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后面还有一段,是韩相公用来讥讽现如今的君子,“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现在的君子对待自己倒是很宽松,对待旁人就要严厉要求。
他约束自身便已经是为群臣做了榜样,但云滢这么一个被他养在会宁殿中的女子,不该有那么多的束缚和限制,被人当成天底下最珍贵的女子一样捧着过日子就可以了。
皇帝携了她的手下榻,教云滢随他一道出去走走,“事情不必久拖,今日也还算不错,就叫人直接将你的东西挪到主殿去,等将来选了好日子,再让人翻新。”
主位不住在正殿,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不够笑话她的,这些云滢可以不懂,但是他也不能任由群玉阁这些人顺着主子的心意拖延下去。
女子出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云滢虽然自恃美貌,但是也还是重新匀了口脂,又让贴身服侍的兰秋和蕊月从圣上新赐的珠宝中选出些与她服饰相称的搭配上去。
皇帝对于御苑的景致其实并没有太多兴趣,只是同人出来走一走散散心,心情也会松泛许多。
但是云滢甚少出来,她体力并不如皇帝,又流连其中景色,到了一处扎好的秋千边上就不愿意再动身了,求圣上让她在上面荡一荡。
时兴的秋千有两种,一种是长五米到十米之间的长秋千,女子站在秋千上做出各种姿势,极具观赏性,另外一种就是供贵人偶尔歇息,或者说是为御苑添一处装饰的小秋千。
皇帝是不肯坐在这种女儿家喜欢的物事上的,他又戴了长翅冠,行动须得顾忌,只肯站在一旁观看,云滢坐着荡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正想起身同圣上继续往前行去的时候,蓦然注意到了远处一队煊赫的仪仗。
圣上的御驾一般没有人敢不奉诏而靠近,但是那队后妃的仪仗所在的地势似乎更高一些,大约能瞧见这边的情景。
她心神微动,忽然又坐下去了。
“官家,”云滢含笑央求道:“您过来帮我推一推秋千好不好?”
圣上若是换了便服或许还会因为爱怜她而准许,但他并没有叫人拿了便服到群玉阁替换,自然是不肯的。
云滢平时不会太过强求皇帝为她做这种事情,但这一回却是有些刁蛮任性,圣上不准她所求,她便起身勾住了圣上颈项相迫,甚至不顾羞地仰头去衔住天子唇齿,软磨硬泡也要他俯允。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一对华服男女站在秋千之侧缱绻亲昵,天子袍服的正红色极其夺目,就算是想认错,也是不可能的。
“啪”地一声,皇后手中竹简落地,周围人皆跪了一地,独有河间郡王尚且不惧,他眺望了远处风景,清浅一笑,俯身捡起来那份古旧的竹简,平静请罪道。
“不知道可是儿臣说错了哪里,惹得圣人弗悦?”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皇后对这些书简一向是爱若珍宝, 虽然厚重,但捧读时却颇有先贤之风,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
在圣上与自己的养子面前, 皇后也不愿意多露怯,她轻咳了一声, 将心中繁杂的心绪掩去,并不再多言:“无妨, 今晨起来手有些酸疼罢了。”
随后呵斥了一句河间郡王身边的内侍:“郡王才多大年纪, 他不知晓事, 你也不懂得护着些吗?”
虽然有的宗室子弟十二岁的时候就可以晓事了,但这个年纪的男子身子骨还太嫩, 皇后并不赞成人这么小的年纪知道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 省得将来亏空,似这等男女公然在御苑亲热, 本来就很不妥当, 竟然还叫一个孩子瞧见了。
服侍河间郡王的内侍本就和众人一直跪在地上,郡王想要瞧什么他怎么可能管得住,更何况皇后既然是向那边瞧去, 那不可避免地就会吸引河间郡王的目光一并向那里看去。
“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他没有过多去委屈的时间, 干脆利落地磕了几个头,“还请圣人恕罪。”
无论是私下还是在外面, 皇后是从来不曾与天子有过如此亲密举止, 因此稍微被眼前画面所骇,但想一想嫔妃以恩宠为天,多会使出些勾引的媚||术,她当众不知廉耻也就罢了, 自己不该这样失态,反倒叫宫人看了笑话。
宫廷中的清规戒律同后宫的贵人们知道些风流秘闻并不矛盾,河间郡王见到皇帝如此待云滢也不是一次两次的,自然明白那代表着男子喜爱一个人时从骨子里涌出的欢喜与热切,只是他不好为自己的内侍求情,只能听着他磕头。
乐寿郡君在坤宁殿中也已经好些时日了,她知道娘娘今日一早便有些不顺气,皇后其实是有意叫她承恩之后再住到云充仪现下的会宁殿侧殿去的。
虽然外人传云充仪为人刁钻,最是不好相与,但会宁殿却是圣上除了福宁殿之外最常留宿的地方,她跟着这么一个主位娘子,既能够时不时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也能时时刻刻替圣人看着云娘子有没有什么不妥之举。
然而还没等她承恩,圣上就先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皇后,会宁殿是不必再进人的。
而冤家路窄,如今皇后携河间郡王出来走一走,竟然也能碰上这位云娘子,甚至还撞见她同圣上唇齿亲昵。
“娘娘,这也不算是内侍的错,您就饶了他这一遭罢。”乐寿郡君壮着胆子从地上站起身,她轻声道:“万一惊了官家……”
皇帝当众做这种事情是有些不妥,可皇后偶遇撞上,还被皇帝知道了更显得尴尬。
日光照在君王怀中女子的鬓边发饰时多少有些叫人不痛快,皇后没有多言语些什么,只是听着内侍的求饶稍微有些心烦,蹙着眉道:“起来罢,又不曾当真罚你什么,何必如此惶恐?”
