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钧笑了：“那就是因为我了。”
肯定的语气。
成素小声：“才不是。”
叶斯钧用气音发出声笑，叫来服务员结账。
出了饭店，两人走在细长的小巷子里。
一弯月悬在天边，月华铺在青砖地板上，有一种清冷感。
盛夏的夜里，又潮湿的风吹过。
叶斯钧低头看她：“我们走一走吗？今天晚上还挺凉快的，想不想去汶水桥边?”
成素动了动嘴唇，没应声。
叶斯钧低沉的声音：“那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成素依旧没说话。
这时走出小巷来到街边，恰好有一对情侣打闹跑过来，叶斯钧抬手虚护在成素一侧，怕他们撞到她。
上次这么相处，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成素脑海中闪过之前去南城，他来机场接她，过马路时，他也这么护着她。
两人上车，车子开往汶水大桥方向。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只有缓缓的音乐声响起，是成素很早前给他的那串歌单。
时光好似忽然回到很久之前的晚上。
她心情不好，他带她出来遛弯，来这里散步。
因为是夏天，桥上散步的人比冬天多一些。
叶斯钧带着她慢慢往前走，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停下。
他抬手一指：“那里是我家。”
成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对面一排居民楼亮着灯。
他又说：“从我家那边能看到桥上的灯。”
成素手扶着栏杆：“我知道啊。”
叶斯钧闲散地倚在栏杆上，偏头看她：“对，差点忘了，你装修时来看过的。”
他这么说着话，像是极为自然地靠过来，脸离她的也就十公分的距离。
“什么时候再去看看？”
江风吹过，成素不自觉别开脸，把头发往身后拨了拨，没应声。
他却又凑近几分，低声：“小白，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成素手指渐渐蜷缩起来，搁在栏杆上，心底有预感似的，却偏偏明知故问。
“什么啊？”
周遭仿佛安静一瞬。
等了几秒，叶斯钧似乎很平静地说：“两年前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撒谎了。”
说到“撒谎”二字时，他嗓子似乎发紧，尾音也带着一点颤抖。
成素抬眸望着远处的江面，双眼渐渐模糊。
她声音很低：“我知道啊。”
叶斯钧很小心翼翼地夸她：“嗯，你一直这么聪明，当然知道，是我蠢死了，不该骗你。现在我向你道歉，你能不能——原谅我？”
成素看他。
他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要回避的意味，就像他对她的感情。
成素再度别过脸，心里明明是开心的，嘴上却说：“我也不只是为这个生气。”
叶斯钧松了口气，一笑：“我知道。”
他抬手轻轻扳过她双肩，让她面向他，“你怪我没给我们机会，是不是？”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成素觉得委屈，偏头不想看他，眼泪止不住似的溢出来。
“别哭。”叶斯钧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抬手替她擦。
成素接过来擦掉眼泪，咬唇问：“你以前不是不带纸巾的吗？”
会不会这两年在别的女人那儿养成这个习惯。
叶斯钧哪能想到她在想这个，照实说：“我今晚上找你聊这个，这不怕你哭提前备着。”
成素“喔”一声，心里舒服了。
叶斯钧接着说：“小白，我当时——是真的不敢跟你在一起。”
终于聊到成素最关心的地方。
她也终于能明明白白地问他：“你怕有一天我伤害你是不是？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放弃了。”
想到这件事她就伤心，忍不住把埋在心底的猜测全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这么算起来你也不算撒谎，可能本来也没多喜欢我，打发我跟打发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叶斯钧喝道：“胡说什么？”
成素执拗道：“不是吗？你当时打发我的语气，跟那会儿敷衍郁莱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叶斯钧双眼微红，声音颤抖，“小白，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连碰你一下都觉得是在亵渎你。”
成素心尖一颤。
被他那句直白的“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震住。
脑海里似乎是空白了一瞬。
叶斯钧眼神像是在乞求：“你可以怪我、怨我，但可不可以，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喜欢？”
第32章 给我一个机会
32
夜色渐深, 江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朦朦胧胧。
人群也散了，周围就只剩他们二人。
叶斯钧的声音很低, 却仿佛钉子钉在墙上一样，牢牢地扎进她心里。
成素大受震撼, 委屈都成了感动, 最后又像是化成一圈圈涟漪, 在心里缓缓荡开。
她虽然一直觉得他喜欢她, 但这样的话从他口中直白地说出来, 是完全不同的。
何况浓烈的情感又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成素咬唇, 耍小性子似的：“我又没怀疑, 是你自己说的。”
叶斯钧无奈笑一声：“是我说的，我——”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我就是个混蛋。”
成素捉住他手腕, 急道：“你干嘛？”
叶斯钧顿住，视线落在她手上。
成素生气地说：“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动手？”
叶斯钧顺势握住她的手, 轻声说：“好啊，听你的。”
成素的脸刷地红透了。
她挣开他的手, 他倒也没勉强，任由她挣开。
等了几秒, 他接着说：“小白, 我把两年前的想法全部都告诉你, 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起码——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成素没直接答应：“你先说。”
叶斯钧从她母亲开始讲起。
她母亲文绮丽是一个歌手，在去南城的一场演出上认识了他父亲叶国文。
叶国文彬彬有礼，出手又大方，两人很快便在一起, 后来文绮丽才知道，叶国文是有妻女的，只是在美国，女儿已经六岁，再过几个月就要回国，而这一切叶国文从没跟她说过。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分手后一个月，文绮丽发现自己怀孕，告诉叶国文，叶国文只是用一笔钱将她打发。
文绮丽舍不得孩子，一意孤行生下来。
事业没了，人也渐渐消沉，没几年就得了重度抑郁症，后来在叶斯钧十岁那年又被诊断出胃癌。
