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上层阶级反而不希望束缚女性,因为他们家中多有女性,并且女性一般也会执掌事务,并不希望女儿因此受到束缚。但布衣阶级却是因为大概率只能供养一人,因此自然而然视女性付出为理所当然。不过就算如此,两边分成大概也是三七开左右,最大的教室里的一百人,倒是两边分成了大概四十对六十的模样。
有意思,真有意思。
把自己挪去另外一边,姚珞津津有味地听着两边的说辞。其实两边也各自有各自的道理,一方提出女无知识遵从有学识的夫家理所当然,另外一边的姑娘们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另外一边说着妻子辅佐,丈夫需得尊重女子,另外一边又嘲讽若是尽信辅佐而不知自己判断,此子也无大才。
郑玄看着姚珞在旁边吃瓜看戏很开心的样子手顿了顿,等到两边停了下后笑着开口:“双方都有道理,我有点想问问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学生,你怎么不参加讨论啊?”
“……”
哎哟我的老爷子,有必要么?当年在东莱杠得还不够,现在让一百个人来互相抬杠,还再让我来掺一脚,真就是休沐多闲情逸致啊。
开心围观的姚珞面对着百来个人的注视先是一愣,随即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先给郑玄行了个礼:“见过郑师,我有一问,望郑师赐教。”
“讲。”
“《仪礼》所言,对人否?”
姚珞这一句话问得让所有人都有些诧异,郑玄却眼前一亮,摩拳擦掌着知道马上好戏就要来了:“《仪礼》所言皆为礼节,自是对人。”
“男为人否?”
“然。”
“女为人否?”
“自然也为人。”
“那这世上何以分男女?”
“……”
心里暗骂了一句,郑玄看着给自己埋坑的姚珞,摸着胡子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用着最中规中矩的说辞:“道分阴阳,人分男女。男为阳,女为阴,阴阳交融,为天地之道。”
“道分阴阳,而女为阴,那又为何称之为男女?”
姚珞笑了起来,声音在这瞬间变得有些刻薄:“因此在我看来,当是女男才对。”
听着周围所有人的哗然与里面隐藏着的骂声,姚珞也不急,慢吞吞地用自己的折扇拍着手心,哪怕周围再嘈杂,她的声音却依旧能够进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为士族者,自周天子代商、春秋战国始有姓有氏,郑师认为如何?”
“不错。”
“后自始皇帝,无论贵族,为人者即可有姓有氏,对否?”
在秦始皇大统一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姓氏,这点郑玄很确定地点头:“然。”
“自高祖汉起,无氏而有姓。自此,姓氏合一,姓为前,氏在后。当今之人已不知何氏,只知有姓。”
说到这里姚珞终于憋不住笑,乐呵呵地一把开扇,露出绢布上面上的梅花:“冠姓者,‘女生人’也。当今世人只知为‘女生’,而非‘男生’,所谓姓氏皆为母亲所留,我言女男又有何不可?”
“所以你是觉得,‘从’为辅佐?”
“这就要说到之前的问题了,《仪礼》,人言乎?”
姚珞一下一下扇着风,身着青衣头上绾发,站在最中间气势却是让周围百人的气势全都压了下来。而在这个时候听说姚珞去了廪丘学馆摸过来的曹操也听了大半,对着头皮发麻的程昱轻笑:“仲德,你又在慌什么?”
“英存这话要是传出去……”
“别急啊,你听下去,她可滑溜了。”
姚珞也不想再等旁边学子回应,声音愈加清朗起来:“既然为人言,其中所写也为众人从之。吾等学生自幼学习经典,当为遵从书中意。”
所以弄到最后,她又是偏向的“遵从”??
感觉到周围学子面色诡异却又不敢再开口的模样,姚珞歪了歪头,再次抬手作揖:“我又有一问,还望诸位赐教。”
什么?还来?
看着百人学生瞬间不敢再开口的样子郑玄叹了口气,所以他不可能收这百人为学生的。这就怕了,姚珞都没用真本事呢:“你说。”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对。”
“那正巧。”
姚珞伸手点出旁边两个姑娘,笑眯眯地看着郑玄开口:“吾等女子有三人在此,郑师可称吾等一句师?”
