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少女那有些软糯的声音。
青年猛的推开刺客,而后往珠帘处跑去,与楚狂人拉开一段距离。
青色的珠帘被一只白嫩的手掀开,入目的是刺眼的火光。
冷面的少女执着燃烧的长剑,一剑劈毁了刺客的弯刀。
少女身后的山洞外,可见无数弟子严阵以待,就等和刺客一决生死。
一个健步躲到少女身后,青年由衷露出一丝笑意来,他慢条斯理正了正衣襟,垂眸似是在怜悯刺客一般,高高在上的说道
“第三个道理——刺客的话,不能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城:反派死于话多
第12章 夜半寻月
他居然又被这位好为人师的昆仑首席耍了。
楚狂人面具下的脸色铁青,用更为阴桀的眼神剜着躲在少女背后的苏城。
苏城作势往少女背后缩了缩“师妹,你看,他想杀某。”
少女身上杀意更盛,长剑一挑,直指手中没了刀的刺客,声音冷的像是寒冰“你敢?”
刺客也不在乎少女的杀意,只是死死盯着少女背后的苏城。
好的很,这位昆仑首席倒是好算盘——楚狂人的刀是又锋又利,可一刀难敌万剑,昆仑弟子们血肉之躯,再砍也是砍不完,反而会白白废了力气。
自己倒是躲在别人后面看戏。
刺客舌尖抵住牙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苏首席恐怕心里很得意吧?过会儿就会露出得意的笑容,嘲讽最顶尖的刺客也不过尔尔。
却见青年是在笑,只是笑的很柔和,如沐春风,并没有什么小人得志的意思。
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一湖清水,倒映出刺客、倒映出火光、倒映出世间万物百态——只是倒映,唯独看不出里面有半分多余的情感。
刺客无端的愣住。
那眼神是发着冷的,像是在挑选什么东西。
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无趣的在红尘匆匆一瞥。
神明怎么会对无意逗弄戏耍了凡人的命运而有什么感觉?就像是在餐桌上等着吃饭的人,怎么会对鱼的拼死挣扎产生同理心?
哪怕外表再怎样装的温和有礼,可也难以掩盖内里的冷血无情——和乖戾的刺客的内里竟是别无二致。
他装的真好啊。
虚情假意的恶人披上伪善的皮子,倒是成了世人眼中的正道楷模、昆仑之光。
楚狂人越发觉得自己是唯一懂苏城的人,越发想要撕开青年温柔的假象让那群爱戴昆仑首席的人看看。
露出青年那冷酷残忍的内表,狠狠打落下高高的枝头零落成泥,最后看看趴在泥里、众叛亲离的青年是否还会从容、这样在幕后高高挂起、独自看戏。
可现在不是时候。
刺客咬了咬舌尖,压抑住这样炽烈的情感,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来。
红发红衣的妖冶青年,面具上的彼岸花正好开在眼角处,花梗微微下垂正好落在半露的盈盈泪痣。
“下一次见面,首席还是全力以赴出剑的好,”
他的眼睛里是诡异的光——
“苏首席,你把项上人头给我护住了,等我回来杀你——”
闻言,被忽视的少女蓦地暴怒,白嫩的手背青筋暴起。
她也不言语,目光灼如明火,只是挥起长剑,剑尖锋芒毕露,划出一道灼热的流火,带着杀意刺了过去。
刺客身影一虚,明明灭灭间竟是在众人面前当众消失。
少女收不住剑势,蓦地整个人穿过消失的虚影,长剑劈在了被砍成两半的竹床上,火焰咬过竹床顺势向上烧去,不多时就将整个竹床烧成灰烬。
苏城:!!!
呜呼哉,这是睡不成觉了。
他严重怀疑,所有人都是来治他的——好不容易要睡了,却被楚狂人劈了床叫起来打一架;好不容易打完了架,却被师妹烧了床,从根本断绝睡觉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楚狂人打也打了,逃也逃了,末了还用挑白菜的刻薄眼光一直瞅着他!
苏城不甘落后,当即用相同的眼神回了过去。
买菜讲价的最终奥义——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眼神一样不要怕,谁丑谁尴尬。
凭什么,自己大半夜的还要不睡觉起来做打工人?!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苏城又与同门虚假客气一番送走他们,长长叹了口气。
执剑的少女把剑一收,死活是不肯再睡了,只是站在洞口守夜。
“刚才还是多谢师妹,恐怕是师妹去拉的警报救师兄一命对不对?”
