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姚珞仿佛是随意的一句话,曹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做什么,当头就将手里的小兵往前跳了一格。
果然,对上曹操,就不能和玩太史慈一样玩了。
姚珞本人其实就是个只会那么两三招的臭棋篓子,平时曹操来围观两个人下棋早就看出来她就是占了个套路的强势罢了。然而在两边厮杀到只剩下将帅马炮,曹操看着依旧眉眼弯弯的姚珞,伸手突然将手里的士挪上了一步。
“推士求和,也未尝不可。”
“可这‘士’并没有做错什么。”
“棋子用完了,当然是得想想应该怎么做。然而我比东家更强的地方并非在于布局,而是我比东家,多了一匹马。”
看着手里的“将”彻底被将死曹操也不生气,抬头看向跳马做了最后一步的姚珞眼神锐利:“你的意思是……”
“东家,黄巾可还没有打完,黄巾军将领波才他们一日没有音讯,就不能当他们死了。”
就算曹操把济南上下的官员全部撸了一遍又怎样?身为济南相又不可能什么都做,再加上他都把地契给还了回去,到头来还是得用人来管这济南城与城外几个县。
用人是必须的,同时曹操也会杀人。他是打黄巾打起来、有切实军功的济南相,手里有兵不说,还得继续打黄巾军呢。
“东家已经提拔了一批人,放过了一批人。他们早就被东家的雷厉风行吓破了胆,但这么一来,他们也知道您的底线在哪里。现在只有三五天,等累积到了十天一旬,大棒给了,东家再给他们塞几块糯米红枣糕,他们自然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道理曹操当然知道,等姚珞再说出来才算是彻底安心。他身边并没有几位谋士,之前接受姚珞,说实话也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
虽说甘罗十二岁为相,可姚珞只有十一岁,实在是太小了一点。
“东家,官场上无非也就是利益纠葛,理清了就好。但您不能怪下属如何,因为下属怎么做,都是看上司怎么管的。他们也是要恰饭,有家里要养的嘛。家里有牵挂的,可比横冲直撞的愣头青好控制多了——家里有老有小,才怕上峰把人一撸到底。因此这时候定个军心,对东家而言不难。”
重新将一个个棋子摆回棋盘上,姚珞很是惬意地对着旁边的夏侯惇也挥了挥手:“元让先生,来杀一局?”
“行,阿珞也不必叫我先生,元让即可。”
“好嘞,可惜我还没字,得麻烦您多等我几年。这期间直呼其名对我来说也习惯了,叫我阿珞就行。”
夏侯惇瞥了眼让开位子的曹操,对着姚珞抱了抱拳。他对这个小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感,但看她只有这点年龄当然也有些不确定。今天倒是明白,其实这心眼也和年龄没什么太大关系。
整个济南城的民心早已被姚珞安定,那么她作为谋士,自然也要看看自己所挑选的主人是否值得她跟随。
送走了两个来下棋的主公,太史慈没好气地看着收拾棋盘的小姑娘,只觉得自己也对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倒是好算计。”
“慈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没这么算计,你的菜篮子怎么那么丰盛?”
“……”
听着他轻咳的声音姚珞也不气,虽然说她现在在守孝不能吃肉,但十一岁正好处于发育关键期,师父也留了遗书让她爱干嘛干嘛。可现在肉方面大多也都是鸡鸭飞禽或者狗肉,她又不吃狗肉。猪没骟过所以腥臊味极重,牛都是珍惜物种,羊倒是有,但贵到只能逢年过节买一点解馋。
这年头连盐都贵,白米饭她就吃过两三回不掺谷的,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身为南方人的姚珞差点啪嗒啪嗒眼泪掉下来,啃着饼满脑子都是白米饭。太史慈看着她红了的眼圈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天生就爱吃,看表情就知道绝对是又在想当年她吃到的那一碗白米饭。
“哦对了,有件事儿。”
“啊?什么?”
“前两日主公找到我了,我想了想,你既然已经认了他当主公,那我也过去跟着保护你比较好。”
看着太史慈认真的表情姚珞愣了愣,抬头看着他又垂下目光:“也不用一定要跟着我。慈哥,你想做什么都行。”
“你都喊了我多少年哥哥了?再说要不看着你,我娘都得和我急。”
“哦我懂了,今天杀了鸡,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歃血为盟斩鸡头拜把子吧。”
感觉自己头上被狠狠按了一把,姚珞诶哟了一声后噗嗤又笑了起来,抬头看着太史慈有点微红的脸笑得更加灿烂了些:“行啊,没问题,只要你不觉得亏就好。有和你娘说过么?”
