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微微一笑,也不计较她御前不行礼,叫了人起身吩咐出去,坐到了云滢本来的位置上。
云滢跟着他一道坐到了云佩的位置,云佩惴惴不安,正想着要不要和群玉阁的掌事宫人们一起退出去,然而就已经听到了圣上询问:“你便是已故云通判的次女么?”
圣上说起话来缓慢从容,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云佩不知道刚才皇帝听了多少她们的对话进耳,心中惶惶,应了一句是。
云滢怕圣上责怪她,在榻上的案几底下悄悄拽了拽天子衣袖,用眼神央求着他:“官家……”
皇帝被人私下拽住常服的广袖也不觉得恼怒,他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朕记得你在尚药局当差,怎么有空闲教训起云充仪来了?”
在内宫中不分亲疏远近,只有地位尊卑,一个小小的女史,连品阶都没有,何敢谈论教训正二品的嫔妃?
云佩起初听了皇帝记得她时心中升起好些喜悦荣幸,然而后面那一句几乎叫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在地上向圣上讨饶:“是奴婢一时不谨慎,冲撞了云娘子,望请圣上见恕!”
皇帝对于宫中嫔妃与养女之间关系的说辞早就习以为常,但他并不乐于见到嫔妃这样结党营私,仿佛是回到了前朝那样党争不断。
而云滢显然并不喜欢这种事情,她的心比针尖还小,最能吃醋拈酸,岂能因为一个小小女官的胁迫而在封位的好日子里心堵?
“下去罢,”圣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看在充仪的面子上,朕这一次就不教你去掖庭局领罪了。”
云佩听了这话稍稍能放下心来,她忙不迭地向圣上告罪,而后退出了群玉阁的内殿,将空间留给了圣上与云滢。
圣上本来是没有多大的气,也算得上是乘兴而来,只是他的性子并不喜欢在旁人面前与云滢亲热,因此刚刚云滢满眼欢喜地迎过来时,他并没有做过多的表示。
但现下他想与她说说话的时候,云滢却已经半侧过身去了,垂头不言。
“这是怎么了?”圣上的身侧只有御前亲近的内侍,也没有过多的顾忌,便执了她的肩轻笑:“充仪是在生朕的气吗?”
“妾不敢。”
云滢终究还是顾虑着圣意,不敢太认真地生气把全部身子侧过去、拿后背对着皇帝,只是圣上没使什么力气强来扭她,她还可以继续大着胆子不回头。
但皇帝头一回这样叫她,云滢既有些不适应,又察觉到了一点皇帝好像是在取笑她的意思。
“官家是天子,妾怎么敢生您的气?”
云滢忍着气拿聆袜抵住圣上的皂靴,小巧的白袜落在男子官履上更显得精致,即便是稍用了几分力道,也同猫刻意收着爪子与人相戏一般,完全不会惹怒对方,“我昨夜还梦到官家来群玉阁哄我疼我的,今天倒是应验了,但是也只应验了一半。”
皇帝几乎被气笑了,他不肯用力是因为怕自己稍加一分力气就容易伤到云滢,但是要叫她回转过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还没有等他稍加些力气,就听见云滢低着头轻声道:“官家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少,进殿的时候都不肯同我说句话的。”
江宜则抿紧了嘴,尽量不叫自己的气息让官家察觉出不妥。
“你的亲眷尚且在侧,难不成朕还要当着她的面抱你吗?”圣上不禁莞尔,想起她那些言行,捉了她的足在手,稍用些力气呵她的痒:“朕与你的私事,竟也同她说了?”
云滢冷不防的被人捉住敏感的地方,她菱袜的系带甚紧,就算是想要金蝉脱壳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她抬头瞥了一眼天子,“我还当陛下只觉得云女史是一个宫人,宫人面前您何尝在乎过?”
这话说的也不尽然,皇帝怕她害羞,云雨巫山时从不叫宫人们近身伺候,那等女郎婉转求饶的声音合该一人听取,但是在宫人面前亲昵也是无所谓的,主子们犯不着为了侍女和内侍在场而觉得说话不自在。
可要是当她是云滢的亲眷,当着云滢的面罚她或许也会令人有唇亡齿寒之感,圣上将那沾过地毯的菱袜褪下搁置到一边,笑她气量狭小:“朕真是将你惯坏了。”
她是没有见过自己大发雷霆的模样,才会觉得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都算得上是训斥。
但只是这轻轻的一句,就惹了云滢颊边滚了许多眼泪下来,她不太喜欢云佩方才跪在地上的样子,总觉得那和自己当初有些相似。
对于宫人而言,帝后的一句话就足以叫人难堪,这一点时不时就会被翻出来,提醒她一遍。
她现在是愈发的不肯受委屈,又是被人揽在了怀里轻声安慰,愈发有恃无恐:“她是同我说着玩的,我要是生气自然会自己罚她,您装作听不见不好么?”
江宜则觉得他见过云充仪已经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叫他有新的害怕,圣上见她生气才这样随口敲打两句就放过去,难不成还要陛下过后再吩咐云女史到福宁殿受训吗?
