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康熙猛地睁开了眼。他梦里,裕亲王说下雨,粮车受阻。
“娘娘,没有北边的军报。”梁九功站在门口,小声说。
佟宝珠笑道:“皇上您听到了吧,没有军报。战场上的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您睡会儿吧。”
“嗯。”
康熙应话后不久便睡着了,如众人盼望的那样,开始发热。热得面色赤红,睡梦中都在辗转不安。梁九功在旁边抹眼泪:“万岁爷这回可是受苦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快好了,快好了,发了汗,退了热就好了。”柳太医低声道。话里透着欢喜。
在众人的盼望中,傍晚的时候,康熙开始发汗。佟宝珠接连给他擦了几次,累得胳膊都酸了,于是和梁九功商量:“让宫里过来两个人?”又解释道,“皇上不一定想让太医们近身。”
“娘娘想让谁过来?”梁九功想说他来伺候主子爷。又怕主子爷嫌弃,也没敢说。
“本宫就是拿不定主意呢。皇上的病对外瞒着,来的人多了恐引起别人胡乱猜测,太子和能主事的朝臣们又都不在。”佟宝珠为难道,“平日里倒也罢了,这时候让谁来,不让谁来的,她们肯定有意见。”
“要不,奴才回宫一趟。先去宁寿宫,一来向太后禀报万岁爷的病情,顺便让太后决定此事。”
“这样也行。”佟宝珠道,“太后肯定也是急着知道,皇上现在如何了。”
梁九功快马去,快马回。带回来的消息是,太后说不惊动其他人了,让皇后多辛苦些。
佟宝珠知道,这是太后为她着想,想让她在这个时候多在康熙跟前表现,以后康熙好记着她的情义。可她昨晚就没睡多长时间,又被折腾了一天,再熬下去,怕是撑不着啊。
“这样吧,本宫值后半夜,梁总管你值前半夜。”
“奴才遵命。”梁九功正等着皇后娘娘这句话呢,“娘娘尽管去歇息,奴才不累,奴才什么时候困了,去唤娘娘。”
佟宝珠挂心着康熙的病情,躺在床上,很久才睡着。再次醒来天亮了,外面哗哗地下着大雨。
“万岁爷睡着了,奴才便没让人叫娘娘。”梁九功道,“北边有军报送来,奴才听马大人说,乌兰布通那边打起来了,咱们这边占上风。”
接下来的六七日,又有军报不断地送回来,最近的一次是,分别由恭亲王常宁、安北将军佟国纲、康亲王杰书率领的三路军,分别由南、北、西三个方向,将撤退的准葛尔大军阻在了高凉河,裕亲王福全率领的火器营从正面进攻。
这样的好消息,集凤轩里却没有一点喜色。皇上的病情时好时坏,时热时冷,还伴有头痛,恶心呕吐。几天过去,人瘦下去了不少。
太后放心不下,也来了畅春园。
太医们心里焦虑,再加上睡不好,个个都熬得双眼赤红。
集凤轩里来往的人,说话走路都小心翼翼。
“今晚你们都不用在这儿当值,就让皇后一个人陪朕。让朕安心地睡个觉。”康熙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在这里,朕睡不踏实。”喘了几口气,又道,“兴许,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太医和两名朝臣想说什么,太后道:“就听皇帝的吧。皇帝这边有需要,皇后自会叫大家过来。大家一起熬也不是个事,又不能替皇帝受罪,熬也是白熬。都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好好伺候皇帝。”
众人离开后,佟宝珠听从康熙的话,卸了头钗,换了衣服,和他躺在了一起。
“朕若是就此离世,皇后可怎么办?三个孩子怎么办?”康熙迫不及待地搂着她,虚弱地说,“朕后悔让你生孩子了。倘若没有孩子,便不会被人忌惮。就像皇额娘如今这样多好。”
“皇上胡说什么呢。”佟宝珠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小病而已。太医不是说了嘛。是你没病过,这一病就显得严重了。”
“朕有预感,这次怕是好不了。”康熙想到自己做的奇奇怪怪噩梦,就对自己的病情十分悲观。长叹了一口气,“皇后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朕要是不在了,他们谁都靠不住。朕反复想了,趁着朕还在,把孩子们秘密送走。以后,你就像太后这样,什么都不要管,不要管佟家的事,也不要再管后宫和孩子们。只管自己吃饱穿暖,省得碍别人的眼。”
佟宝珠心里“咯噔”一声,真被她无意中的一句话说中了?需要准备后事呢?
