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因为难产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喜欢顺产的小儿子,所以想把家产全给小儿子。然而终究家里的东西都是大儿子的,小儿子不开心,就带着人准备去害大儿子。
书中记载国中之事,在她口中,无非也就是邻里争夺,小家家事罢了。
“然后那大儿子看母亲还是要帮小儿子,特别愤怒也特别痛苦,毕竟那可是亲妈啊,能怎么办?大儿子可生气了,毕竟老母亲偏心眼儿了那么多年,他也受不住啊。因为实在是太生气,他就对着自己母亲说了一句,‘不到黄泉,不再相见’!”
她的声音一瞬间变得浑厚而悲伤,又带着些许决绝,仿佛是真的郑庄公来到了济南大街上,对着所有人说出了这句话。周围的人听到这里蜜饯也不嗑了,一个个都开始争了起来。
有说大儿子未免有些太过,也有说这当娘的都偏心眼成那样了,大儿子的举动也无可厚非;当然,也有说小儿子太被母亲溺爱惯得无法无天之类不同的声音。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的想法,坐在茶摊里的小姑娘却笑眯眯地用折扇托住下巴,良久才再度拍了醒木。
“大儿子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于是这个时候,大儿子一朋友就给出了主意。”
后面的是什么陈宫自然背的下来,他微微蠕动着嘴唇,看着眼前一群从未读过书、甚至于都没怎么见过竹简的人在她的讲述中通读了《郑伯克段于鄢》。
然而讲这一篇,不过是一个木匠的嘱托罢了。
死死盯着那个将声音不断调整为郑庄公与颍考叔、仿若是真的两个人在对话的小姑娘,他如今脑海里想的并不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曾经自己听着师父在还没见到她时对她的评价。
“妖孽”。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嗯?”
等到她把整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讲完还给后面的繻葛之战开了个头,周围的人听着故事满足散去,嘴里还时不时说着“大儿子小儿子”,陈宫突然知道自己彻底看不明白眼前的人:“你在……”
“我在做什么?”
折扇轻轻地抵住了他的唇,她的眼睛里含着些许笑意,确认他不再开口时才笑眯眯地又转过身,顺手捞走了几枚五铢钱:“我不过是在讲故事罢了。”
聪明人看得出来她在干什么,但是前提是要聪明,也要能够放下那些看法,敢跟着她来这种“愚民”才会来的茶摊。
这不是现代社会,这是汉朝。不管是世家还是门阀,东汉末年时阶级已然彻底稳固,士族与普通人已经彻底划分了界限,不再会互相通婚,甚至于偶尔还会认为他们和普通百姓不是一个种族。文字和知识牢牢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普通人从来没有见过一次竹简,甚至于最多活不过35岁。
济南外在曹操还没有来的时候已经百里无村落,士族之下是乡绅,乡绅之下是豪户,一层层剥削下去有钱拿多开心,最底层的死活算得了什么?
她是想要开民智,但是开民智可能么?在这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可能么?
就算不可能,每个人对知识的渴求都是一样的,能够来听自己讲故事的人,也并不是只有能够付钱的那些。她声音能够传得很远,能够让闲来无事的城里百姓听见,也能够让角落坐着的乞丐听见。所有人都能听见,都也可以再去告诉别人,那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黄巾已起世道已乱,现在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某种意义上,最好的时代。
“你这么做,如今这位济南相知道么?”
“他知道啊。还不如说,他挺希望我多讲点的。”
看着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的少年,姚珞的眉眼温柔了几分,同时又把手里的铜板散去了角落乞丐的手心:“我认识时他也是巧,东家刚把济南的桌子掀了把城外的豪强全砍了一遍,回来就听到我在说书。”
砍了城外的豪强?东家??
刚来济南还不知道这些,陈宫感觉到自己手臂又被她用折扇给敲了一下,跟着她往前时看到她步伐轻快,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砍了三五个巨贪四六个大贪,回来的时候居然能在这种小地方歇脚。你是不是要说‘宦官之后,就是没礼节’?”
“他没有对你怎么样?”