内侍应声起身,旁边的人也都站起来了。
河间郡王垂下头,皇后这应该是在关心他的,但是又像是因为他多说了几句话出来而将气都撒到他身边人身上了。
但是他们站的地方地势偏高,就算是他做了一个挪开眼的动作,河间郡王还是可以看到圣上和云滢在做些什么的。
渐渐的,他攥紧了拳,旋即又松开了。
那个人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云滢本来就是撒着娇要圣上做些他觉得不合乎他想法的事情,但是她当众衔住君王的唇齿索爱,即便是有假山的遮挡,也比穿着这身袍服替她推秋千来得更不体面了。
只是他并不喜欢在穿了上朝衣物的时候这样轻浮,便不会做出过多的让步,所以哪怕是云滢百般软磨硬泡,也不见天子妥协。
“官家,您不喜欢我这样吗?”
云滢试图学着皇帝行事时那样热切亲吻她的动作去强迫圣上,可皇帝虽然不推开她,但是也不会张了唇齿让她进去肆意。
她略松开些,呼吸略有些不均匀,但更多是因为羞恼,“官家连衣袜都替我穿了,推一推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殿里的时候随你怎么闹都行。”圣上拍了拍她的背,被人晕染变红的唇有些令人起疑的不羁风流,但眼中却十分清明:“外头就算有宫人清扫过,那也不干净的。”
她在假山后面这样亲人,或许是存了在这里与他云雨的意思,往日皇帝或许并不会往这样不堪处想她,但云滢近来看了很多不该看的书,叫他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痴缠是存了些坏心思的。
云滢面色瞬间变得嫣红,她不太清楚那边仪仗簇拥着的人是谁,只是最近宫里的嫔妃似乎都在晕染和她同一种颜色的口脂,心里忍不住冒坏水,在旁人面前炫耀对于君主的占有。
但没想到,皇帝会把她想得更坏些。
“那官家怎么不推开我?”云滢无趣地松开了环住他颈项的手,这简直是没意思极了:“我就是想吓一下官家,可亲了这么久,您比假山上的石头还不解风情。”
“后头不是福宁殿的内侍便是群玉阁的宫人,朕推开了你岂不是折了你的颜面?”
圣上淡淡责备了她一句,她大概就是料定了自己不会在旁人面前落她颜面似的,便是自己不许她再进一步,一个人也能亲许久。
“现在这样倒是不怕什么六宫侧目了?”他严肃着面色打趣,叫人不知道是在同她亲昵还是想要责备她。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那远处的仪仗,原本是在慢慢移动的,但现在却是停下来了。
“官家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云滢被他微微扶着后背,即便能近身感受到圣上的气势,其实在这份体贴的衬托之下也不算太害怕,“人的一生便如雪彗划空,官家喜欢我,那我受着这份喜欢便好,思虑过重是会伤身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内廷是官家的内廷,只要有您一直这样喜欢我,我在这里做什么都成的。”
她这样倒是真有几分有恃无恐,但却合乎圣上的心意,他低笑了一声:“叫你明白了这一点,也不知道日后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他的呼吸相近,两人的气息几乎融合在了一起,云滢瞧见圣上面庞上那一抹樱红,忍不住轻含住那唇边一侧,等她松开的时候,圣上唇间的不妥就已经瞧不出来了。
“我能闯出什么祸?”云滢坐回到秋千上去慢慢摇晃,头却低下去只看百褶裙下的翘头鞋尖,“顶多也就是这样的祸罢了。”
樱桃红的润泽香气消失,但唇边残存着一点被人轻吮过的酥麻,圣上知道她怀里明明有手帕,但是却没有拿出来为他擦拭。
她分明是故意的。
而他却并不愿意她这样捉弄自己之后的无辜,总觉得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在低头笑话自己。
他平静地走到云滢身侧,半抬起她的下颚,欣赏她面上的吃惊疑惑,而后略有些强势地覆了上去。
不同于女子那一点力气,皇帝细致亲吻的时候云滢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所有他给予的热切与甜蜜,她并不像皇帝那样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被别人调动,被人亲了片刻,手都要握不住绑缚在秋千外面的柔软彩绸。
秋千悬浮,背后又没有倚靠,若是没有一只有力的手在颈后护着她,云滢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滑落到地上去,当然或许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看护,她也就不在意地松开了秋千绳,反而去攀附圣上的颈项。
圣上的广袖袍服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圣驾是不允许人随便接近的,他也不担心会被旁人发现看见,只是下意识不愿意内侍瞧见云滢迷蒙时的动人模样。
这一场热切直到云滢察觉到圣上的手渐渐收紧向下才停止,她只是想莫名地想要炫耀一下,还不至于想在别人面前同皇帝燕好。
她唇上的口脂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但是脸颊反而增色不少,云滢稍微感到后怕,缓了还未喘匀的气息就从秋千上站起身来了。
等她再望去的时候,那仪仗也已经行远了。
“官家不是不愿意这样做的么?”
