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放心,济南国相府有班底也有章程,无需我多操心。只不过东家,珞斗胆求东家一事。”
“你说。”
“我有一师兄来找我,过几日大约会回东郡,可否给我几个人让我陪着他走一趟?”
东郡?那个来了济南之后来找了姚珞的少年?
想到那位少年曹操看着坦然的姚珞,很是随意地挥手答应了下来:“东郡不远,坐船五日也到了,归程顺风更是只要三日,你去吧,路上当心。”
“好嘞,多谢曹老板。”
每次听着姚珞喊自己曹老板或者是东家,曹操总有点想笑。尤其是看着她虽然稚嫩,但已然看出是明艳的外貌,嘴上说着市井俚语更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还喊我东家?这种时候不应该喊主公么?”
“称呼而已,您喊我阿珞,我喊您东家。但要我说真的理由,怕是您不爱听。”
看出姚珞似乎还有些许忌讳,曹操哼了一声也放下手里的“弓”棋子:“说,我肚量大得很。”
“主公一词对我来说只有一个人可称,东家怕是当不得。”
看着她平静伸手往上略微一抬的模样,曹操看着眼前平静面对他的小姑娘良久才笑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一样拍了拍手:“那便继续喊我东家,你总有那么多歪理。”
还好曹老板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匡扶汉室,对她“只有皇帝能够被称为主公”的想法表示理解不会计较,那以后——
哎呀以后事情以后算了,管那么多干嘛。
用了半个下午把曹操带过来的公务搞定再装车带走,姚珞哼着歌拿起院子里的扫帚当剑。她现在能够和太史慈过个七八回合也算不错,但也不能真的就这么到此为止。
毕竟等到曹操再回来,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将手里的扫帚棍挥出,姚珞的眼神在这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同时嘴角微微勾起,对着即将开启的大门猛然将手里的棍子直接扔了过去,一瞬间甚至于发出了破空之响。开门的太史慈也没动,听着棍子与大门相撞发出的声响把半空中的棍子捞在手里叹气:“阿珞,你又怎么了?”
“没有啊,就是想到了点高兴的事情。”
笑眯眯地玩了个太史慈绝对不可能明白的梗,姚珞收回他递回来的棍子熟练地再扎上一些枯枝重新做成扫帚,听着太史慈说着又要出兵的消息轻轻点头。
“我听说你今天旁边多了个人,那个人是谁?”
“陈宫,东郡人。简单来说……是老师的师弟的徒弟。”
说到这里姚珞微微顿住,看着太史慈若有所思的样子耸了耸肩:“所以仔细算下来,我也得叫他一声师兄。”
“人来了你没请人进来坐坐,反而把人家带去茶摊?他不生气?”
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太史慈看着笑眯眯的小姑娘知道她心里有数,索性伸手使劲揉了揉她的头:“我明日就要随军出发,你不管是在家还是和人出门,都当心点。”
“嗯嗯,慈哥你放心,我一向稳得很。”
嘴里嗯了两声,然而在等到曹操又带着大军开拔前往汝南时姚珞先去说书的茶摊讲了篇洪荒流盘古开天鸿钧证道,成功挖了个坑后又立刻请假,瞬间弄得周围所有人都咬牙切齿。
“啧啧,我就喜欢看他们特别想要,但又没办法,只能在那里等的表情。”
带上余纵又捎上个许掌柜坐上前往东郡的船,姚珞坐在船边听着艄公的呼号,美滋滋地拿起了许掌柜店里带过来的糖糕:“陈宫,你吃不吃?”
“你为什么要跟我来东郡?”
“这个嘛。”
陈宫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转向自己,略带着些许笑意的眸中闪烁着些许光彩:“我可是很想知道那位好师叔骂我的原因的。”
原因?无非也就是因为她拖累那位不在朝中这类——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倒好,你要不顺带再猜猜我生辰是哪天?这样应该会稍微明白点。”
感觉到她的声音只在自己耳边回荡,陈宫在感受到耳边热气的同时猛然抓紧手,想要避开却又整个人僵在那里,根本就没法动弹。
姚珞见状也不再为难他,重新坐在船舱里轻轻摇晃着手中折扇表情惬意:“不提这些,回到最先问我的问题吧。陈宫,如果我说我想看看你的故乡,你会觉得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作者有话要说: ①,当残暴的统治统治者把你逼到走投无路时,不要忘记你身后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反抗,记住这并不可耻,这句话来源于马雅可夫斯基
另外……阿珞的生日不是个好生日,很多事情由此而起。她自己知道,但也并不是很在意
第六章
真话还是假话?
