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安歌头皮也紧了紧。是啊,一中老师讲课如跑马,刷的一下小半本书过去了,学生可以不听,但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每堂课就是做试卷。有的老师利用自习课讲解卷子,有的根本不讲,错多了还不长记性,怪谁?
效果怎么样?梦里安歌所在的那届,会考九门基本上人人全A。而普通高中,能拿三五个A的两只手数得清。高二那年期末考试用的海市高考卷,最后皆大欢喜,三好学生率90%,剩下的同学体育不过关,得了品学兼优。
特意放弃海市轻松模式回来找虐的安歌同学,做完试卷沉思了一会,关于学习的目的,关于人生的意义。也许是重来一次的缘故,她会想得比别人多。对她来说,假如有目的或者意义,那么就是更认真品尝其中的滋味。
下午拔草,日头太晒?学生吃不消?这年头无论来自城镇还是农村,除了身体真不行,但凡健康的都不会逃避劳动。装也要装个样子,不然名声不好,以后升学、工作、婚姻成问题。
到四点操场上杂草拔得干干净净,这一天的学校生活结束。
安歌累得不行,拖着脚步慢吞吞往回走,冯超陪在旁边,只比她好一点。大家觉得安歌小,给她的任务少,而男同学则要多做。拖走拔下的草、清扫场地都是男同学做。
方辉骑着他那辆浑身作响的自行车追上来,“吃不吃冷饮?”
“吃!”安歌和冯超异口同声。
方辉蹭蹭蹭骑回去,买了安歌爱吃的娃娃头雪糕,跟冯超每人一瓶汽水。
安歌伸手给方辉看她的手,满掌的血泡。
冯超吓了跳,“怎么不跟我说。”
方辉把汽水瓶夹在腋下,皱着眉头伸出指头按了下。
安歌疼得把手一抽,被方辉拉住了。
“得用针挑,挤掉里面的水,再抹药。”方辉小心翼翼把汽水瓶贴在安歌掌心,冰凉的瓶壁减轻了炙热的痛感。“今晚别沾水。”想想她绝不可能不洗澡,又说,“别洗碗。”
幸好明天参观军营,不用劳动。
三人边走边吃,走到葱油饼的摊子,这回是冯超走不动了。半大小子,胃跟无底洞似的,他跟方辉一人一张饼,拿在手里,几口啃没了。
刚在考虑要不要再来一张,去接徐蘅的徐蓁踩着车从他们身边冲过。
一个急刹,徐蓁差点掉下车,连忙用脚踩着地,“二二和冬冬不见了!”
这俩,不声不响离家出走了。
说起来也真是无语,胡晓冬的妈给他在农村找了个童养媳!名义上说乡下的亲戚想到城里找份工作,家里正好要用人,两下里用得着。这姑娘比胡晓冬大三岁,小时候打庆大霉素伤了耳朵,听不到声音。然而胡阿姨是精明人,一听就猜到其中的用意,母女俩当晚吵了一架。
胡晓冬的妈觉得儿子这辈子少不了人照顾,这姑娘虽然聋了,但不是先天的毛病,家务农活都拿得起,又勤快又老实。自家儿子虽然有残疾,但有房子有店,也配得上对方。彼此谁也别嫌弃谁,好好过日子,将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她走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了。
胡晓冬实足十四岁还没到,胡阿姨一直觉得女儿不够聪明,没想到不做声就整了个大事,气头下没控制声量。母女俩争论半天,恨不得把三十多年心里的疙瘩都扔给对方,“那年你在安家不走,害我吃了多少闲话,到底你是不是我亲妈”,“我让你别早嫁人,更别嫁给那样的人,你就是不听我”。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趁外婆买菜的当口,胡晓冬和徐蘅离家出走了。
徐蓁到胡家没见到徐蘅,只有胡晓冬的妈坐着抹泪,才知道了经过。胡晓冬的妈焦急之下,顾不得徐蓁还小,直截了当把心事说了出来,她是怕胡阿姨把徐蘅和儿子凑一对。
胡晓冬是有病,但脑子没坏。平时在家寂寞,徐蘅经常来做伴,处久了肯定有感情。这不,两人结伴出走。
徐蓁听完,简直怀疑人生,才多大啊!在她认知中,徐蘅会一直被养在家里,父母在的时候父母养,父母走了她和安歌接手养。
“阿姨,你瞧不上我家二二,我家却当她是宝贝。她哪点不好?学历比冬冬高,现在就能挣钱,她心肠好才来陪冬冬。要说谁配不上谁,我家可是言情书网!从我家老太太起就是读书人!”
