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现下喜欢我,当然不会觉得我不读书就有什么不好,也愿意迁就我来聊一聊日常这些小事,”云滢想起皇帝同她谈诗赋,但是自己却接不上的事,稍微有些懊恼,“可您总得有和人说起诗赋子集,或者外面朝廷争议的事情的时候,我只看这些也答不上来,您就要和别人去说了。”
“我想圣人出身大家,想来您在坤宁殿留宿的时候也能同娘娘说起好些与我说不着的事情。”
她低头去绞弄自己刚刚披散下来的青丝,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太笨了,又不懂得如何分忧,官家当然不愿意找我了。”
云滢偶尔也得承认出身名门的皇后确实在许多事情上与皇帝说得上话,内宫从不缺少年轻美貌的女子,但是缺少能同圣上秉烛夜谈的知己,她所知道的皮毛远远不够。
她光用虚无缥缈的情丝去缠绕天子固然会叫皇帝喜欢,但说起把皇帝只囿于她的宫中,总得有些更打动人的理由才行。
或许这一点连圣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君王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给予嫔妃权势和地位,她喜欢什么便给什么,只要他喜欢云滢,那她只要不算太出格,倚仗着宠爱做什么都可以。
至于剩下的细微之处,如何长久维持君王的喜爱,那是内廷后妃们要思虑忧愁的事情。
圣上默然片刻,云滢尚且被他揽着腰身,知道他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谈到皇后而疑心她,但是也会莫名地觉得害怕。
“阿滢是真的想学这些东西,还是单纯为了朕能高兴?”
圣上低头去看伏在自己膝上的美人,她的青丝太过厚密,放置在自己膝上都能感觉到明显的份量,但是如云一般的秀发散开,却将她那张柔媚的鹅蛋脸衬托得愈发小了。
云滢不解地望着他,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妾确实想学这些,但是更想叫官家多喜欢我一些。”
她不喜欢别人比自己明显强上许多,固然如今宫中的嫔妃没有人可以同她比恩宠,但是那些诗书养出来的女子那种无意间露出来的鄙夷还是叫她不高兴。
“您能同皇后谈论朝政,也可以和婉容昭容以及周婕妤她们谈论皇嗣的教养,同那些江南的闺秀说起朦胧烟雨,我能和官家说什么?”
云滢一边伤心,一边轻蹭着人的膝盖道:“和我说哪种菜肴更可口,怎么保养按摩,做面膏吗?”
“当然不止这些,”圣上缓慢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抚摸着像是小兽一样的她:“你还知道怎么惹朕生气头疼,这是别的嫔妃都不会的。”
她的心性有时候多变得叫皇帝头疼,一会儿爱他亲他,说官家待她是最好了的,一会儿却又怕他去别人的宫殿,再也不来瞧她了。
明明每次他来的时候她都能一刻不停地跟他说话,他也不觉得腻烦,但是现在她又觉得两人之间无话可说了。
他本就不大喜欢与人过多交谈,这一点也不是针对她一人的,只是喜欢她这样天真任性,有什么便说什么,听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
甚至偶尔的头疼生气,还算得上是一种两人之间独有的情||趣,于天子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云滢被他这样的打趣弄红了脸,赌气不肯枕在他膝上说话了,起身挪过去靠着案桌也不靠着他,“官家不喜欢我又何必委屈,您去旁人那里算了!”
但还没有等皇帝言语,她自己放完狠话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主动凑过来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伏在他身前闷闷道:“我刚刚说的是气话,您不许去,我不要官家去……”
她生气归生气,但是万一圣上正好真的有意去宠爱那些新来的美人,从她的殿里出去直接找了旁的人,叫她的颜面往什么地方搁?
人就是再生气,有些话也不能说出口的,因为万一对方也在气头上,这不亚于滚油浇火,不灭反旺。
圣上本来就不会幼稚到和人赌气到要跑到别人宫中去特特气她,只是想同她讲一讲道理,但被她这变脸的速度彻底弄没了脾气,强忍着没叫自己笑出来。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
圣上觉得这个时候笑她容易叫人恼羞成怒,压了压自己唇角的弧度,好好同她说话:“皇后家中设有宗学堂,专供族中子弟读书,女子们又能请女先生,自然博学。”
云滢对后宫中的旧事,正因为皇后这样的出身,家族与太后几乎是联合起来强迫刚亲政不久的君王娶了自己的女儿,这种功高震主,身不由己的往事令天子十分不悦,因此帝后之间反而会刻意避开朝堂上的事情。
“至于皇嗣,”圣上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望向云滢的小腹,眼神柔和,“朕难道在阿滢这里还不够吗?”
这几个月彤史上记了多少回,哪一回不是她了?