她人心虚,声音跟着软了好些,叫男子听了也觉得喜欢,他半依了秋千架,含笑看她这一副猫儿背着人偷腥后的慌张胆怯,又与方才得不了手时的大胆不同,便携了她向前行去。
“阿滢,这才叫做闯祸。”圣上笑着相近,取笑她有贼心却没有贼胆:“你方才那样算得了什么?”
他偶尔这样一试,其实也觉出许多不管不顾的妙处,但想一想这终究有违圣贤之道,反而与传闻中商纣王在酒池肉林白日寻欢的感觉十分相似,女子在野外行事稍稍吃亏,她又不懂得如何爱惜自身,意乱情切的时候难免会沾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一次的乐趣远远不及可能带来的隐患叫人重视,他稍稍吓唬一些就算了。
那些人走远了之后,云滢其实更害怕的是皇帝,她不敢再起什么招惹的心思,只咬着唇别过头去不应声。
内侍们不知道圣上与云娘子说了些什么惹得她恼,但见皇帝面上尚好,也便不再多担心什么,云娘子闹脾气来得快,但是去得也快,圣上只消耐心些,便能将人哄得开口了。
——毕竟在路过池边垂柳的时候,天子还亲自替云娘子摘掉了发冠上沾着的绵绵柳絮,被云娘子心疼了一番他送的这些冠饰。
……
虽然有没有嫔妃居住,宫人们都会打扫宫殿,但没有人气终究还是显得寂寥一些。
’在云滢刚奉旨入住会宁殿的时候,宫人便已经将整个殿宇重新收拾过了,主殿也被好生整顿了一番,只是在皇帝看来还不算是很中意。
群玉阁的宫人手脚还算麻利,外加上福宁殿的内侍,不多时就将云滢素日喜欢的东西都挪动到了主殿,云滢走进去的时候颇感惊讶,但皇帝对于这些已经司空见惯,吩咐赏了宫人近侍,而后并无过多的赞誉。
而圣上之前说起要再让内侍们给云滢送些新的传记和演义,在云滢净完面回来的时候,这些书也已经摆到了桌案上面。
她随手翻了翻,上面有说起前朝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也有虚托神仙,讲狐狸鬼怪的,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什么山河图册,外加勾栏瓦舍里面连载的最新话本,厚厚的两摞书,够她瞧上一年的。
不同于殿中来客的时候主客对坐在坐榻两边,她同皇帝是挨坐在一处的,圣上换上了便装,略松懈了坐姿,半枕在一侧,教云滢可以倚靠在他半曲起的膝上,也随意瞥了几眼,见她对什么都新奇,轻声一笑,从她手中将书本抽了出来。
“喜欢这些吗?”
那一双执握朱笔的手翻动着民间的话本,仔细审视里面的内容,这些事都是吩咐那些来群玉阁拿走所有禁书的御前近侍置办,因此他们也清楚皇帝的意思,这些话本里虽然偶尔会有描写男女情爱的事情,但也只是一笔带过。
不像是之前的书那样,把人教得对男女之事极度向往,偏偏她又没有承受住的能耐。
云滢才看了几眼,倒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深宫寂寥,清宁殿如今还没大好,连皇帝隔上两三日都要去亲侍汤药,更不要说有什么其他的看歌舞、听说书、打马球等聚众娱乐了。
她稍稍犹豫了片刻,圣上便有些皱了眉:“内侍们选错了书你直说就是,朕又不会轻易用廷杖责罚。”
“书都没翻开一页,哪里说得上喜欢不喜欢?”云滢倚靠在圣上的膝头同他闲谈:“我只是觉得看这些很不应该,官家平日里看的都是经史子集,但是我看的却是这种茶余饭后的消遣之物。”
皇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看什么东西,除了要规定将来的太子一并学会,最好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外,并不会苛责后宫嫔妃也一定要跟着学,况且有些从宫人晋封嫔妃的女子还不如她这样博学,样样都有长进,有的到现在也只是认识几个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