看着陈宫错过眼神不想看自己的样子姚珞又勾起嘴角,没有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你想什么呢?我才十一岁。不说这些,你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是的,姚珞只有十一岁。但是十一岁的她已然能够掌控一城百姓民心,可以嬉笑怒骂说着左氏春秋,救下因为难产被生母厌恶的婴儿。
他呢,十一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城中一间普通客栈罢了。”
“说嘛,我送你去,顺带着还能给你折个价。”
“不用,但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够回答我。”
感觉到陈宫停下了步伐,姚珞有些困惑地回过头,下一秒却看到他对着自己十分认真地发问:“你想要什么。”
“姚珞,你想要什么,你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看着眼前认真的少年,姚珞没有再用折扇抵住下巴,而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呢?你读书识字满心策论,为了什么?”
“为了实现我想,匡济天下。”
然而黄巾已起天下再难安定,你匡济天下,又是为了谁匡济天下?
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姚珞也顺着他的话继续下去:“那么在你看来天下安定,什么是必要的。”
“那自然是需要一个有威望而具仁心的主公。”
那你后期投吕布是为啥?他有啥仁心?是把赤兔马送了关云长,还是因为他收了貂蝉啊?曹老板历史上大意失亲爹屠了徐州城,这次有她在绝对不可能了好么。
在内心腹诽了好多句,但姚珞表面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是继续抬脚往前。
“姚珞,你开民智是为了曹孟德?他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去做的?”
“嗯?很简单啊。”
她看着身边困惑的少年,脸上的笑容突然灿烂了起来:“就凭他来到济南,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那些地主豪强与贪官。”
“我看到他睁开眼睛,看向了你口中的愚民。”
作者有话要说: 曹操在济南干得事情挺多的,节选三国志中所说,“闻□□至,咸皆举免,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窜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当然还有些加了演义内容以及自我私设,希望大家不要太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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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姚珞并不是在一开始就选择了曹操。
虽然她有着穿越之前的历史滤镜加持,但是姚珞也不会真的把自己这些滤镜叠加在只有29岁、没有说出那句“竖子不可与谋”、在名字后面加上括号再附赠一个“已黑化”的济南相曹操身上。至于别人会不会用她,不用也不要紧,她照旧可以拿着醒木,夹点私货说着她的书。
然而在曹操来到济南第一件事情是彻查济南税务,同时挥刀砍了一大堆地主劣绅再将地契归还重新造册,让济南外面的县城重新开垦荒野将地契还给了百姓时,她觉得或许可以试一试。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少现在的曹操,他的心里放着的并非是那些蝇头小利,而是真正想要为普通百姓做些事情。
很少,但已经足够了。
不管史书还是演义,它们所书写的都不过是过往云烟。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只有自己看到的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时空的东西。
“就因为这个?”
“陈宫,换个方向看东西是很难的一件事。”
这个时代有名有姓的人,能够被举孝廉当官的人都不是后世印象里的“平民”。文字直到近现代汉字简化运动之后才逐渐不被上层垄断,如今汉朝还是用的隶书,楷书才刚刚有所改进,那字可真是……要不是外公是练隶书她小时候跟着学过,学认字写字都起码要学个三年。
所以陈宫他必然也是“士族”,而且听还有个“师父”的说法,甚至于可以说是东郡比较上层的士族。
“我只说一件事。”
她看着眼前还有些不解的少年,在他警惕的目光中拿起折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回去放在了袖子里,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
“黄巾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么?”
“那都是被蛊惑的愚民。”
“那为什么他们会被蛊惑呢?”
“自然是因为他们愚笨。”
听到他笃定的声音,姚珞都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不,不是因为他们是愚民,而是因为他们已经连饭都吃不起了。”
但是加入黄巾,他们就能吃上饭。
当残暴的统治者把你逼到走投无路时,不要忘记你身后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反抗。①
看着陈宫就像是被雷劈过的表情时姚珞也不在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回走的同时在心里叹息。还是太嫩啊,不过也是,现在还在一切的开端,陈宫最多也就是十五六岁高中生的年龄,自己使劲盯着他欺负还真的有点没道理。
那自己呢?仔细算算这一世她现在十一岁应该是小学还没毕业,就这么老气……
对着自己撇了撇嘴,回到小院子时看着毫不客气坐在房间里摆弄象棋的曹操时姚珞也翻了个白眼,随便推开门看着他带来的一大批竹简差点没表演一个当场晕厥:“东家,你这是来干嘛的?”