“皇上别说胡话。”心里慌慌不安,她却装着轻松的样子,笑道:“皇上要是不在了,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皇上就是为了臣妾,也要赶快好起来。”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道:“皇后听说过吧?太/祖和太宗皇帝,以及先帝崩逝时,都有嫔妃们殉葬。”
孩子们都准备要送出去,不会是想要她陪葬的吧?佟宝珠瞬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僵着身子,半天没动,也没说话。
康熙揉揉她浑圆的肩头,低笑了一声道:“朕明天就留遗诏,自朕开始,以后不准殉葬;朕再严令畅春园里的人,不准把朕下湖的事说出去。朕此次有病,和皇后没有半点关系。皇后要好好地活着,替朕看看大清江山是否更加强盛,等到再见面的时候,告诉朕。”
作者有话说:
康麻子不会这么容易挂掉。
第221章 夫妻
这几天, 佟宝珠曾多次想过,许是太医诊错了,康熙得的并不风寒。若不然也不会服了这么多天的药,丝毫不见效, 相反是越来越严重;风寒症伴有流涕咳嗽等症状, 康熙没有等等。
在这件事上, 佟宝珠反复斟酌利害。
她说不是风寒, 别人会不会以为她是推卸责任?必竟很多人知道, 康熙为她下湖抓鱼才受寒。
久治不愈, 太医们正想脱身呢,她说不是风寒, 他们借此脱身,把难题留她怎么办?没有现代的医疗设施, 她也诊断不出究竟是什么病。不知道是什么病,就无法对症下药。
万一换了方子,康熙最终没能治好,别人把责任推给她,怎么办?她自己的安危是其次,三个孩子怎么办?佟家也要跟着受连累。
再说了, 兴许也有太医认为不是风寒,可不敢强出头,所以就随着大家的说法,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别人可以这样, 为什么自己不能这样?
如此种种担心。
在她暗示过两次, 康熙与普通的风寒不同, 太医们坚持说是风寒后, 佟宝珠最终决定不再提,就按太医的诊断去医治。
康熙这个患者的安危,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此时,听了康熙的一番话,佟宝珠有了不同的感触。她一直担心来自前朝后宫、阿哥公主们的指责,以及孩子们的安危和佟家的安危,却忘了自己是皇后,是康熙的妻子。
这种关系放到现代来说,她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夫妻同为一体,不是一句泛泛的空话,虽不能做到生死与共,但应该在对方受苦受难的时候,拼尽所有的能力去帮他。而不是瞻前顾后,谋求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人生不易,两人结为夫妻,就是要相互帮助,相扶相携的走下去。
“臣妾曾听过一种说法,在远古时期男女本是一体。人犯了错,被天神惩罚,把他(她)一刀劈开。于是人出生之后,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找到了,再次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佟宝珠摸着康熙有些烫的脸颊,低声说:“皇上就是臣妾的另一半。皇上不在了,臣妾就不完整了,怎么能活得好。”
“那说法是骗人的。朕不止有皇后,还有其他女人,朕也是她们的男人。她们还给朕生了孩子。”康熙把头脸埋在她颈窝里,闷声道:“她们现在没了朕,都活得好好的,你也要像她们一样。”
佟宝珠:“......”想到她只是众后宫之一,方才升起的愧疚之意,瞬间减轻了许多。轻拍了拍他的背,笑呵呵道:“那怎么能一样,她们是妾,我是皇上的妻,还是与皇上有血亲的表妹。这世上,再没有比臣妾和您更亲近的人了。”
“嗯,这倒是……”
康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此时,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不想安排后事,想继续活着。
他一早就懂得人有生老病死的道理,所以从不去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
而是饮食有节,饮酒有度,少熬夜;衣着整洁,室内的摆设按着他的心意布置;前朝后宫的事务,依着自己的心意处置,就是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好心情。
希望如此这般,能够让自己的寿命长些。
纳兰若容的离世,他体会到了人生无常,让他更加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就连曾让他气怒之极,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的人,他不但原谅了,还主动向她示好。
即使后来她怀着他的孩子,还想去江南,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他都再次原谅了。说的是以后和她算账,其实这个“以后”,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话,让自己没那么委屈。
他从未想过,再次同她闹僵。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珍贵,就想这样安稳地过下去。
老天偏偏不如他的愿,想把他的命收回去。他多么希望,他不在了,他们都生活得好好的。大清国更加强盛,孩子们健康成长,皇后被他们孝敬。可一想到,没有他,他们照样活的很好,高兴起来,可能就把他忘了,心里又难受的不行......
