在魂游八方。
冯超倒是老实孩子。可就是太老实,根本没有声音。当班委是要管同学的,一个没声音的孩子管不住一群猴子。
所以尽管半个学期过去,期中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三个插班生闪亮占据年级前三,却仍然是“普通老百姓”,没让四一班班委的格局产生动荡。
周围环境太吵,钱浩辰心不在焉做了半页作业,抬头看向走廊。
那里谢老师正在找程婷婷谈话,肯定是说这回她的考试成绩。
程婷婷名次掉得厉害,数学语文还好,思想品德的成绩却堪堪挂在及格线,拖了总分的后腿。
程婷婷的头恨不得低到胸口,手在栏杆上神经质地抠个不停。
大概是无地自容吧,成绩不好还怎么当班长。钱浩辰看了会热闹,想到自己被压到年级第七,比罗建军还低,突然和程婷婷有点同病相怜。那个小怪物也不知道是过分的自信,还是傻,在座的都是她竞争对手,她居然手把手教他们。
谁不知道教会徒弟,饿死老师傅。
不过也难讲,没准她还是留了一手,不然怎么是她年级第一。
程婷婷回到教室,微微发了会呆。
刚才谢老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但怎么说得出口。
最后谢老师也没办法,只说什么时候都可以跟她讲。在老师眼里,他们都是她的孩子。
程婷婷慢腾腾收拾桌面,心不甘情不愿,思想品德课的老师也要找她谈话。刚才谢老师代传的话,说她成绩掉得太厉害,老师想帮她。
她看了一眼罗建军,后者站在方辉后面,一个劲嚷嚷,“炮支上去!走马!”
背上被人戳了下,程婷婷回头,见是钱浩辰。他一脸古怪的笑,“要不要我帮你叫你对象?”
程婷婷脸腾地涨得通红,“别胡说!”
钱浩辰撇撇嘴,“每次去办公室都叫他陪,如果不是在谈对象,那是我瞎?”
程婷婷又羞又恼,懒得理他。但钱浩辰在后面嘀嘀咕咕,“不过我看你们快分手了,自从换了座位,你叫他十次,他只有三次理你。”
程婷婷听不下去,“你脑袋里能不能有点正常的东西?!”换座位后,两人隔得远,不像从前那样方便说话。罗建军是热心人,根本不像钱浩辰说的那样。
不过她低估了钱浩辰的厚脸皮。
“你们能做我不能说?”钱浩辰大声叫道,“罗建军,你对象找你!”
半大不大的孩子,对“找对象”这种词眼有莫名的兴奋,加上被说的是程婷婷。她比别人年纪大,容貌娟秀,甚至有男同学暗暗猜她是不是已经“发育”了。至于什么是“发育”,他们也不知道,但越神秘,他们越是达成共识般看着自己的班长,越是在这种时候起哄。
程婷婷没理会他们,站起来往外走。
罗建军不放心,想跟上去,但有男同学开始吹口哨,他怕他们会闹得更大,让程婷婷下不了台。
安歌制止他,“我去看看。”
她在操场边追上程婷婷。
“我没事。”
安歌跑得气喘吁吁,让程婷婷过意不去。
安歌尽量控制呼吸,但一时间哪行。程婷婷见她头发被雨打湿了,把她拉到一年级教学楼的走廊,心疼地说,“我真的没事,他们也不是头一天这么无聊。”
这个年纪的男孩,狗也嫌啊!
安歌很同意。
梦里她成绩出色,一直被安排跟学习不太好的男生做同桌,达到“结对子”帮后进生的目的。
搬家转学后换了跟男班长同桌,她还以为终于摆脱调皮鬼。谁知道这个长相斯文的男班长,趁她走开,把她养在课桌肚里的两条蚕切成几段,原因只是他不想跟白痴的妹妹同桌。
她哭着向老师告状,老师却觉得没什么,老生欺负转学生也是常事。孩子么,处久熟了就好。
调皮鬼只是上课拉头发、悄悄藏本子文具。相比之下,安歌觉得看到两条蚕的那刻,是最可怕的瞬间。它们是无害的生物,却因为她的缘故被伤害。
谁说学习好等同人品好呢。
可校园简单地把成绩放在前面。
程婷婷看着外头的细雨,一时没有放晴的样子,“我要去老师办公室,你在这等我。”
“我陪你。”
程婷婷犹豫着,安歌拉住她胳膊,摇了两下,“我陪你。”
虽然安歌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这个老实的班长一定有事,而且是难以启口的事。
“好好好。”程婷婷脱下外头的两用衫,披在自己和安歌头上,“一会我说跑,我们一起跑。”
到办公楼的时候,安歌倒还好,只有裤脚被地上的泥水溅湿,身上有两用衫挡着没淋到什么雨。程婷婷抓着辫梢拧了几下,穿回衣服,看看安歌,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安歌问。
“没什么。就是羡慕你,这么聪明,还这么小。”程婷婷摇了下头,扔掉脑海中的杂念,“走,我们去思想品德教研室。”
下雨,没课的老师应该都在办公室,程婷婷默默地想。
可惜,不是。教研室只有一个人在。
不过有安歌在旁边,程婷婷觉得好得多。
她一定是多心了。
教思想品德的老师姓严,见她俩冒雨过来有几分惊讶,笑眯眯地问安歌是不是班长太好,人人都喜欢她。
安歌拉住程婷婷的手,点点头。
严老师四十多的年纪,矮,黑瘦,牙齿和手指透着老烟枪的黄气,讲话喷口水,讲到兴奋的时候嘴角有一点白沫。
安歌和方辉对他印象特别深。坐第一排最惨的地方,就是陪老师吃粉笔灰;遇到嗓门大的老师,想睡都睡不着;如果不巧,老师喜欢吃大蒜,那就……至于喷口水,埋头,给老师看头顶。
既然人都来了,严老师先点评安歌的试卷,这是她唯一没拿满分的课程。
“下次注意,一定要按我的标准答案走,懂吗?”