“你不来国相府,那我就来给你送点东西。”
“……”
我谢谢你给我送了一大堆文件啊?
带着些许怨念看着那完全可以用车来拉的竹简,姚珞随手翻了两卷后扭头看了眼在摸着自己改“炮”为“弓”棋子的曹操,很是随意地开口:“那东家最近还忙么?”
“近日我要带兵前往汝南郡,继续剿灭黄巾贼。”
“哦哦,可以可以。那您是和我来讨慈哥的?没事让他跟着,我不介意。”
看着男装小姑娘看完那些竹简瞬间挥毫开始写下相关应对的模样,曹操眯了眯眼睛又侧过头:“你不想去?”
“东家”,姚珞忍下一句脏话,很是无辜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是有些太着急了的顶头上司,声音里多了点理直气壮:“我才十一。”
“……”
被这个理由给噎了下,曹操长叹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也对,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上战场。
“那就麻烦你帮我守着济南了。”
姚珞写字的手顿了顿,收笔完全后才抬头看向眼前似乎还在犹豫的曹操声音平缓:“济南国位置靠后,黄巾都被挡在颍川一带,此处并未有太多波及。您来济南无非也就是来走个过场,现在十天半月都过了,也必然要再度出征。”
“你倒是明白。”
“东家,您若是担心济南相会换人,那大可不必。大家都知道您才是济南相,我不过是一说话的罢了。”
“我担心谁都不会担心你。”
虽然在最开始对姚珞的企图有所警惕,可她手中无兵朝中无人还是个小姑娘,又能要什么?要济南相这个位子?
得了吧,就冲着她在全城天天在哪儿使劲瞎编什么“曹国相怒砍贪官众”,就足以看出她确实是在为自己做打算。
但是这么一来问题又来了,她图什么?
反正曹操觉得她肯定不可能看上自己,毕竟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长相怎么样,如果说是脸和相处岁月,太史慈还在那儿呢。再说十一岁小姑娘,懂个什么男女之情啊。
“如果我说我所求的是百姓安居乐业,东家信么。”
“你觉得我能做到?”
“不是哪个国相都能抄了人家家里,还把地契散出去还给老百姓的。”
将手里一份竹简写完搁在旁边,姚珞微微勾起嘴角又重新拿了一份起来继续细看:“也不是有哪个人都有看自己没办法下棋,索性就把棋盘给掀了的勇气。”
那还能算勇气?
“东家,您接下来要打黄巾。”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个子不高的济南相,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些许笃定:“您手里有兵。”
哪怕这些兵不是曹孟德的,但是名义上他手里还握着一定的军事力量,在济南具有极大的威慑力。如今黄巾已起,手里有兵的就是大爷。朝廷还等着他打黄巾呢。在济南砍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地主小官?那就砍呗,回头举一波孝廉再顶上,又不是没人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黄巾,哪怕曹操之前和朝中有再多的嫌隙,也得先把黄巾干掉再内斗。
“姚珞。”
“嗯?”
“你慎言。”
看着姚珞撇嘴的样子曹操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责怪她的话,只能重新看向了棋盘中的楚河汉界。
曹操清楚她说的没错,的确就是这个道理。济南很安稳,他接下来要去继续打黄巾,夏侯惇要一起走——
“东家放心,济南有兵。”
“我知道。”
济南国肯定是有兵的,但他可没想把这种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兵带去汝南,太弱了:“不过那些兵我不可能带走。”
“那自然,带走了也是给您添乱的。一个个都不过是巡街差卫,挑出来除了逃跑,单打独斗都扭不过隔壁王大婶家的鹅。也就余纵余子越还稍微有点能耐,别的……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
想到隔壁那只扇着翅膀嘎嘎乱叫,一鹅拦街全员绕路的大白鹅,曹操只觉得姚珞这张嘴实在是有些太犀利:“别大意,在我前往讨伐黄巾的时候济南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