少女摇摇头,又点点头。看着青年白衣上殷开的血,不由露出肉眼可见的歉意。
是她来的有些晚了,在青年和刺客打起来的时候就有察觉,又怕自己不是对手,连忙用传音符联络宋缺一个去找人、一个去拉警报。
“没关系,”青年很是理解道“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师妹是应该找人一起过来——师兄很欣慰。”
“救人的前提是救己,否则只是白白添了麻烦,师妹做的对。”
语毕,青年笑眯眯揉着少女的头以示奖励。
被首席师兄表扬了。
少女低下头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自顾自踢着脚边的石子。
被一而再打扰了睡觉,苏城也没了睡意,反而异常清醒 。
青年随手拿起衣架上的青色外衣披在身上,顿时觉得有些厚重,负手慢悠悠往外走着。
洞外月色凉如水。
冷风在额头一吹,算是吹散了仅剩的睡意。
青年闭上眼睛,脚尖轻轻一点飞跃而上,正好踏在有山洞的山峰最高处的平地。
是一处极为宽广的平地,宽广到居然容得下一处灵湖。
昆仑是天下最高的山、主峰是昆仑最高的峰,而青年此时站的,是最高峰的最高处。
云雾缭绕,飘飘欲仙。
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陆地,很冷,哪怕是穿了厚衣、用了灵力也能感受到刺骨寒冷。
不敢高声言语,恐惊天上神灵。
披着青衣的青年轻轻往合拢的手心吹了一口气,便很快化作冰霜。
抱剑的少女紧随其后,也是轻点脚尖跃了上来。
她无声的拽了拽青年袖子,把剑别在腰间,用双手捂暖青年冰冷的、满是疤痕的右手。
“今夜月色很好。”青年反手拍拍少女的双手以示宽慰,然后身体重心下移,单手撑地慢慢随意坐下,一腿微曲,一腿懒散伸直,是极为慵懒的坐姿。他抬头望着明月“左右都是睡不着觉,在世间最高处欣赏欣赏月亮也是很好的。”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只要不是阴天,总能看见月亮高悬夜空的。
少女不解,只是觉得月光下随意坐着赏月的青年是极为惊艳的。
但她还是顺着青年的目光向上望去。
最高处看月是与别处不同的。
偌大一轮圆月,点染着旁边因为夜色太暗而看不大清的云,柔和的用光氤氲着夜幕。最高处看见的月亮又大又圆,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的点点光斑,似乎是触手可及了。
少女眼中盛满了盈盈月光,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伸出手试图碰一碰像是触手可及的月亮。
这月亮,像是她毕生所求的剑道巅峰,似乎也是触手可及——
碰不到,少女就恍惚的向前迈动步子继续尝试,然后呆头呆脑右脚绊了左脚摔了跤,整个人落在浅浅的湖水里浇成落汤鸡。
“噗嗤。”
青年哑然失笑,哪有这样的傻人,居然站在地上试着碰月亮。
浑身湿透的少女扭头气呼呼的看了眼笑的捂肚子的青年。
苏城怕少女哭出来,立马闭上了嘴,正经八百坐好示意自己不会笑她了。
然后,少女依旧用那种恍惚的目光看着天上的明月。
她竟是有些莫名的伤感与疑惑,打败了首席、打败了宗主、打败了天下高手,攀遍一座又一座高峰,就真的达到“剑道巅峰”了吗?
如果达不到,那多年辛辛苦苦练的剑又有什么用处呢?
就像现在,她已经站在世间的最高处,可依旧离那轮冷冷的月亮有着那么那么远的距离啊。
月亮发着冷冷的光,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又伸手够了够,可依旧是碰不到的。
少女有些失落了,沉默的看着月亮——如果她头上有呆毛的话,现在一定是垂下来的样子。
她眨巴眨巴眼睛,眼圈红红的,显然又是要哭出来。
这时,青年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淡淡响起。
“师妹,你且低头看看。”
闻言,少女将高抬望月的头微微下垂,眼中霎时亮起一片月光来。
她已经离水里的月亮仅是咫尺之遥。
面前是一汪浅浅却很宽广的灵湖,倒映着明月的影子,幽幽然被风荡漾起几分涟漪,那水中的月又随着涟漪泛起波澜了。
水里的月与天上的月别无二致,都是又圆又亮,不,似乎比天上的冷月更亮些呢,也更柔和、更温暖。
天上月难寻,水中月易求。
若是一味好高骛远的攀登高峰偏执寻月,反而追不到明月,且又会失去多少沿途风景?反而是低一低头,脚踏实地的往前走,也许不经意的就碰到了水里的月亮呢。
青年起身缓步走来,伸手拉起摔在水里的少女,顺手将身上披着的厚重青衣披在浑身湿透的少女身上,然后挽起裤角,自顾自的走进冰冷的湖水中。
衣服暖暖的,还留有青年温热的体温,少女将衣服又紧了紧,觉得暖和不少,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病弱的师兄竟是穿着单薄的里衣,挽着裤角下了水里。
这湖水浅的很,最深处才没过成年人的小腿,只是这样冷的天,湖水恐怕也是很凉的。
更何况青年的身子本就不好,却穿着单衣、露着小腿往湖深处走。
“师兄!!”