“即便是你的姊妹,又怎么能教唆你做事情?”
即便是她的玉足十分干净,但圣上抬手去擦她眼泪的时候还是吩咐内侍先递了帕子净手,才去触碰她颊边被打湿的肌肤:“倒是朕小瞧充仪的气量了,原来人同你说养个姑娘在身边的时候,阿滢也只是面上说着不高兴,心里面一点都不气的,对不对?”
云滢没想到皇帝不来哄她,反而拿这样的事情来逗她,眼泪都渐渐停了,她闷着声音枕在圣上的肩头:“谁说的,我当然不高兴了,我才不要将官家推给别的人呢!”
她气鼓鼓地环住了天子的腰,说起话来却是轻声软语,像是极依赖他一般:“官家把书全拿走烧了,也封了新的娘子,圣人还要挑选新人入宫,娘娘罚我您也不管,我真的怕极了。”
圣上喜欢她这样全身心的依赖,但是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损她在福宁殿内侍面前的颜面体统,还是吩咐人都下去了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亏你还有脸说那些书,都把你教坏成什么样子了?”
“那官家不也喜欢的么?”云滢鼓起勇气在他耳边反驳,她低下头去服侍的时候圣上虽然言语上严厉,可实际的反应比平日激烈得多,“再说我不去请罪,还不是因为陛下缠得人抬不起手臂了,我又睡了半个时辰才好些的。”
云滢这些叫人脸红心热的话让圣上略有些头疼,她本来就高兴得很,就是自己不这样行幸,她也不会去向皇后请安的。
然而这些都已经发生过了,他也不愿意去计较谁对谁错:“封钱氏为乐寿郡君是皇后的意思,朕想着封赏的嫔妃众多,随口便也应了。”
“你要是觉得无聊,朕再让内侍去给你寻几本好看正经些的演义小传,那些东西不许再沾了。”
钱氏是皇后引荐的那个养女,皇帝不知道她的姓名,等到见了册封的旨意才记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
嫔妃的封赏愿意封也就封了,没有必要对一个妃妾解释,但圣上已经肯这样俯就,云滢还是不足意。
“娘娘贤惠,几乎将整个宫的妃子都封赏了一遍,想来那位钱氏一定貌美得很,要不然官家怎么会肯的?”
云滢的手攥着他天子常服的衣领,不至于叫皇帝觉得不适,或许这个时候就是有些不适,他也不是不能忍着的,“官家说说,我和那位乐寿郡君比起来谁更好看些?”
她这样软软地伏在人肩头,却总是说些叫人头疼的话,圣上叹了一口气,将她放到罗汉床上,“朕一下朝就过来瞧你了,怎么知道她相貌几何?”
皇帝并不是随口来哄骗她的,他尚且穿戴了红色常服与长翅冠,云滢一见也就知道了。
云滢本来也不是特别在意皇后养女的事情,她若是能调|教出令圣上中意的绝色美人,大抵早就已经成事了,犯不着还要皇后三番四次地提醒官家。
但即使是如此,她也不愿意皇帝过去。
有些事情须得适可而止,云滢被人放到榻上以后正想勾住圣上的颈项稍微补救一些,却见圣上已经随手从宫人送来的托盘处寻了新的罗袜。
“朕听皇后说你不愿意搬到主殿去,倒愿意留在群玉阁里,难道就为了吃醋要同自己过意不去吗?”
皇帝早有意让云滢入主会宁殿的主殿,听皇后说起云滢所请之后稍感诧异。
这恐怕还是第一个不愿意搬到主殿去的嫔妃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足部在如今的人看来一向是女郎最私|密的部位, 哪怕是天香图册上画着的媚态女子身上衣料少得可怜,足上的菱袜也是裹得严严实实,不许人瞧见一星半点, 北方的塞外民族远比中原王朝开放,也不会有女人当着自己三岁以上儿子的面换鞋袜。
圣上与云滢亲热的时候并不会太在意这些君臣尊卑, 偶尔她耍赖不想起身的时候他也会先为她拿外衫遮盖了身子再让内侍和宫人们进来,但伺候她穿鞋袜还是头一回。
云滢看不清罗裙下的情形, 但从未被男子接触过的地方被圣上捉在掌中随意把玩, 哪怕圣上是自己的夫君, 也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圣上就算是床笫间也顶多是提了她的足踝往上,哪有这样细致地看过?
她拿裙裳往下掩了掩, 想要遮掩皇帝的目光, 想要缩回身子却又不能,反而被人捏住细嫩处, 一时着了恼, 也顾不上回答皇帝的询问,羞恼交加道:“陛下快放开,我不想叫您瞧!”
“曹子建说‘凌波微步, 罗袜生尘’, 阿滢的足这样美, 怎么不肯给人看一看呢?”