“皇上。”
佟宝珠感觉到自己的颈间有些湿热,搂了搂康熙的腰说:“臣妾听胡院判说过,西安门外住的西洋人之中也有会医术的,让他们来给皇上诊断诊断?”
康熙吸了一下鼻涕,嘟哝道:“大清国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了,他们都治不好朕的病,那些别有用心的西洋人,怎么可能有法子。”
“他们有什么心思?”佟宝珠问。要先解开他对西洋人排斥的心结。
“他们的目的是要传他们的教,用他们的教来改变我大清国子民的思想。倘若任他们收信徒,长此以往,将会危害国体。”
“皇上担心这个啊!”佟宝珠温言软语道:“皇上可以支持他们传教,也可以随时寻个理由禁止。他们的医术、算术、天文、绘画等等是实实在在好东西,可以拿来为我们所用。就像南大人一样,皇上不是一直在重用他嘛。”
“南怀仁从不在朕面前提传教之事。其他人不一定有这方面的自知之明,朕让人学了他们东西,就得给他们想要的回报,朕不想给他们回报。”
“皇上,您看这样可行?”佟宝珠迟疑了片刻后,道,“让隆科多秘密安排人去找西洋大夫,不向他们透露是给谁诊病。让他们来看看皇上的症状,是否有其它说法。”接着又道,“又不费什么事。万一有不同的见解呢?”
佟宝珠刚提到西洋人的时候,康熙心里就已经动摇了,只是需要一个说服自己,同时说给别人听的理由。
现在皇后把理由说出来了,便没再反对。顺水推舟道:“皇后说的有道理,等天亮,就让张英去找人。”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此事非同小可,可能会引起诽议,不能让隆科多插手,免得连累到你。”
“皇上即使决定了,还等什么。”佟宝珠扒开康熙的手,坐了起来,“张大人就在旁边的观澜轩里值守,让他现在就安排人去找西洋大夫。这里是畅春园又不是紫禁城,现今有隆科多和费扬古二人的手令,就能出入。”
“不急,等天亮。”康熙扯着她衣襟,说,“快来睡吧。”话里带了少许哀求之意,像是怕被谁弃之不顾一般。
“怎么不急。”佟宝珠又扒他的手,说着话就下了床,“您病着,臣妾心急如焚。有一点点希望,臣妾就想赶快抓着,好让皇上少受些罪,早些好起来。皇上稍等片刻,臣妾交待几句,马上就回来。”
已过巳时,普通百姓早已吹灯睡下。白日里热闹的西安门大街,此时只有一处小院仍有光亮。
两名黄头发的法兰西人正为他们的前途唉声叹气,来大清国已经两年多了,被天主耶稣感化,蒙福的兄弟姐妹只有区区数十人。照这样下去,需要有多少年,才能让整个大清国的人都得救啊!
“总有人说我们居心叵测,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我们是有目的,可我们没有丝毫的恶意,我们不过是想让世人认识耶稣这位真神,让主耶稣宽恕世人的罪孽,免受苦难。”个子稍高的西洋人说。
他叫白晋。
白晋是他来到大清国之后改的名字,就是为了更好的融入这里。
他的同伴,不但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洪若翰,还依照文人的习惯,给自己起了表字,叫时登。
“我早就说过,需要得到他们皇帝的认可才行。有了朝廷的支持,就容易多了。对,用这里的话说,叫事半功倍。”
“我朝这方面作了努力,珠宝也送出去了不少,他们一听说要见皇帝,就变了脸色。好不容易说服了一个小阿哥,他又去打仗了。一个小小的孩童,竟然也要上战场。”说到这里,白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求主宽恕他们的罪孽……”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拍响,没等他们出去看究竟呢,门已经被撞开,冲进来几个精壮的灰衣人。
为首的一人问:“你们是不是一个叫白晋,一个叫洪若翰?”
“是是是……”白晋急急地说道,“我们是良民,没干过违法的……”没等他的话说完,随着一声“带走”,嘴巴被堵上,脑袋上套了一个黑布袋子,被人扛上了马车。
“我家老爷请你们过去看病,到地方不许乱看;除了与诊病有关的话,不许乱问;此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就等着身首异处吧。”
强盗啊,匪徒啊!
白晋以为他们是要被人带进某个山头的土匪窝,谁料下了马车后,对方不但给他们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新鞋,里里外外全部都换了,就连头发也有人帮他们重新梳理。
“你们的东西,全部都带过来了,看看需要什么,你们带着过去。记着,不许乱看,不许乱问,无关紧要的话,半句也不准说。否则……”为首那人,冲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