“这哪有亏的。早就说过了,她说我做得对。”
太史慈低下头啃着手里的饼,他在姚珞五岁时就已经和她相熟,那时还是她被她老师托付给了他们村里一位老书生。他常去老书生那里蹭课,到最后她和她老师临走前看他也想跟着走,姚珞的老师索性就收了他当门生。
去岁乔公走了,他儿子还不许姚珞这个关门弟子帮忙扶灵归乡,他又怎么可能放心让小姑娘一个人留在济南?
等到晚饭结束太史慈跑去收拾,姚珞背着手走在自己的庭院里,抬头看着满天星空抬起手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慢慢伸了个懒腰再将院子里摆在地上的地灯点亮后伸手拿出了放在旁边的扫帚杆。
“慈哥!你好了没有?”
已经打理好杂务的太史慈探出一个头,看着姚珞的姿态同样大笑一声,抄起手里的烧火棍飞跃而出直直冲向她的面门。
“好,来战!”
伸手将面前的烧火棍用巧劲拨开,姚珞注视着出手时多了几分狠厉、以棍代枪招招都下杀手的太史慈,表情不变同样用手里的扫帚杆点向他的喉咙。
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杀招让两个人的表情愈发紧绷,简单七八个来回后姚珞的手微微颤抖着再也抓不住扫帚棍,被太史慈用烧火棍挑飞时却依靠灵活下蹲,以手为刀直接朝着下三路去。
“阿珞你想干嘛!!”
“就算死了,也得带点走啊。”
看着惊恐万分跳到一边涨红着脸的太史慈,姚珞笑眯眯地重新站稳,哼着歌灭掉灯里的火烛回到房间,写下今日与太史慈的战绩。
珞再次负于慈,但是慈失去了他的后半生幸福,惨矣。
“阿珞!以后对打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是哪样啊?”
“就,就你不能——”
太史慈支支吾吾地不好说什么,最后泄愤般揉乱了她的头发,等第二天天都不亮就冲去了夏侯惇的军营。姚珞重新把自己的头发梳好,换上了自己习惯穿的麻衣男装照常准备出门,却差点与门口抬手准备敲门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刚我没看人。”
“无碍,该抱歉的是我。”
眼前的少年眉眼温润,但相对的神情却并没有那么柔和,甚至于可以说是有些严肃。他看上去像是十五六的年纪,在看到她身上的麻衣时微微后退半步,对着她行了一礼。
“足下可是济南姚珞?”
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姚珞抿了抿嘴,看着他重新抬头注视着自己眼睛的模样微微颔首:“不错,是我。”
“在下东郡陈宫,奉师之名前来……”
“我先前收到信了,所以你是来接我去东郡?”
她并没有伪装成少年的音色,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在未来迎接自家老板,后期又一股脑反了跑去和凤仙儿混的谋士垂下了眼帘。
相比这些,她还是更好奇陈宫背后那位和自己老师是同门的老人。
“不用。”
她捏着门框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重新对上那双似乎早就知晓一切的眼眸笑了起来:“我在济南很好,替我谢谢你的老师。”
“那宫可否在济南停留些许时日?”
“当然可以,你要住我家也没问题,只不过我怕你会不乐意。”
陈宫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笃定而又带着些许打量的视线,扫过她的袖口再度看向她的眼睛。这次还没等到他再开口姚珞就往前一步,反身关好门后用手里一把折扇轻轻地点住了他的肩。
“先别忙,知道你师父和我师父是师兄弟,我也总要让你和你师父放心。”
她的声音瞬间化为少年模样,一双透亮的眼睛里含笑而又带着点奇怪的挑衅,对着他压低嗓音,仿佛带上了十足的诱惑:“你来都来了,听我在茶摊说说话,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凤仙儿,吕奉先,吕布,因为谐音……咳咳
嘿嘿嘿,来人了。阿珞的老师也算是她的金手指之一吧,是个东汉末年大佬,可以猜猜看是谁w
但是陈宫这里不用考据,是我的私设。感谢在2021-05-26 05:20:30~2021-05-27 01:5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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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从东郡到济南也算是有些距离,后世开车有公路的情况下都要开三个半小时,更不用说现在了。但若是现在顺着水道乘船而下,却也并不遥远。
脑袋里过了一遍地图,最近黄巾频发,姚珞估算了之后知道陈宫大概率还是走黄河水道到达的济南,看着他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浅浅打了个哈欠:“你坐船辛苦,不好好休息下?”