这话过于尖锐,却又完全脱胎于《论语》。如果说郑玄摇头,那么他就是反对孔子所言,必然要提出一个新的论点。但如果说郑玄点头……
那么《仪礼》这个时候的“三从四德”中女子要遵从男人的话,就彻彻底底是错误的了。因为既然是老师,那么老师又怎么可能遵从弟子?
诡辩,这是诡辩!白马非马之说,无稽之谈!
可是这一套逻辑下来完美无缺,根本就找不到能够翻过去的点。不仅如此,连郑玄也被侮……
等下,为什么郑玄笑得那么开心。
“不错不错,我确实应当称你为师。师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所属贵贱。就如同我,我不知道如何纺线,如此一来,织女当得我师。同理亦然,我若想要学习纺线,为何不可?若是织女说‘此为我独门秘诀不好传于外人’那也便罢了,但若是你说‘你身为男子怎可学纺线’,却非有理之言。”
本来以为这个陌生女子所言已经是有些过于抬高,谁知道郑玄居然将这个论题继续往上抬,直接抬高到了常世礼节与学习的高度:“反之,织女问我可否随之习字,我自然是欣而应允。但若是我言‘尔等女子不可习字’,又何谈‘师’?。”
“由此可知,若人只遵从而无己身意愿,那与傀儡又有何异?正因人有所想,有所知,有所求,因此为人。三人行必有我师,身为人者,也不当从来都以书中言论为真,不可从而论之。真意与否,自在心中。”
郑玄的声音隆隆,甚至于表情里还多了点郑重:“故曰,有教无类,理存于心。”
“珞,谨受教。”
看着姚珞对着自己行礼的样子郑玄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里也多了点抱怨:“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
“本来不想打扰的,可这不是您点了我的名?”
姚珞装出来满脸委屈,也懒得再管那些学子终于认出她是谁的惊愕,小心翼翼扶着老爷子走出门:“弄得我不得不再和您杠一下,您真是越老越爱玩,忘记以前被我杠到头疼了?”
“那能一样么?真理越辩越明,今日这一出,保证让你我师生二人名传千秋。”
得了吧,这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老爷子也是,开心就行。
姚珞唉声叹气地把自家老师送回去,曹操站在外面良久后转身离开,看向表情复杂的程昱笑了一声:“仲德,你怎么看今日?”
“我也不知。”
“你不知?”
“我只知道姚英存那家伙,是真的给她根棍子,她就敢去给天上捅个窟窿出来。”
听到程昱的抱怨曹操差点笑出声,不过很快遮掩下来,走出学堂看着廪丘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耳边偶尔飘过一阵乐营说书摊上的乐声,路过市集听着他们的叫卖抬起手,抓起一个玩偶仔细看了眼:“老人家,这玩偶怎么卖?”
“这位老爷,您手中这个咱们这儿卖的最好的学生偶,做工精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裁缝裁出来的,工期长着呢。若是您喜欢,一个三十钱就行。”
不管男女,都是学生。
看着手中这个玩偶左手拿着折扇,面容娇艳如桃花的模样曹操就有点眼熟,再看着这个女偶身上一袭青衣、右手拿着一卷书的样子程昱也笑了起来,帮曹操掏出三十钱放在了手艺人手中。
“多谢仲德了。这偶做得不错,我回头去送给我家长生。”
想到自己在幼学放了暑假、应当是和兄长一起快到廪丘的小儿子,曹操的眼睛里更多了几分笑意。而此刻幼学的一群小鬼头则是穿着济南幼学的青蓝色校服,走在廪丘城中格外吸引目光。偏偏除了他们身后护卫的老师与兖州军以外个个表情严肃,跟在后面表情认真地看着他们之中的“班长”。
“班长,您说吧,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嗯,那我去了。”
郭瑷作为所有幼学学生里年龄最大、学得最好、也长得最高的班长,小姑娘表情认真带着一行人走到廪丘学馆面前抬起手,完全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个兴冲冲来找儿子送礼物的曹操。
“吾等济南幼学学子,今日到廪丘学馆前来游学,还请门卫通传。”
游学?
曹丕插着腰,站在郭瑷旁边冷哼一声,没看到走出来的姚珞,声音反而更嘹亮起来:“什么游学,班长,大点声,咱们是来踢馆的!”
