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柳白昭拿来木盆,余水月将冰放了进去。
这些冰差不多还能化两三个时辰,刚好够柳白昭睡个好觉。
“那你快睡,我走了。”
余水月大晚上做完了田螺姑娘,就打算打道回府,去赌坊再吃点刨冰。
柳白昭见她要走,下意识的扯住了她的衣袖:“余姑娘……”
他眸光暗暗的盯着她瞧,这些日子脸上被她养出了点肉,到真有点前世柳大人的模样了。
余水月停住脚步,想要问他什么事,却忽然耳朵一动,视线向外看去。
“有人来了。”余水月压低声音道。
来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余水月快速的将冰盆塞进柳白昭的床底下,黑灯瞎火,床底下看不真切。
然后打横抱起柳白昭,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
把柳白昭摆了个侧身的姿势,后背向外,随后她爬上床,窝进了柳白昭的怀里,还不忘用棉被把两人盖好。
全程被当木偶摆弄的柳白昭:……
他……是被余姑娘打横抱起来了吗?
他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虽然瘦了点,居然被人像女人一样抱起来了吗?
“听脚步声是个老者,应该是你们院正。”余水月窝在他怀中,小声说道,凉凉的呼吸喷在柳白昭的脖颈。
窝在柳白昭怀中,余水月才察觉到,柳白昭虽然单薄,但一点都没妨碍他长骨头架子,侧卧在床,竟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她“小鸟依人”的窝在他的胸膛,十分娇气,让她有点不自在。
感受到脖颈间的凉风,柳白昭垂眸望去,刚好对上了余水月的丹凤眼,正专注的盯着他看。
余姑娘是勇猛的,是飒爽的,是能手劈冰山的!
这么厉害又温柔的余姑娘,此时悄悄的窝在他的怀里,还小声跟他说:“别动啊,他要进来了。你们院正大晚上不睡觉来回走什么?”
柳白昭:……
院正自从中暑了之后,就像一个被蛇咬了的农夫,每夜都要查一下房,看看有没有学子中暑。
该说不说,院正虽然学问做的也不怎么样,但品行要比柳白昭他亲爹好出十万八千里。
推开柳白昭的房门,院正被凉风吹的一哆嗦,这屋怎么这么凉?
旁边的屋子都热得发闷,推开门犹如刚炼完丹的炉子,柳白昭这屋却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床上侧躺的柳白昭后背都僵硬了,他心理素质虽然好,但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包庇女囚的书生。
他手臂下意识的紧了禁,搂住了怀里的余水月。
余水月被他搂的一懵,差点就反射性的把他推开。
她在暗处打量他的面容,柳白昭一双眼睛睁地圆溜溜的,全然没了白日里的翩翩公子样,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兔子。
明明很激动,面上却看不出端倪,只有一双眼睛咕溜溜的眨。
柳白昭的脸一直都是好看的,余水月舔了舔嘴唇,思考起恩公能不能“吃”的问题。
门口的院正非常不可思议,柳白昭这屋越待越凉,越凉他就越害怕。
非常迷信的院正胆战心惊的在屋里看了一圈,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柳白昭的床底下居然有一坨黑影!
院正的眼神不大好,他眯着眼睛,哆哆嗦嗦的向柳白昭的床底看去,越看越心惊,甚至出现了那坨黑影正在冒白烟的幻觉……
院正后颈阵阵发凉,看了眼熟睡的柳白昭,转身就向外走去,就像有什么在后面追赶他一般。
出了柳白昭的屋子,热浪迎面扑来,院正头一次觉得大夏天的还是热热的好。
他明天要跟柳白昭说说,要不要给他换个屋子,或是做个法?