并不意外姚珞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陈宫看着她似乎走得有那么点歪歪斜斜的模样微微皱眉,偏偏她看上去歪歪斜斜其实下盘极稳,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不必了,我昨日就已经到了济南,已经歇够。”
“原来如此,那正好我和你说明下,我并不知道你师父是谁。”
“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是谁。”
听到这句话时陈宫微微侧头,看着满脸无聊的姚珞又将视线放在前方:“你真的不知道?”
“稍微猜到一点,但是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去如灯灭,她师父给她留下的东西不过一间院子与满屋子的竹简,最多再加上个太史慈——太史慈还要她来养,就算师父曾经是有多抚弄风云的人,如今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你是他的弟子。”
“当今这世上,我是他弟子这件事情才是最无用的。”
她说的没错,的确就是这样。原因也没有什么别的,就是最简单的一个。
姚珞是个女子。
来到济南之前陈宫就有听他的祖父聊起过姚珞,然而就算有那位师伯各种夸赞,也无法让自己师父释怀,甚至于说出对方必是蛊惑人心的妖孽之类的话。但是对他来说,却并没有这么大的偏见。
既然祖父把师伯说的地上少有,那么地上少有的人所夸赞的人,哪怕她现在还是个小姑娘,也必然有其优秀的道理。
“你来是要我跟你回去?”
“并不是。”
嗯?
“若你希望来,我便会送你去东郡。若你能够独自为生,那又何必换个地方。”
历史上的陈宫是这样的个性么?她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也并非是思考陈宫的个性问题,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一个愁眉苦脸的男人,姚珞随手把警惕的陈宫拉到自己身后,看着有些拘谨的对方点了点头:“曾木匠,这是怎么了?”
“姚小先生,俺老婆她,前几日生娃儿生的艰难,到现在都不肯喂他,我昨日甚至还看到她想把他给溺死。”
穿着简陋的匠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旁边明显穿着斯文的少年,对着姚珞愈加低声下气起来,甚至于还偷偷给她塞了三五个铜板:“好歹也是自家娃儿,您可能帮我劝劝她?”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妇人——”
“行了,你不知道这些,妇人产子之时多左性,你又生不了孩子,未经他人苦,莫笑他人哀。”
对着陈宫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姚珞顺手把铜板给推了回去,看着愣怔的男人伸手突然开了她的折扇,在面前若有若无地摇了两下:“没事,我今日本来就要讲这个。倒是曾木匠,回头你得帮我看看有没有好木材,我要做个棋盘。”
“好好好,一定留心给您留着,多谢多谢。”
看着他逐渐走远,姚珞才重新迈步,对着因为一句“你又生不了孩子”黑脸的陈宫轻笑了起来:“我说错了?”
“你……你这话未免太过粗俗。”
“啊,难不成你生得了?失敬失敬。”
“……”
“身在市井,没必要那么斯文。再说,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干什么的?”
眼前已经能够看到茶摊,姚珞施施然合扇走了进去,听着小二“姚小先生来了”的招呼与周围“轰”得一下全跑出来看的人群,慢条斯理地掏出醒木啪得一拍:“今天天气好,大家都出来晒太阳哈?”
“姚小先生,您今日还讲相爷杀贪官么?”
听着这个声音姚珞侧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许掌柜,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不不,今日我不讲这个,我们讲点儿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国家,叫郑,郑国有个孩子名寤生,意思就是母亲难产生下的孩子。
听到这个开头时陈宫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男装小姑娘,在发现周围全部都目不转睛地听着“恶毒亲妈迫害可怜儿子”的剧情时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差点没摔了个仰倒。
她在说《左春秋》,她在对着这些从来没有念过书,不识字的愚民,说左传。
他们听得懂么?
听得懂,每个人的表情都告诉他,他们能听得懂从她口中说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