噼里啪啦数落了胡晓冬的妈一顿,徐蓁赶紧回头找他们一起去找人。
当着方辉和冯超的面也不好说这些,“胡婆婆已经找了派出所民警帮忙。我们分头再去找找,冯超跟我一路,往北去。方辉你骑车带着毛毛,往南找。”
还好这俩特征明显,一个拄拐,一个外表跟平常人不一样。
“不管找没找到,六点在胡家碰头。”徐蓁看了下手表,定了个时间,“注意安全。”她吐出口长气,“社会太复杂了。”
第一百章 麻烦
现在没扩建, 三环五环的规划还没影, 十年后的各种新村眼下还是稻田, 骑着自行车一小时能绕老城区两个圈。
徐蓁的凤凰是新车,平时徐正则保养做得好,链条、钢圈吃足油, 这会带上一个冯超也没问题, 车轮转得飞快,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方辉没动,安歌也没动。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先去胡家。
得问个清楚。是一时起意, 还是想好了有计划的;有没有带钱,带了多少钱。
胡晓冬的妈被问得哑口无言,把他俩带进儿子房间, 红着眼睛说,“我不知道他怎么想,问他也不讲。”
虽然是男孩, 胡晓冬的房间挺干净。老篾席,褪色的毛巾毯叠成小方块, 轮椅靠墙放着, 桌上有几本教科书, 是徐蘅用过的。书旁有一筒刚开封的巧克力糖,两颗糖滚在桌上。抽屉没锁,零用钱归在纸盒里, 按票面大小理好的一叠。
安歌一眼看出, 纸盒是徐蘅折的, 钱的整理也是她的手法,全是强迫症患者安歌教出的工工整整。
胡晓冬和徐蘅出门的时间巧,只有一个买菜回来的阿婆远远瞧见。一前一后,像吵了架,胡晓冬低着头猛走,徐蘅在后面哭着追。
安歌翻了下书,见到两行字,猛的一沉,“走!有头绪了。”
徐蘅曾经说过几次胡晓冬想去看入海口,可惜交通不便。假如一个人不想成为别人一辈子的负担,离城三十多公里的入海口是个归宿,还能满足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胡晓冬虽然温和,但少年就是少年,这种满腔满心“天地间何必有我”的委屈,安歌懂。
不要说值不值得,对不对得起父母给的生命,一股浊气上升,哪管得了许多。
下午两点多走的,每小时算他们能走四公里,估计刚走到第一个乡。
方辉踩得飞快,去城外的路渐渐空旷。
“停、停。”
安歌跑向路边的一个小卖部。过了会回来,眼睛亮晶晶,“没错。不过我推测有误,他们身上有钱,在城里坐了黄包车,省了不少时间。二姐在这买了两根冰棍,还问了路。”
在跑路这件事上,徐蘅不但不傻,还很厉害。
安歌梦里,徐蘅第一回 独自跑到外婆家,才十二三岁,穿着双拖鞋不声不响上了辆过境的大巴到了海市,凭着童年隐约的记忆摸上了门。这头安景云傍晚发现人不见了,还在满城找,那头海市的电话到了,卫采云见着人吓了跳,赶紧通知,免得安景云和徐正则着急。
这速度,很多普通人都比不上。后来她大了更是到处跑,直到有回被人在背后推了把,从自动扶梯摔下造成肠扭转,并发先天巨结肠动了大手术伤着元气,才歇了逛、吃的玩心在家窝着。
到入海口是一条直路。虽说尘土飞扬,但不怕路上错过。
天热,迎面吹来的风一股泥腥味,方辉的老头衫糊在身上,安歌也没好到哪,被汗打湿的头发更卷了。两人紧紧抿着嘴,实在是一开口就一嘴沙。
夕阳西下,远处飘起缕缕炊烟。
唉,没有手机、连个小灵通也没有的时代,联系主要靠跑。
暮色渐沉。
“毛毛,靠我身上。”方辉有气没力地说,“还有不少路。”
屁股快颠成八瓣了。安歌想想,抱住方辉的腰,重心集中,骑车的人可以省点力。
“他们真能跑啊。”方辉感慨,“咦?!”
对面突突来了一辆边三轮,挤在车斗里的正是胡晓冬和徐蘅,方辉赶紧挥手,“喂喂民警同志,我们也是来找他们的-”
人是找到了,方辉两眼一翻,满含热泪,还得骑回去。
回去还得挨徐蓁说。
“让你们不管找没找到,六点回这边碰头,答应了为什么不做到!”徐蓁两眼肿得像桃。怎么能不急,丢了两个不算,再丢俩?父母不在家,看好小的是她的责任。
方辉耷拉脑袋不说话。
等不回来方辉,徐蓁通知了方爸。
方爸通情达理,“没事没事,丢不了。”轻轻一推方辉后脑勺,“给蓁蓁姐道个歉,下次要记得,答应了的事必须做到。”
方辉嗡声嗡气,“对不起。”
何明轩打圆场,“我们散了吧,明天去军营参观还得爬山。”
何明轩是路上看到徐蓁和冯超,知道人跑了帮忙一起找,不过他跟家里报备过。
不相干的人走了,徐蓁拖起泥猴似的徐蘅也要走,徐蘅抱住门框不放手,扯着嗓门嚎,“不走,就是不走。”
徐蓁给冯超使个眼色,示意上来帮手。但冯超看着这样,觉得会伤了徐蘅。
“少管别人家的事!”徐蓁没好气地说。刚才民警教育他俩的时候她就想说徐蘅,当着外人的面忍住了,给自家妹妹留几分面子。看了眼胡妈,她气呼呼地说,“好人难做!”