她不由有些着急起来,连忙也要下水拉住往里走的青年。
青年回头温和道“你且在那里站着别动,好好暖暖身子。那最深处的水里映的月光最亮,师兄去给你捧来。”
而后,又是疾步向前,在少女愣住的目光中在最深处的湖水弯腰,就真的用微合的双手捧了湖水回来。
少女犯傻要碰一碰天上的月亮,她的师兄就也跟着犯傻,要给少女捧回来一轮亮亮的水中月。
回来的路上怕手中的水洒出来,就蹚着极凉的湖水,慢悠悠、稳稳的走好每一步,最后讨好般往少女面前凑了凑。
那月亮很小,但是极亮。
师兄可真傻呀,还笑话她傻——既然是那处的湖水才能倒映出最亮的月亮,自然重要的是“位置”,而非“湖水”。
可最打动人心的,不也正是这份跨过山海、捧月而来的温柔心意吗?
第13章 梧桐栖凤
穿红衣服的估计都是属兔子的。
楚狂人也就罢了,人家是天生的红眼睛,像是钢牙小白兔;可未来会穿着红衣的杀星却是后天的,现在喜欢红了眼圈哭出来。
都是红眼睛,谁也别嫌弃谁。
看着少女又是要哭出来,苏城是一阵发慌,手一抖把手里那捧湖水洒到地上,溅在少女的鞋尖上,沾湿了半面鞋尖。
古人诚不欺我,女人都是水做的。
少女哽咽了一下,用力的拿袖子抹了抹眼“没事。”
只是被师兄搞得有些感动。
没事你哭什么。
苏城暗地里寻思,但又觉得如果把眼圈红红的少女单独留在这里不像话。
谁说不是呢,自己堂堂昆仑首席大半夜的不睡觉,把未成年师妹往山顶带。回来时不见师妹,反而首席腿上湿漉漉,连外衣都不知道去哪儿——最后同门一找,发现师妹一个人在山顶上披着首席外衣,站在那里哭哭啼啼。
听着就很让人误会。
实在无奈,以为少女是对那捧月全洒在地上和脚上不满,苏城只好开口问道,
“师兄给你再捧出一捧来?”
少女虽是抹干净了泪,可眼睛里依旧有几分水色,她摇摇头轻声道“不用。”
“那师兄带你下去歇歇?”
少女又是摇头。
软硬不吃,难缠的很。青年颇感头疼,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难道非要他飞上天去给少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
呵,要是真有那九天揽月的本事,他去做太空人多好,扮什么劳什子见鬼的反派。
似是看出青年的为难,少女握住青年的手,乖巧的用头往手心里蹭了蹭。
她抬头道“在这,待着。”而后将身上青年披给她的青衣踮脚又披在青年身上道“不冷。”
意思是她要在这里待着,这衣服也不用给她披。
苏城寻思着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偶尔心血来潮在冷冰冰的山顶上看个月也就好了,何必整夜整夜待在这里做冰雕玩?
于是,青年思忖着半是威胁道“半夜不回屋子的孩子可是会头上长出两叶绿芽,最后变成新生的小树,不会吃饭、不会说话,也不能练剑了。”
少女原本坚定站立的身子忽是一震。
果然,没有什么比“不能练剑”更能吓住倔的不行的师妹。
但这说法也就唬唬天真犯傻的师妹罢了,若是被别人听见,恐怕总要疑心昆仑首席未免太过童真,编故事倒是水准三流。
少女握紧腰间的剑,似乎是要从里面汲取什么力量似的,而后大步迈向苏城,神色难掩慌乱,语调都是又急又慌“快走。”
嘤,她可不想头上长了绿芽,最后变成一棵不会说话、不会练剑的小树——那简直是太可怕了。
“噗。”
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师妹,青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用衣袖掩住嘴唇,不让少女看出来。
死活就是不肯和少女一起回去——难免有逗弄老实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