尽管他并不是那种夜夜笙歌的人,但同样也不会太过压抑自己的需要,张弛有道就够了。
嫔妃有一个孩子的话,见皇帝到底还是会有许多借口,问些孩子的起居就能说上好多,但是这件事强求不来,她生育与否也不会叫他太介意。
“你若是喜欢这些东西,那就去学,请一个女先生,或者是朕偶尔过来瞧瞧都可以,”圣上略笑了一下:“多读些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说女子要是没有才华,有美好的德行也是一样珍贵的,才与德之间总得有一样。
“但你要是心中觉得那些枯燥,也不必为了朕高兴而勉强。”
即便是作为皇帝,偶尔也会对这些无休无止的圣贤书感到厌烦,更不要说她一个小女子,没有感受到读书的乐趣前,更不会真心喜欢,“你愿意怎么样,都是随你的。”
“在朕眼中阿滢无论是怎样都已经很好了,你没有必要同别人比。”
他没有去别人的寝殿,唯独愿意听她这样说些小女儿说的话,当然是因为喜欢她。
她自有她的好处,这种时常的患得患失实在是叫他又好笑又觉得怜爱,但或许当局者迷,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优点与长处。
云滢愿意读书当然是好事,他不会像是那种庸俗的男子不允许妇人谈论起外面的事,反而很喜欢女子用功读书,《左传》里说秉烛夜游,七十尚且不晚,她愿意现在开始读书也不迟。
但无论她是喜欢这些于治国无用的话本演义,还是精通书籍奥义,都不影响他的喜欢。
柔嘉和延寿将来略大些也是要请女官教导的,女子知书达礼总比粗鄙野蛮来得好,可要是他的孩子天生没这份心,也没有必要为了讨好他而这样做。
“官家当真这样觉得吗?”云滢又惊又喜,她稍微上前几分,在圣上下颚落下轻轻一吻,面上的光彩叫人看了比刚才那阴云满天的模样要可怜爱得多:“那我想要……”
“想要什么?”圣上没太听清她后面的低声言语,含笑问道:“阿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想要一位女先生,”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同圣上这般亲热,但是云滢没有生养过孩子,说起来这事还是低下声音了:“还想要皇嗣的。”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圣上并非柳下惠, 美人在怀,又有求子的心思,只是面上怔了怔, 最后还是将人揽近了些取笑:“朕早便说过,阿滢若是想要求子, 何必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偏方,多求求朕也就够了。”
“怎么还提那些, 我早就不信她们说的偏方了。”云滢被他的气息弄得颈后发痒, 自己往外避开了一些:“官家又不是送子的观音……”
他虽不是送子观音, 但是如果只求观音而没有圣上在,她也生不出来的。
圣上不再打趣她, 只是扫了几眼那些书籍的名字, “朕回去吩咐内侍省先送些经典过来,再替你寻一位尚无子嗣的外命妇, 朕先教几日, 以后你再有什么不会的就去问她。”
宫中有的是教导嫔妃的嬷嬷,但是这些嬷嬷所能教会云滢的是如何服侍皇帝、宫中的人情世故,要是说起如何把这些文绉绉的文章说的通俗易懂, 那就不是她们能胜任的活计了。
民间读书多的女子本来就是凤毛麟角, 能够得上格教导皇帝嫔妃的娘子身份更是不能太低, 京中有许多夫君放了外任只带小妾出去的人家,那些有诰命在身却又无须在中馈上花太多心思的命妇才是皇帝中意的人选。
这些命妇终日寂寞, 能进宫与云滢做伴说话打发些时间, 让云滢从中获得一些乐趣,也算是两全其美。
云滢应了一声,皇帝要入内内侍省做事,他们也不敢不用心, 两人偎在榻上说了一会儿话,不知道是谁先意动,天子穿在外面的襕衣就被解开了。
女子半仰在枕上,含羞做了半盏茶时间的手工匠人,这罗汉床本来就不大,更何况加上了桌案在中间阻断,把她逼到了角落里半蜷了身子,弱小而无助。
圣上也觉得此地稍有些不妥,他正想俯身同云滢说些话,但是岫玉已经出现在屏风后面。
“启禀圣上、娘子,坤宁殿的乐寿郡君来请安了,不知道官家与娘子是否愿意一见。”
春日里换了灼灼桃花的刺绣纱屏,有了些暖春的明媚,隔着如云似雾的一层,岫玉只能看见娘子正大不敬地坐在榻里推拒着圣上,而官家倒也没怎么恼,倚在外头和她说笑两句逗人开心。
皇帝只是皱了皱眉,岫玉是御前内侍选给云滢的,但是要紧的时候也不太会看眼色,竟叫一个无关紧要的嫔妃碍事。
但没等皇帝说什么,云滢却瞥了一眼他衣袍之下笑出声音,不厚道地吩咐道:“官家难得往内廷来,她能赶上也是福气,叫人点三盏雨前茶来,让她到正殿去候着,别在外面晒着了,我还没认真见过这位新晋的娘子呢!”