听着院正逐渐远走的脚步声,柳白昭低头去瞧余水月,就见余水月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双目相对,无言的对视了几秒。
静谧的夜里悄声无息,柳白昭张了张薄唇,嗓子眼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搂着余水月的手臂肌肉开始无意识的僵硬,头慢慢的向着余水月的方向滑了下去。
缓缓低头的单薄青年面上毫无表情,矜持而拘谨,瞧着不太像低头去吻姑娘,而是像去嗅一朵花。
距离余水月还有两指的距离时,柳白昭停下了动作,他深深的呼吸了两次,鼻端仿佛能嗅到余水月呼吸的味道。
两人的呼吸没有了凉气,热络的交缠在一起。
余水月就那么笑着看他,见他停下来也不催促。
柳白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再低下头,而是十分理性的道:“院正走了。”
“我听到了,我也该走了。”
余水月没有反扑上去,她干净利索的起身,仿佛刚才古怪的气氛根本不存在一般,单臂撑着窗台,垫脚就飞出了柳白昭的屋子,翻身上了房梁后,不见了踪影。
柳白昭抬头去看房梁,想听一听是否能听到她踩着瓦片的声音,但却没有一丝声响。
他摸了摸余水月躺过的床铺,慢慢的躺了下去,冷静又克制。
这厢,在瓦片上跳跃的余水月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钻姑娘闺房的登徒子,人家“姑娘”还想亲她。
凉风在耳畔滑过,余水月松动了眉眼。
人家“姑娘”不主动,她可不好出手。
冰山雪莲化了就是好看,清凌凌的,让她的心也暗戳戳的痒了起来。
柳大人即使年龄再小,也是一个矜持而守礼的柳大人。
再次见余水月时,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那个模样,举止礼仪恰到好处。
“你手腕上戴的什么?”余水月见他手腕上系着一段黄绳,出口问道。
柳白昭静默了两秒,道:“院正给我辟邪的。”
那一晚院正来查房,第二日不知怎的,旁敲侧击的开始游说柳白昭换房。
若是原来,柳白昭就换了,可现在余水月来过,这平平无奇的小屋子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但院正似乎特别执着于这件事,转弯抹角的说柳白昭那屋可能有东西,晚上会冒凉风。
柳白昭:……
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柳白昭表示他住了这么久都没事就不换了。
院正老人家见劝说不动他,就给他求了个黄绳,说什么也让他系手腕上,辟邪。
余水月看他一副阴气重的样子,道:“挺好,你带着吧。”
柳白昭听出来她是在打趣他,便道:“院正那晚来查房,觉得我屋中有凉气,不干净。”
余水月眨了眨眼,笑道:“你们院正直觉很准,你那晚房中确实有‘女鬼’。”
听她调侃自己,柳白昭也动了动眉梢。
余水月知道,这就算柳白昭的笑模样了。
夏日的西城,炎热而潮湿。
柳白昭来西城读书两年,基本上都窝在书院里,休沐日也没有余韵和闲心出去玩耍。
认识了余水月之后,余水月带着他从西城东玩到了西城西。
余水月是半个粗人,不喜欢赏花赏月这种无病呻吟的东西。
所以她带着柳白昭去下水采莲藕,去玉石场赌石,去山上猎野兽,让柳白昭这个书生好好开了一把眼界。
柳白昭运气好,赌的玉石开出来是块墨绿色的墨玉。
余水月笑着道:“你想打个什么,我认识老匠人。”
柳白昭看了看:“一直承蒙余姑娘多照顾,就打两个玉吊坠,一个送给余姑娘可好。”
余水月挑眉:“真的?那我算沾了柳公子的光了。想要什么样式的?”
柳白昭看向余水月的侧脸道:“余姑娘呢?”
余水月教中就是干玉石楼的,想要什么样的玉石都有,但还真没给自己打过物件。玉这东西不禁摔,她这个能动手就不动嘴的性子戴不了这个。
但柳白昭提出来的,她肯定不会拒绝。
她想了想道:“玉连环?就像就像九连环那种的,两个环连在一块。那东西刻出来可要手艺。”
柳白昭颔首:“那小生也麻烦余姑娘了,也要玉连环。”
余水月笑道:“交给我。”
玉连环,相生相连,解不开的。
这个时候,原本被余水月派去京城探查柳白昭现状的教徒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余水月听手下人汇报完,简直要给这个郭夫人鼓掌了,真是幺蛾子天天有,夏日尤其多。
“你回京城,想办法照顾点杨氏。”余水月想了想,对百雀说:“百雀也去,就说,你家姑娘与柳公子有交情,顺便去踩踩点,寻觅一下开玉石楼的地段。”
百雀做事细心,余水月放心让她去照顾。
京城那边,可能怕柳白昭秋日进京考试的成绩太好,郭茹夷先是把柳白昭的生母杨氏赶到了破旧庄子,说是杨氏得了病,怕传染府里人。
又给柳白昭寻了一门亲事。
她作为柳白昭的主母,有资格给他定亲事。
只不过这个新嫁娘在床上躺了十多年,能不能撑到拜堂都两说。
余水月上辈子听说过柳白昭克死两任夫人的事情,当时就觉得有蹊跷,就柳白昭那个小身板,能克死谁……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都是郭茹夷这个主母给他配得好姻缘。
这到嘴的冰山雪莲,她余水月是肯定不会吐出来的。
不如……她就田螺姑娘做到底,嫁给他?