事情闹得这么大,徐蘅本能知道不妙,回去恐怕要挨揍,冬冬大概也会挨揍,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赖着不走!
“下午冬冬哥让你看家,然后他一个人出了门?”安歌问。
徐蘅泪汪汪点头。
“你看到了这个-”安歌咬着牙,磨到房里拿出书,翻到最后一页,递给胡阿姨和胡妈看。
上面写着:
“妈妈对不起。
活着没意思,我想死。”
胡阿姨“噔”地心里一跳,眼泪猛地冲下来,一把抱住胡晓冬,巴掌扬起,却久久没落下。胡妈比胡阿姨慢点,但见到她扬起的巴掌也明白了,闷了片刻披头盖脸地拍打儿子,“打死算了!不省心的东西!”
徐蘅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冬冬说不是真的,吓吓大家,不然你们会怪我们溜出去玩。”
徐蓁凑过来看清上面的字,立马火大,抢过戳到胡妈眼前,“今天不是二二,你后悔也来不及!”
胡晓冬的计划有很多问题。第一个,他想得太多,怕家人去找他,留了遗书;其次,怕家人看不到遗书,让徐蘅帮忙转交,又不敢讲得太清楚,含含糊糊说有一份“礼物”夹在书里,叫徐蘅等胡阿姨回来去拿,顺便给胡阿姨看最后一页上写的字。
不提礼物,可能徐蘅还控制得住自己,说了礼物-他后脚刚出门槛,徐蘅就进去拆礼物;拆了礼物,顺便就把最后一页给看了……
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说来说去总是牵挂太多,并非生无可恋,绝望中带着三分少年的赌气:生不由我,总可以自己做主去死吧。
胡妈哑口无言,其实那些话她说完已经后悔。生意来钱快,但总提着颗心,不提流氓混混,这两年风向也是不定,邻省就有一个卖瓜子的被抓起来坐了牢。没有徐家,她家老的老,残的残,哪可能安稳经营。说起来也是因为跟自家老娘的陈年往事,才迁怒徐蘅,以大欺小,是过分了。
徐蓁见胡妈惭愧,哼了一声,牵起徐蘅的手,“走了,回家!放心,不打你,今天你做了大好事。”
安歌扶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腿不由自主发颤……好吧,今天运动过量了。
“快点。”徐蓁回头催道。冯超走到安歌跟前蹲下,“我背你。”
安歌摇头拒绝,但让他扶着,慢腾腾跟在后面。
“你们也不小了,在外头注意点。”回到家徐蓁老气横秋叮嘱两个妹妹,“你们年纪还小,哪里知道外头的人想法多得很。干吗盯着我看?”最后一句是说安歌的。
“姐,前后两句话自相矛盾,到底我们年纪是大还是小?”
徐蓁,……
不省心的熊孩子,她瞪过去,“洗澡去吧,一身臭汗!”
“大姐……”冯超想到安歌手掌的血泡,但安歌拦住他的话,抢着问道,“今晚吃什么?”
“吃吃吃。”徐蓁没好气地说,挨个掀开盖看了看,只有半包干面和大米,颓掉,“吃面吧。”煮粥时间长,还得盯着,不然扑得满灶台都是。
“我不饿,不吃了,洗过澡就睡觉。”安歌先溜了。
徐蘅掏啊掏,从裤兜掏出半只鸡蛋糕给徐蓁,“给你。”
“你倒是大方,”徐蓁又来火,“还叫黄包车,钱没地方花?上次叫你请根棒冰,怎么都不肯出钱,转头就去请别人!以后不准,除了爸爸妈妈我和妹妹,不许你给别人花钱。”
好吧,冯超也只好溜了。
第二天一个个腰酸背痛,徐蘅还在暑假,可以睡大觉,另外三个早早爬起来。徐蓁不能把徐蘅送去胡家,又怕她独自在家,没人盯着会去动煤气灶,只好把她锁在卧室,阳台也锁了,买了豆浆和包子,早饭连午饭都是这个。
“无聊就看电视,知道吗?”徐蓁再三叮嘱。
折腾了这么一场,徐蓁想哭,不想当老大,太操心。
到学校各自分头进教室,老师们也太勤快了,已经批出昨天的摸底卷,徐蓁保持中考水准,300分拿到272,算不错的。不少同学在暑假放松过头,200分左右的一大批。
班主任倒还是笑模笑样,“你们都是百里挑一考进来,资质差不多,偶尔放松也正常。不过学习这回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同样过了一个暑假,年级里有三位同学得了297分,并列第二,还有一位同学,是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