对程婷婷严老师没那么客气,简直骂得狗血喷头。
怎么复习的?是不是不把政治课当回事?放到十年前是要坐牢的,一点觉悟都没有。
“班长处处要起带头作用!懂吗?真是没办法!放学后到办公室找我,我帮你补习。”
安歌察觉到,程婷婷颤抖了一下。
“严老师,安歌在给我补习数学,我恐怕没时间……”
严老师拍了下桌子,“就知道你根本没把政治课放在眼里,以为学好数理化就能走天下。小程啊,思想问题不解决,别的再好都不行!我牺牲休息时间为你补习,何苦呢,还不是看你功课掉得厉害,想帮你。放学后过来!不要让老师失望。”
“……好。”
第六十四章 刻意为难
出来时雨势转小, 不过天空阴沉沉, 仿佛在酝酿下一场大雨。
风卷过, 树冠摇动,黄叶纷纷飘落。
安歌陪程婷婷走过大半个操场,程婷婷才回神, “冷吗?”
“不冷。”
两人沉默着又走了会, 程婷婷叮嘱安歌,“刚才的事,别告诉别人。”
安歌点点头, “放学后你要去吗?”
程婷婷咬着下唇,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去。”
安歌还是点点头。
程婷婷烦躁地看了看天, 希望到时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比如下雨,父母来接她了。但她住得不远, 下班后妈妈做饭,爸爸给瘫痪在床的奶奶擦洗身上。别说下雨, 哪怕下的是刀子, 他们也只是叫她带好伞。
偏偏严老师还跟她家沾着一点远亲, 父亲托他在学校照应自己。如果严老师告状,父母肯定会责备她。
要不,还是去吧。程婷婷想, 反正他也不会拿她怎样, 也许只是她多心。
“我讨厌严老师。”安歌说。
程婷婷心里一动, “为什么?”
“他说话喷口水,每回有他的课,我就得洗头。”安歌说的是真的。
幸好头发短,不然到冬天惨了。没有电吹风,晚上洗头干不了,早上她的卷毛得炸成狮子头。而且洗头得另外用热水,安景云念叨过几次,天气凉快,一周洗一次就够,别浪费水和煤球。
真是孩子气,程婷婷失笑,揉揉她的小卷毛。
一年级小同学,跟安歌差不多年纪的还在拖鼻涕,更有不懂事的搓鼻涕球来玩。安歌的二姐也是口水滴嗒,衣服上总是别着块手帕,不随时擦掉口水的话下巴起红疹。但安歌不同,清清爽爽仿佛带着痱子粉的香味。
干净的孩子就是讨人喜欢啊。
程婷婷随口说,“要尊敬老师。”
“我尊重好老师。”安歌摆摆手。
谁知道严老师安的什么心,他对程婷婷卷子的批改完全是鸡蛋里找骨头,错一丁点就是一个大叉。刚才的话更像故意打击,硬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想到严老师,程婷婷很气闷。但话憋在嘴边,滚来滚去就是说不出口。
“你怕他?”
程婷婷垂下头。像快涨爆的气球,可偏偏还差那么一戳。
“班长?”楼上有人叫道。是罗建军,在栏杆上探头看她们。
程婷婷心头一松,罗建军会帮她。
她低头对安歌笑道,“别担心。”
安歌太小,虽然成绩好,但……程婷婷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那么奇怪的事。
放学后罗建军跑了一回教研室,告诉严老师程婷婷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严老师没说什么。
第二天思想品德课在下午,严老师在走廊里抽了枝烟,踩着上课铃不慌不忙进来。
“四一班同学聪明的多,尖子也多。”他清了清嗓子,“不过,从期中考试来看,大家对思想品德这门课显然是轻视的,全班没有一个满分!包括年级第一。语文能考满分,为什么政治不能?我觉得班长有责任,她没起到带头作用。”
安歌看着桌面,严老师喷的口水,星星点点落在上面。她默默用头顶和胳膊,把桌面唯一一本书掩护好。
“今天上午,我让学习委员给大家发了两张讲义,准备课上抽背。大家看了吗?”
下面顿时一片小动作,同学纷纷找讲义。
钱浩辰交给小组长分发的时候说过要背诵,但转眼他自己都忘了,毕竟期中考试刚过,大家还处在放松阶段,没想到老师玩真的。
严老师看在眼里,翻开花名册,“给过你们时间,现在不准再看。抽到谁就谁,总共十道大题,我只问一题。如果谁有信心能够背出来,可以主动举手,我给他平时成绩打满分。不过有奖就有罚,要是连一题都答不出,零分!别叫家长求情,这是你们自找的。”
钱浩辰一个哆嗦,腰一弯,悄悄往下缩,伸手从课桌肚摸到讲义,拉到边上开始默读。
像他一样的同学不少,一时间教室里静得只有纸张的悉悉声。
严老师笑了笑,“班委带头怎么样?”他目光扫过,毫不意外看到程婷婷脸色苍白。
越是好班,越是接受不了成绩差。
他手指划过名单,悠悠地叫道,“罗建军。”
罗建军慌慌张张站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一张讲义掉到了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