对于姚珞这个问题,陈宫是真的不是很想回答。看着她笑盈盈扮成男装的模样以及旁边那位坐立不安的济南糕点铺子老板,陈宫轻哼一声转过头:“谁知道呢。”
“没错,在我没说出这是真还是假之前,谁知道呢。”
看着眼前水流和缓的黄河,姚珞用折扇抵着下巴注视着船外的景,眼睛里多了点感叹。
以往史书上看都是什么黄河又又又又决堤了,她当时还以为这只是单纯给普通人带来生活问题的一件事情,让她有些没有想到的是黄河所承载的意义远比她想象中更大。
自从东汉时期水利家王景主持疏通黄河,从此黄河安稳将近六百年,不再改道决堤。因此如今黄河除了是沿途村落的主要水源以外,同时也是在中原大地上最重要的运输主流之一。在这个时代陆路总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管是运输还是单纯的游历走访,都是以河运居多。只要船家靠谱,河运的安全性总是比时不时遇到什么山贼打劫的陆路运输来高不少。
毕竟来来往往的船只有不少,水上作业的难度也比较高。
“说起来,姚小先生?”
“嗯?”
“您可否给我说说那鸿钧后来怎么了?”
看着在一边的许掌柜,姚珞转过头看着他,声音里多了点戏谑:“许掌柜,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说好的回去继续,怎么能就这么开口让我给您私下多说呢?”
“这不是,急得慌么。”
许掌柜讪讪地笑了笑,他本来就准备在黄巾贼被打退后去一趟东郡把老娘带回济南,正好遇上准备出门的姚珞,索性两边就并做一边走:“您忒会吊胃口。”
“说这个可不行,提前说给你听了,回去了大伙不得吃了我。”
看着许掌柜有些遗憾的表情,姚珞从袖子里抽出她的吃饭家伙轻轻一拍,让艄公都下意识转过了头:“说到浊河,我倒是有个故事。您可知道,浊河水神河伯‘望洋兴叹’一事?”
“这倒是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像是没有……算了,您给讲讲呗?”
先是郑伯克段于鄢,现在又是庄子秋水,姚珞这姑娘可真是……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说着故事的小姑娘,但是船内空间不大,陈宫也没法真的避开,听着她从庄子说到九歌,带着楚音的念诵让陈宫看着同样听得摇头晃脑的许掌柜与她身边跟着的几个护卫,突然觉得因为有姚珞在,这艘船或许也并不是普通的船。
总有人是特别的,能够让整个气氛都变得不一样。就在她唱着九歌的时候艄公仿若也是听懂了什么,用水浆拍打着河流唱起了豪迈的歌。浊河之上各路船家瞬间相和,在他停顿的时候接下,听得姚珞打着拍子轻轻应和。
“你听得懂?”
“听不懂。”
姚珞理直气壮地扭头,看着一脸无语的陈宫觉得他实在是有些刻板了点:“但人家开心,我听得也开心。”
一路前往东郡当然也不会真的就住在船上,船家掐准时间抵达了一个渡口,渡口边的小镇专门就做这些生意,客栈也从好到坏各有级别。等下了船许掌柜挑了家不上不下、房间也不上不下的客栈,看着对发霉被子浑身不自在的陈宫姚珞摇了摇头,表情里多了点叹息。
果然,是个大少爷啊。
“你好像很有经验?”
“嗯?有东西遮着就很好啦。”
曾经和老师也是全国乱跑,姚珞当然也有露天宿营的时候:“还是说你想要被子闻起来也是香香的?那怎么可能嘛。”
看着陈宫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姚珞也不再调戏他,只是淡定地把那床发霉的被子挪到了旁边,自己跳上这个土榻把随身带着的衣服拆开,准备晚上就盖着这个睡:“路上不便的事情多了去了,我都能忍,你还不能忍?明天到了县城再好好打理。另外你放心睡,这地儿遇不到打劫的。”
看着姚珞似乎格外熟练的模样陈宫沉默了片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等六天过去到了范县,立刻下了船带着姚珞坐上了前来接他们的牛车。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陈宫,姚珞挑了挑眉,等坐定了才慢吞吞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你练过弓?”
