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被蛛网网的猎物,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徒劳无功。
秦夜天闭目而叹,“啧,本侯怎舍得杀她?”
如果让元嘉听到这句话,必会话赶话接上一句,“既然不舍得杀,那就放我走呗。”
可惜她没听到,所以现在的她双手托腮看着被她隔着好几层布料抓着扔在房间角落里的两头乌火腿发呆。
别问为什么丢在屋里,而不是丢在外面更安全,问就是怕秦夜天那厮得知她扔了会再派人给她另送一只。
皎月悄悄爬上夜幕。
然后,她打起了瞌睡。
真不能怪她心大,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实在是与秦夜天相处不能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
尽人事,听天命,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要不然,终日陷在恐惧的活还不如一头碰死。
元嘉睡得很香。
甚至还做起了梦。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她梦到秦夜天那只禽兽得知她不吃他送来的两头乌火腿,亲自过来操刀给她熬了汤,杀人无数的手掐着她的脸,让她把汤喝下去。
汤水入口,毒药发作,她疼得声音变了调,秦夜天阴阳怪气,嘲讽脸全开,“跟本侯斗,你也配?”
是的,她不配。
她只是一只想要混吃等死的咸鱼,如果能安稳到老,谁愿意掺和他的破事?
但再咸的鱼也是有脾气的。
有脾气如她,趁秦夜天不注意,奋起拔出他腰侧碎星,狠狠插向他心口,一举送他上西天。
温热鲜血喷了她一脸,她却一反常态没有吐,不仅没吐,还再度拔剑砍向他尸体,一边砍一边念念有词:“让你丫耍我。”
“让你丫逗我。”
“让你丫欺负我。”
“咸鱼也是有脾气的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所以你死了。”
元嘉:“......”
所以梦里的她这么刚的吗?
连禽兽秦夜天都被她捅死了?
可见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睡醒好一会儿,元嘉仍在恍惚着,大概是被梦境里的自己所激励,当珊瑚再次问她如何处理秦夜天送来的火腿时,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荒唐念头——这火腿哪能她一个人吃?
她不配!
哪怕配吃也得是秦夜天一起跟她吃。
元嘉是一条执行力很强的咸鱼,一旦做了决定,很快开始行动,她将周围侍女全部遣散,自己亲自操刀把火腿切片煮汤,然后,亲手端了给秦夜天送过去。
——不就是死吗?
有什么好怕的?
她就死,被汤毒死,死得血肉模糊肝肠寸断,她也要在临死前恶心秦夜天一把!
元嘉雄赳赳气昂昂把汤放在秦夜天的几案上,英勇壮烈得像极了虎门销烟的林则徐。
大概是前世做为死宅养出的手艺仍在,香味四溢的火腿汤刚被放下,秦夜天的目光便落在她手上,似乎在怀疑作为世家贵女的她是如何做得出这种汤。
她便大大方方任由他看,甚至还把指上的鎏金护甲取下,随手交给身后的珊瑚,笑盈盈催促他喝汤,“侯爷如此慷慨,我怎好一人独享?故而煲了汤与侯爷同享。”
话虽这样说,但她知道秦夜天是不会喝汤的,她也没打算他会喝,只是想恶心他一下,哪曾想,听完她的话,他笑眯眯拿起汤匙盛了一口汤送到自己嘴里,“公主好手艺。”
汤匙里的汤见了底,他又盛了一勺,仿佛她端来的汤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而是美味佳肴一般。
“今日的汤比昨日好喝多了。”
辣鸡狗男人在喝汤的时候不忘赞叹。
元嘉:“???”
什么情况?
禽兽秦夜天开始做人了?
让心腹送的火腿居然没毒?
元嘉想象不能。
但面前的秦夜天却是实实在在在喝汤,还喝得挺香,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这汤不是她所做而是她手下的厨子所做,他还会把那个厨子要过来专门给自己做汤。
元嘉:“......”
所以,这只火腿是真的没毒。
她白白给秦夜天做了一锅汤!
元嘉简直不能忍。
她伸手把秦夜天推到一边,自己找了个干净汤匙喝汤。
还别说,到底是两头乌做的火腿,炖汤就是好喝,再配上干笋干蘑菇,简直能鲜掉眉毛!
元嘉大口大口喝起来。
身边响起一声轻笑,“公主怎比本侯喝得多?”