还没等余水月有什么动作,柳白昭倒是先收到了家中的书信。
展开信,一股香靡之气升起,柳白昭修长的手指一顿。
信纸熏香,显然不是他娘亲杨氏会做的事情。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完郭茹夷字中淬毒的这封信,还是让柳白昭险些失了体统。
他紧紧的捏着这封信,目光死死的盯着它,就像盯着一条要咬他的毒蛇。
他忘了,他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赶考学子。
同余水月相遇过后的日子太过舒适,麻痹了他的神经,险些让他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他柳白昭,在柳家,郭家的眼里,还不如一个下人。
一个他们可以随意践踏,毁掉人生的下等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配角都很忙,熟悉工具人的所有工作流程
使坏、助攻……咳咳
第47章 14、说点事
夏日的傍晚下起了蒙蒙细雨。
被派去盯梢柳白昭的教徒回来跟余水月回禀,柳白昭收到了家中的来信。
余水月正在镖局中忙,为了方便柳白昭找她,大多数时间她都在镖局的书房处理事情。
闻言从纸张中抬起了微蹙的眉头,道:“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教徒回禀道:“柳公子把信收好了之后,跟往常一样,正在看书。”
不对劲。
如果收到的是郭茹夷的信,他不可能还有心思看书。
余水月把面前的走镖书一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幕逐渐变得灰暗,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我出去一趟。”
对黄鹂吩咐了一声,余水月推门就上了房顶,小毛毛雨,她懒得撑伞。
熟门熟路的走梁翻墙,到了书院,悄声无息的向下一跃。双脚落地时,从敞开的纸窗向里望去。
柳白昭腰背挺直,脖颈微弯,神情专注认真,时不时拿起一旁的毛笔做做批注。
余水月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如果是正常人,遇到了如此屈辱之事,想必会自怨自艾,或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再不济,也得趁着蒙蒙细雨出来淋淋雨,吼两嗓子,以发泄心中的苦闷。
柳白昭不但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安静的犹如一具没有生命寄居的瓷器。
欠缺血色的面容略显憔悴,双眸沉静,宛如深夜里静谧的湖泊。
安静,沉默,又压抑着满满的克制。
就像把水坛里装满了恶鬼,再用一个木头盖子死死的压住他们。
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按着盖子的那双手却早已布满了力竭的青筋。
犹如一张随时会崩掉的弓,随时会瓦解的坝,又或是随时可能流出滚烫岩浆的活火山。
“柳白昭。”
余水月敲了敲窗沿,唤他的名字。
她一直唤他为柳公子,还是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柳白昭握笔的手微顿,他没有立即抬眼,而是缓慢的调整了下呼吸。
窗外的毛毛雨大了起来,一股雨水的潮气扑进屋中,漫天席地的雨幕模糊了余水月身后的背影。
“我去给你拿伞。”
柳白昭始终没有抬眼看她,他站起身,似乎要去给她拿伞。
余水月:“你不让我进屋?”
柳白昭背对着她,宽而薄的肩膀拉成了线条流畅的一字肩。
他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转身,就那么无声的站在那里。就像有一面无形的墙,立在了窗户边,将两人隔绝开来。
“女子还是不要进男子房间为好。”
沉默半晌,柳白昭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像是背后长满了冷漠的长刺,将余水月无情的隔离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余水月笑了笑,右臂撑窗,自己跳了进来。
“那么见外做什么?”
余水月见不得柳白昭难受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仿佛泡在化不开的悲伤里浸了几天几夜,才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冷冰冰的。
听见余水月翻窗进屋的声音,柳白昭后背下意识的僵硬,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拘谨的状态。
余水月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这个人所带给他的动摇。
理智在胸膛中摇摆不定。
片刻后,理智占了上风。
他闭上了墨潭般的深眸,启唇道:“余姑娘,小生家中已为我定亲。”
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你我就不应该再有过多牵扯。
余水月没说话,柳白昭背对着她,听她半天没了声响,不禁睁开了眼睛,绷紧了惨白的面容,死死的看向前方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