“……”
“……”
好你个曹小丕,半年不见,皮更痒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妾喵是阿珞的→v→回头阿珞还要把她家世界第一可爱努力工作的小妾写成文章流传后世大声告诉所有人她是个猫奴【喂
阿珞&曹操:这作业是不是太少了?加量。
曹丕:……我恨我这张过于嘚瑟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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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济南幼学一开始是姚珞亲自做的, 但因为面她实在是越来越忙,再加上援营中的教营完全可以被分出来,索性就把这些放去了丁夫人手上。而丁夫人忙于织坊和纸坊工作, 索性再拉上了荀彧夫人唐欣, 再叫上医药营被刷下来的一些学生与石角,总算是将济南幼学先给办了起来。
第一批学生的年龄他们并没有卡得死,基本都是五到八岁男女皆可, 主要是以认字启蒙、学习基础经典为主。幼学还会发校服、负责一顿朝食、笔墨也是由纸坊提供。消息传出去刚开了报名,几乎整个济南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都被父母拉过来了。
不过也因为是第一次,幼学学生唐欣挑得比较认真、但也并没有只看家世。这些小孩的考量也不是以有没有认过字为主,而是主要是看这些小孩到底是自己想来还是被父母拽来的、想要以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问询一遍,过关就会点头收下。
现在幼学只是第一年, 总共也不过六十多位孩童。这些孩子按照习字进度和启蒙水平分了两三个班,偶尔也会让进度最快的班去教进度最慢的班、互相帮扶一起成长。七月时学校放了暑假、再八月还有半月的秋收假, 趁着这个日子进度最快的甲班经过期末考试,被代校长唐欣带来廪丘学馆进行一次“夏令营”。
所以,他们现在到地方了!
曹操与程昱呆滞地看着这群穿着青蓝色衣服的小孩, 再听到曹丕的声音时曹老板更是差点没晕过去。而在廪丘学馆前守门的兖州军憋着笑,姚珞深吸一口气慢悠悠从里面转了出来,看着眼前这群自己在打完陶谦还抽空去监考了下的小朋友们笑得灿烂:“哟,都来啦?”
“姚, 姚老师。”
“英存姐姐!”
曹丕突然整个人僵住,讨好地看着自家姐姐又缩回去, 只觉得自己晚上可能,也许,应该——
会很惨。
唐欣略微往瞥了眼扭曲的曹操,再看着姚珞的表情憋着笑和她打招呼:“英存, 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不错,进来吧,给你们备好了。”
“谢过姚老师,刚才长生有些太过于放肆,实在是抱歉。”
郭瑷一板一眼地行了礼,然才露出了个笑:“您是在廪丘学馆当老师么?”
不,我在廪丘学馆搞人心态,接下来这个任务就轮到你们了。
姚珞在心里回应了下,看到郭瑷期待的模样含糊了几声,看着小朋友们都被廪丘学馆内的侍女们安排好了又回头看了眼门口,发现老父亲似乎已经气鼓鼓地走掉时闷笑着对唐欣示意:“这一年多真是麻烦您了。”
“倒也无碍,教着他们认字启蒙,到现在看着他们长大,我也很开心。”
“今年幼学招生情况如何?”
“比去年好些,有八十余个,已经按照进度分好班了。其实不来幼学、单单去路上跟着识字牌也能认字,乐营、医药营也会经常去乡间说话义诊给小孩子说话,前来幼学也非必须。”
关于这个姚珞倒是也理解,毕竟现在这个年代只要是人那么都是劳动力,哪怕是小孩子也要跟着大人干活下地做事,并不是谁家都会把孩子送来幼学念书。
“男女比例如何?”
“男孩子多些,但要说成绩,倒是女孩子们更好。”
唐欣想着那些小姑娘无比认真较劲,仿佛失去了这个机会就是失去一切、只想要努力做得比别人好的模样也有些复杂:“路还是太少了。”
“没关系,咱们现在已经在开了。路太少,也无非是走的人太少。”
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唐欣深以为然地点头,随即脸上笑得又促狭起来:“说起来,英存与陈公台这几日如何?”
“你刚来廪丘,没去见文若?”
“他在做事儿,我去了打扰他,晚上见一样。”
唐欣随意摆了摆手,她现在也有事情做,并不是一味只想着荀彧:“主公也真是,你们才成婚一月不到就让你去打仗,这也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