“我自己亲手煮的汤,多喝两口怎么了?”
她很是理直气壮。
话刚说完,便见秦夜天双手交叉含笑看着她,当不再阴阳怪气时,他的脸无疑是极好看的,若再配上几分浅浅的笑,简直就是女子梦中的情郎模样。
只可惜,这般好看的皮囊,这般缱绻深情的眼,正专心致志看她喝汤。
元嘉:“......”
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元嘉的汤有些喝不下去了,“你怎么不喝了?”
秦夜天目光仍在她身上停留,“你喝汤的模样本侯想起一个人。”
元嘉:“......”
懂了。
这很绿江。
碗里的汤见底,元嘉从珊瑚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不等秦夜天说那人是谁,便接道:“我知道,是你娘。”
按照绿江的套路,像秦夜天这种疯批是很难被人所打动,一般能打动他的,是一种温暖,让他有一种家的感觉,或许是琉璃宫灯下的一抹浅笑,或许是隆冬腊日的一碗参汤,又或许是她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他初来人世时所接触到的温暖。
所以他被触动,被打动,继而一发不收拾,为她疯,为她死,为她DuangDuangDuang撞大墙——
“本侯没有娘。”
秦夜天打断她的畅想。
元嘉:“......”
这就非常尴尬了。
这句话说得很有艺术性,哪有人没有娘?
又不是跟大圣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能这么说话,原因只有一个——恨。
是的,恨。
只有刻骨恨意,才会在别人提起娘亲的时候一口否决,直接说自己没有娘。
她突然想起世人对他的评价。
说他心狠手辣,说他睚眦必报,说他天煞孤星,也说他孑然一身,唯独不曾说过他的出身。
他生在何地,父母是谁,又是怎样家庭,世人一无所知。
等他声名鹤起为世人所知时,他已是满手鲜血的秦夜天。
“......那什么,对不起啊。”
静了片刻,元嘉小声开口。
“倒也不必赔罪,公主若有心,明日再替本侯熬碗汤吧。”
秦夜天似乎很是豁达,轻描淡写把这个话题揭过。
毕竟刚才说的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元嘉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确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应了下来。
“行啊。”
元嘉道。
元嘉虽日常在秦夜天面前作死,但把握着度,不往他心窝上递刀,毕竟她只想套路秦夜天让秦夜天放她走,没打算真把自己性命搭进去,于是次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用秦夜天派人送过来的火腿煲了一份浓浓的汤,亲自给秦夜天送过去,好为自己昨天的口无遮拦做描补。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秦夜天真的被她套路,那她混吃等死的咸鱼梦想就能实现了呢!
元嘉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可惜在去的路上让她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夏天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昨天晴空万里,今天便是大雨磅礴。
倾盆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依稀看到秦夜天的卫士们在给嫁妆箱子盖雨披。
灰色雨雾里闪过一抹冷光。
那是属于冷武器独有的冷光,劈开雨雾,也刺进她心里。
于是她瞬间懂了,秦夜天为何要她一半陪嫁——藏兵器。
是的,藏兵器。
没有什么比嫁妆箱子更安全的地方。
没有所谓的和亲结两国之好,只有两国之间的互相算计。
你要我的金银财宝,我要你的库罗江山。
仅此而已。
这才是和亲,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在秦夜天的计划里,她自始至终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所以他才能纵着她,由着她,因为他知道——她时日无多。
作者有话要说: 秦夜天:此时应该艾特憨批天子,本侯的计划里没有和亲
第18章
和亲公主,和亲使节,虽然前面都带着和亲俩字,但根本不存在利益一体化,只有以她之血换他师出有名。
——库罗与大盛建交百年,两国之间虽互有摩擦,但到底不曾触到对方底线,贸然开战只会让民心
“女郎,您怎么不走了?”
身后的珊瑚问道。
“走。”
“怎么不走?”
元嘉笑了笑,抬脚踏进汇聚着唱着胜利歌谣的雨水里。
她这人有俩优点,一是眼睛好用,能瞧见别人留意不到的细微细节,二是心宽,心宽,也就意味着能听得进别人的话。
有句话说得好,眼见不一定为实,总要给人解释的机会。
罪犯还有申请律师的自由呢,何况秦夜天?