她那点力气与皇帝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圣上将罗袜系好, 慢条斯理地放了下去, 她的脚秀致十足,洁净如玉,握之不盈一掌,分明像它的主人一样精致轻盈。
“我自幼习舞, 哪里有那些闺阁里静养的娘子好看?”云滢不愿意叫皇帝瞧她最隐秘的部位,她不愿意有一丝一毫输给别人,“您知道我舞跳得好就够了,别来细瞧内里的东西。”
富养的女郎足底娇嫩,但是舞女却不然,长年累月的习舞让她们变得纤细窈窕,但足部还是可以瞧得出来不妥。
其实这也算是云滢多虑了,即便是从前稍有些不足,几个月养尊处优的生活也可以弥补,皇帝瞧她这样紧张忽然有些捉弄她的心思,手臂微微伸过来,就将人揽了过来:“今日好大的一坛醋,朕尚且在你身侧,竟时时刻刻惦念着旁的娘子。”
后宫嫔妃之间争风吃醋原是常事,但是云滢是面上一点都不遮掩,甚至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生气了,要人快来哄一哄。
“旁的娘子若是得了越级晋位,都要惶恐不安,阿滢倒是还不足意,吃起旁人的醋来了。”
云滢嗔了圣上一眼,“官家要是只封我一个,或者我升得最快,当然是额外疼我的,可大家都升位,也显不出来我的。”
她对于成为众矢之的这种事并不在乎,六宫侧目总比寂寂无名要来得强,圣上如今中意她,自己要骄纵就骄纵些,并不用在一些事上太过计较,“我不想去主殿是因为二姐姐说坤宁殿怕是还要进来一批新人来,我占了主殿,将来万一安排进旁人来怎么办?”
“这内廷是官家的内廷,会宁殿也是娘娘赐下来给我住的,圣人若是安排了其他娘子与我同住,妾也没法子反驳。”
云滢抬眼看着圣上,小声嘟囔道:“我不要让别人睡我和官家睡过的榻,哪怕是她一个人睡也不行。”
她磨起人来叫人几乎没有办法思考,云滢在他的耳边不依不饶:“乐寿郡君的住处可还没定呢,娘娘新得的养女据说也有几分艳色,万一官家喜欢上新人,要把她和我安排在一起,那我便是住在主殿里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群玉阁里呢!”
圣上哑然失笑,他猜测过许多古灵精怪的理由,但竟没想到是这样一回事,或许还是他太过正经了一些,云滢的思路他还是猜不透的。
皇帝不大会在福宁殿的主寝幸人,除了那一遭情难自已外,更不曾叫嫔妃进书房里伺候过,更不可能与近侧宫人在御案上行那等荒谬之事。
但如果皇后安排人进了群玉阁,那她当然就不会高兴了。
“这有什么?”圣上含笑瞥了她一眼:“朕同皇后说一句,不许安排人与你同住不就好了么?”
会宁殿原本就没有宫妃居住,现下有了一个醋汁子拧出来的美人住在里面,不适合再来第二位了。
说来人心也有些古怪,圣上金口玉言,想着那些封赏名单的时候自然不会失信于一个小女子,但若是随口封一个充媛其实也就足够云滢乘辇出入了,但他忽然想起来已经有旁人占过了位份,便改成了充仪。
不过这些事都是随手为之,圣上做了也便是做了,无须多想。
云滢知道旁的几位高位份嫔妃宫里都是有低位嫔妃一起居住的,如今她也成了宫中的高位,皇后要是想着塞几个美人进来在官家面前多露露脸,她一个嫔妃吃醋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拒绝旁的嫔妃住进来,只是不愿意叫人住到群玉阁来而已。
只要不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宗女,只要她住在群玉阁,也不会有哪位后来的婕妤、充媛住到会宁殿主殿来。
但是圣上直接叫人不必安排,这叫她多少有一点惊讶。
圣上瞧她满面狐疑的样子呆呆得可爱,不由得笑了一下,随手用指节在案几上叩了几下,唤了一位副都知进来,趁着乐寿郡君还住在坤宁殿里没有安排到内廷具体宫殿里,叫人知会皇后一声,会宁殿不必安排别人来住。
陈副都知进来的时候便瞧见盛放衣物的漆盘上搁着女子穿的小巧菱袜,云充仪的绣履不甚整齐地摆在踏几旁,立刻别过眼去,听了官家的吩咐之后才稍稍抬头向圣上怀中的美人望去,暗暗惊奇云充仪的醋意居然如此之盛,而官家竟也能答应云充仪这些无理的要求。
云滢等陈副都知走了之后方才笑出声音,她还在挑人的漏洞:“官家今日一句话能避开这一个,那来日万一您忘了怎么办?”
她本来就是那种一定要占理的一方,执了案桌上的笔递给圣上:“官家立个字据给我,我才安心呢。”
皇帝恐怕不大会给她立字据这种东西,云滢也就随手抓了一支笔过来,也不曾像是真正有所求时那样乖顺地站起身伺候圣上笔墨。
帝王一言九鼎,恐怕还没有谁敢令天子立过字据,圣上也觉新鲜,便像是御笔下诏书一样写了几行字给云滢,甚至还用了自己随身所带的私章。
“如此可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