岫玉知道依自家娘子的脾气是最讨厌人来截胡的,上次王昭容还是借了公主的病来找官家的,但就是这样,娘子照旧不许圣上走,后来也不知道是圣上自己的心意还是娘子枕头风的功劳,连延寿公主都送给杨婉容养着了。
但她不明所以,见圣上没有什么驳斥的意思,也就应承下来交给宫人们料理。
云滢其实并不清楚高处的人是谁,不过她现在大概猜到一二了。
但或许是因为圣上这样的宠爱,即便是那个人看见,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开始变得有恃无恐。
“雨前茶一共才得了多少,你倒是大方。”
圣上略责了一句,但也不会连一杯茶都舍不得,今年各地进上的茶叶除了清宁殿之外,大概也就属会宁殿得的最好了。
“我何止是在茶水上大方,”云滢凑近来些啄了啄圣上的面颊,颇有些过河拆桥的坏心眼:“官家的雷霆雨露我不是也省下来了么?”
她手下略用了些巧劲,即便圣上一般不会发出些不雅的声音,也被云滢激出了一声轻哼,面上的那些缱绻之意悉数消散了。
“官家三日前不是已经来过了么?”还没等皇帝生她损伤圣体的气,云滢就已经勾住了他的颈项,像是撒娇,也像是取笑:“我看医书上说官家这样的年纪正该是八日一泄,省得伤了身子。”
皇帝也知道这时候行事有些不妥当的,只是这种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激荡热切已经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了,这种少年时期的意气是难以克制的,他们之间既有了第一次,后面再想收住便不大容易了。
云滢捉弄过了人,心里面得意得很,她一边去亲圣上的面颊,一边又将皇帝略有些松散的衣物整理好了。
皇帝几乎没怎么让云滢服侍过他穿衣,见她认真地将系带系好,这样的贤惠认真有异于平常,反而教人生出一种错觉,做这种事情着实教她辛苦了。
“不许她看这些。”
云滢抚平天子常服上每一处可疑的褶皱,见圣上的一切并无不妥才放人站起,面上漾出带着醋意的认真,怕圣上不解其意,环住他腰身强调道:“在会宁殿里您就是我的!”
皇帝不以为忤,见新进来服侍云滢的宫人听了她这话吓到跪在地上,用眼神责备过了一脸不解的云滢,随后才吩咐了宫人拿了脂粉过来,亲手给云滢理妆。
她的气色甚好,正所谓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根本不需要他多遮盖些什么瑕疵。
皇帝只是在宫人和内侍刻意排序呈递东西的明示下简单为她薄匀了些粉,晕染口脂外加画眉,就已经不必再多添些什么累赘的珠粉了。
到底是见一个皇帝后宫里新册封的娘子,云滢倒希望再用鱼胶粘贴花钿和珍珠,作三白妆,稍微吓唬吓唬人。
然而皇帝并不喜欢这些女子间流行的妆容,恐怕也不愿意为她描摹,因此就作罢了。
乐寿郡君在正殿里等了一会儿,方见圣上与云娘子携手从侧殿转到外面来,她稍显惊慌地低头福身,微露了半痕雪脯,“妾身钱氏,请官家、云娘子安。”
她是个知礼的人,先向圣上福身,而后又朝向云滢低下了身子,圣上尚且没有发话,但却惹了上首的云娘子轻笑出声。
钱氏久在坤宁殿,不要说看见皇帝,就是到外面走一走的时辰也是有限的,她听人说起云充仪如今得了陛下专房之宠,除了对太后太妃恭顺,竟渐渐将其余嫔妃们都不放在眼中了。
她原本是不信这些话的,但是今日在御苑里见到官家拥人入怀,待女子如此细致缱绻,那一颗心几乎都要惊得跳出来了。
圣上虽然越级擢升了云充仪的位份,然而却没有驳回皇后娘娘要充仪夜里去守着太后的安排,如今自己赶着皇帝在的时候过来请安,恐怕正打扰了她与圣上独处。
她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处,但是云充仪有心想要挑她的规矩也没办法,遂不敢起身,一直半蹲着身子,等人叫起。
圣上也不解其意,眼神瞥向她,略有问询之意。
云滢只是看乐寿郡君动作之间微微带动了身前山峦,竟有些看得挪不开眼,遂明白皇后为什么选这样一个女子作养女了。
“很大。”
这才暮春,云滢就已经拿了团扇细摇,借着团扇摇动之间同皇帝悄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一眼。
左右都是内廷的娘子,她又是高位,瞧一眼是没什么妨碍的,只是有些遗憾不能攀上去感受一下内里的柔软。
“乐寿郡君果然是我见犹怜,”云滢又有几分想笑,又带了几分真心夸赞道:“怪不得圣人将你藏在坤宁殿里不给咱们看,官家偶尔去探望一回都会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