但这几年她没什么事业，家里一直都贫困缭乱，只靠着外婆的公寓和退休工资过活，去年外婆死后，他们母子二人就几乎完全断绝了经济来源，靠低保活着。
这时候叶国文找上门，希望能认回叶斯钧，原因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能再有一个儿子。
叶斯钧的性子，自然不可能答应，但叶国文的意思，只要他答应，他母亲的手术费用他全包。
他当时狠狠地问叶国文：“她给你生了一个孩子，这些年都被抑郁症折磨，现在又这样，你连救她一命都不愿意吗？”
叶国文很冷淡地说：“你要是回来，她自然就是我孩子的母亲。你若是不肯回来，她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何其冷血。
这跟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文绮丽也希望他回去。
她虽然精神时而恍惚，但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
她握着他的手，很内疚地说：“是妈没能照顾好你，你要是跟他回去，以后也能有好的生活，妈也能放心一点。”
他最后自然只能答应。
文绮丽也被转到南城的医院，成功做了手术，切掉半个胃。
但她情绪一直郁郁寡欢，只多活了三年便去世了，去世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他一定好好的。
说到这儿，叶斯钧喉咙仿佛哽住，停顿了下。
成素很轻地握住他的手，像是安抚。
叶斯钧很快调整好情绪，缓过来，接着说：“后来我翻看了我妈的日记，才知道原来他们那么相爱过，叶国文还说愿意为她去死，这太可笑了。”
“那之后，我就不相信爱情，大学里自然也没谈过恋爱。后来大学毕业，叶国文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突然意识到，他不止操控了我妈的一生，还要操控我的。”
“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以偿。”他沉声，“所以我……”
他低头，有些艰难地说：“我故意把自己名声弄得很不堪，让南城的千金小姐们都离我远一些。”
“当时我完全没想到，将来的某一天会遇到你，小白。”他双手抓紧栏杆，手上青筋凸起，“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
“你不知道，在我发现你喜欢我的时候，有多后悔。
“我这样自负的一个人，无论对错，这辈子从没后悔过任何事。
“你这么干净美好，我怎么配跟你在一起？别人又会怎么说你？”
叶斯钧轻轻闭起眼，“我告诉自己，你就像一块水晶，应该被人干干净净地捧在手心里，而不是染上我这个污点。”
他声线发颤，“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蠢，但我当时的确是一叶障目了。”
他不是不喜欢她，恰恰相反，是太喜欢了。
所以才觉得自己不配。
如果是以前，成素也许会怀疑他。
但现在，她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想法。
她低声说：“可是我喜欢一个人的话，是不会在意他过去的。”
“你这么单纯简单，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叶斯钧哑声，“是我觉得自己不配。我可以不顾我的名声，但不能不顾你的。”
成素看他一会儿，说：“但是现在，这些问题也是依旧存在的。别人还是会有闲言碎语，你又打算怎么办？”
叶斯钧看着她，认真说：“我会为了你，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这两年一直都在努力。”
他停顿几秒，声音发涩，“但以前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所以——还需要你的原谅。”
他低头，对他最心爱的姑娘说，“小白，请你原谅我的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毫不避忌地把以前的事告诉她，像是已经彻底对她敞开心扉。
成素心里是开心的，但又心疼他。
那些都是他的过去，她其实没有资格说原谅。
但看起来，又像是他积郁已久的心结，需要有人来帮他打破。
成素仰头看着他，轻声说：“我原谅你。所以，你也原谅自己，好不好？”
一梳月挂在她身后的江面上，白色流光照过来，她整个人身上像渡了一层淡淡的微光。
叶斯钧眼眶微微发红，却忽地轻笑了一声。
好似一直牢固捆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消失不见了。
他最喜欢的姑娘赦免了他的过往，他的未来将为她存在。
他低头看她，轻声，像承诺：“好。”
过去的事情就这样被揭过。
静了片刻，叶斯钧问她累不累，要是累的话，剩下的话回车上说。
成素小声：“不累啊，你还要说什么。”
她双手撑着身前的栏杆，假装不在意地问，心里却紧张得要命。
叶斯钧唇边浮起个笑容，接着说：“后来知道你谈恋爱，我其实很难过。”
成素看他一眼，咬唇问：“你有吗？”
叶斯钧点头，语气微沉：“有。”
成素翘起嘴角，“喔”一声。
“再后来，你哥说你不介意见我，我就想过来一趟，见你一面，看他对你好不好，结果那晚——”
他不知想到什么，脸上表情明显沉下去。
成素敏锐地感觉到，他应该是想说她跟陈嘉业“接吻”的事。
但他直接略过了，稍顿几秒，他继续道，“既然他出轨被我抓到，我怎么能容忍别人这么对你？后来我觉得，与其整天担心别人对你不好，不如我亲自对你好。”
他垂眸看她，很轻的声音，“小白，我也喜欢你。”
像是时隔两年之后，回应她当年的话。
“我会努力对你好的，对你很好很好，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成素喉咙发涩。
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下午，他单膝跪地，去替她清理裤子上的泥点。
有风，有云，有明媚的阳光，有他性感的汗水，还有她的心跳，仿佛跟此刻的心跳声渐渐重叠在一起。
而如今，他把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全数奉还。
她毫不怀疑他能做到，因为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对她很好很好。
眼泪有点儿想往下掉，好像一直期盼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有点像做梦一样，但又是真实的。
叶斯钧抬手，用指腹擦掉她眼泪。
成素看到他手臂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终于缓缓点了下头，“嗯”一声。
下一秒，叶斯钧便将她圈进怀里。
他心跳得厉害，身体也滚烫，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棉T恤像是传到她身上。
她也很快开始发热，肌肤一层细密的汗，黏在衣衫上，想推开他又觉得有点舍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