“嗯。”
“手劲挺大,要不是知道你我二人是师兄妹,怕是许掌柜能当场喊我被强人绑了。”
“他们都知道你是姑娘?”
“……人也没瞎啊。”
姚珞从来没瞒着别人自己的性别,一开始穿男装出门用伪声说书纯粹是避免麻烦,等到熟了之后也无所谓,但好歹也是个招牌,索性就继续用伪音了:“怎么,有问题?”
“不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没有问题。”
“啧啧,瞧你这担忧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我……”
几个字到嘴边就被姚珞给咽了回去,她和陈宫还没能到开这种玩笑的时候,索性转了个弯露出个假笑:“还以为您是我亲哥呢。”
“我算是你师兄。”
“那以后要我这么喊你么,师兄?”
她一瞬间切换了本音,然而在这个时候却莫名显得有些沙哑,说完后就轻咳了两声。看着她有些可怜的模样,陈宫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把自己在济南买到的几枚酸梅子递了过去:“给。”
“对我这么好?”
“你只有十一。”
看着他毋庸置疑的态度,姚珞撇了撇嘴,挑了块梅子抿在嘴里,整张脸酸得皱成一团。牛车缓慢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听到“到了”两字时原本昏昏欲睡的姚珞猛然惊醒,跟着陈宫走下车走进小院时看到了个跪坐在桌边的老头。
一脸书生样,胡子明显修剪过,却又莫名显得稀疏。头发……
他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目光,眼神扫过来的那刻有些犀利,同时也带着点打量。姚珞只是微笑地站在那里,良久后才听到对方带着笑的询问:“你就是姚珞?”
“正是。晚辈姚珞,见过陈老。”
这不是挺好一个小姑娘嘛,还说人家妖孽……陈熹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咂了咂嘴,只觉得自家两个老友针锋相对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某人眼光不错略胜一筹。
“你不准备留下,还准备回济南?”
“不错。”
“那你可知道你师父把你托付给了我?”
“不知道,也不可能。”
听到最后四个笃定的字时陈熹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装小姑娘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就看到她扫了一眼自己的脚。
跪坐那么久,腿不麻么?
“……”
他收回刚才的话!这个小狐狸,一点也不可爱!
陈宫看着自家祖父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的模样默默地看着笑容变大了的姚珞,在心里叹了口气后把人扶了起来,任由小老头把身躯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祖父,阿珞在济南很好,您大可放心。”
“我能不放心么,既然公祖都说过当以子孙相累①,那当然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太过于有名的话,姚珞的脸上微微僵了僵,看着对方嘲讽的表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偏偏小老头又开了口,语气里还多了点怨怼:“我是不管什么毒月毒日的,偏他只让你一个人留在济南,忒心大。”
“多谢您关心。”
“行了也别客套了,今天晚上住家里,他总说要带你来见我却又从来都说没空,我这儿早就有你一间房。还有,你什么时候回济南?”
“大约三日后。”
陈熹也不管两个人在想什么,伸手掐算了之后点了点头,表情里的笑更加深刻许多:“那便住下,你远道而来我不留你多说话,只是莫误了申时的哺食。”
小老头到最后都不肯说自己的名姓,姚珞也不问陈宫,又一次行了礼后随着院子里老仆的指引走到自己房间,随口说了声多谢后看着他似乎愣住的模样又往他手里拍了刚从陈宫手里昧下的梅子。
“多谢,身无长物,送给您当个寒酸见面礼。”
“这可使不得——”
看着男装小姑娘对着自己灿烂一笑后关上门,老仆低头看向手里的梅子,小心翼翼地抿捏下一点抿在嘴里,随即被酸得嘶哈出声。
这味道,够劲。
听到下午四点才有晚饭,姚珞坐在打扫干净的床榻上揉了揉腿,看着书柜上摆放着的竹简走过去拿起一册。看着上面的并非是什么儒家经典而是太史公本纪时她顺着读了下去,对着手里没有标点符号的长串描写在心里安排了句读,只觉得越来越有点心塞。
她真是被自己给惯坏了,毕竟当初她和她师父开始学了判句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个借口着手给语句加标点,以至于到现在她家那些她抄的书都是有标点符号的。
手里这些没有标点,是真的难熬。
只不过手里这本史记倒是有着自家师父留下的批注,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姚珞抿嘴一笑,读完了一段后把手里的史记放回书架,靠着墙有些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