她想听一下秦夜天的话。
秦夜天的“狡辩”。
元嘉来到秦夜天房间。
大概是心态变了的缘故,再见秦夜天,她感觉跟初见时完全不同,那时的秦夜天一脸低气压,浑身都是刺,如遇佛杀佛遇神灭神的修罗,而现在的秦夜天懒懒而坐,浅浅而笑,不是那种渗人的笑,是真的在笑,好看的皮囊因为他的笑而变得撩人,凌厉迫人的气势消减许多,像是在等待心爱的姑娘,整个人温柔又缱绻。
可惜这只是表象。
她不是他心爱的姑娘,而是即将让他洗去一身骂名得以流芳百世的鱼饵,哪怕看在功名利禄的面子上,他也会善待她。
在不触及他的谋划前,他不介意给她一些特权,让她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活得肆意些。
多么善良无私的使者,多么无微不至的秦夜天。
元嘉心里直想翻白眼。
元嘉从珊瑚手里接过火腿汤,放在秦夜天手边的几案上,挥手遣退珊瑚。
——和亲是假打仗是真的事情是国家机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她不想珊瑚跟着涉险。
她遣走珊瑚的行为让秦夜天微挑眉。
“方才在侯爷院子里遇到一件事,想让侯爷给我评评理。”
她看着秦夜天的眼睛,平静开口了,“今日雨下得大,我见侯爷的卫士在给嫁妆箱子盖雨披,瞧着他们淋得跟落鸡汤一样,便叫我的人去帮忙。”
“哪曾想,他们非但不感谢,还叫我的人别离他们这么近,不需要帮忙便不需要,至于这么横吗?”
“侯爷,您自己说说,您卫士的脾气是否也太大了些。”
“不知道的,还以为箱子里装得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她的话说得直白,智商正常的人都能听懂她的意思,更何况秦夜天这种精明人?
她看到秦夜天凤目轻眯,似乎在斟酌她的问题,很快,他眼底笑意荡漾开来,笑眯眯答道:“本侯的人,自当随了本侯的性子,公主莫怪。本侯这几日公务繁忙,怕是没时间陪公主打发时间了。”
他食指微曲,轻叩案面,把她放在上面的火腿汤推到她面前,“这汤,公主不必再送。”
她问得直白,秦夜天也答得直接,这话就是毫不掩饰告诉她,她的猜想是对的,嫁妆箱子里的东西的确是兵器,若她懂事知道体面,那他便给她体面,若她不想体面,他会让她体面。
一言蔽之,别挣扎了,认命吧。
元嘉:“......”
就很气!
万恶的封建社会!
万恶的草菅人命!
“你以为我想给你送汤?”
她端起几案上的火腿汤,抬手泼在他面前,“秦夜天,咸鱼也是有脾气的。”
斜靠引枕而坐的秦夜天一动未动,溅起的汤水落在他靴面上,他垂眸瞧了瞧在云纹皂靴子上越发明显的白色汤汁,轻叹一声说道:“元嘉公主,有时候女人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这话元嘉听不得,什么叫不能太聪明?
明明是古代男人对女人的一种打压、一种PUA,反而打着对女人的好名义,怪女人太聪明。
辣鸡狗男人!
事已至此,元嘉懒得再忍,翻了个大白眼,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秦夜天的厌恶,“是啊,太聪明了,就不容易被掌控了,不容易被人三两句话便哄得把自己的性命拱手相送。”
“可惜啊,侯爷,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懵懂无知的女人,哪怕是死,我也要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
她的话阴阳怪气十足,面前秦夜天再度挑眉,或许她熬的汤的确合秦夜天的心意,又或许是旁的原因,她又一次听到秦夜天的叹息,像是在惋惜,又像是觉得她执迷不悟,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已经不想再去想了。
这个人,她讨厌透了。
他一早就知道她和亲是有来无回,也知道她的死会让他出将入相流芳千古,但在初识之际却直接嘲讽杜家卖女儿,杜家的男人固然可恨,但拿女人性命做诱饵的他又比杜家男人高贵到哪去?
一丘之貉罢了。
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彻头彻尾的无用,一个对国家还有点用处,可对于她来讲,两者都是踩着她的尸体求富贵功名。
她是穿来的人,对大盛没有任何归属感,对于她来讲,两者都是要她死,两者都是......辣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