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真正的长舌妇,不仅面子里子都没了,终日也是要提心吊胆的。
“说来可巧,那个最叫人生气的渤海郡夫人今天反而没出席,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云滢想了一回觉得奇怪:“圣人最开始并没有吩咐她不许上席的。”
圣上再听到这个封号的时候,只是顿了一顿,“她再也不会有上席的可能。”
云滢稍稍颤栗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圣上与她靠得这样近,自然是觉察到了的,以为是她怕寒,也不避酷暑,将她揽得更紧些:“朕最近还奇怪阿滢怎么不用冰了,原来是咱们的孩子不让。”
孕妇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体质,夏日畏寒也是有的,云滢被他拥在怀中,那份惧意感慨倒是少了几分:“七郎送我回去,真的不出去看马球赛了吗?”
她还没看过人打马球,云滢其实稍有些好奇皇后举办这次马球赛会不会再引荐一位养女上来,但是皇帝的架势大有陪她在明光堂呆上许久的意思。
“出去当然还是要出去的,但也只是去见见太后太妃,”这些比赛皇后看着操持就好,圣上有兴致的时候才会去看看,他低头瞧向云滢,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等孩子出生以后,朕带着你们两个去学一学怎么打。”
为了照顾云滢,这一趟走得甚是缓慢,御辇到了明光堂之后,里面留守的内侍宫人早就知道了云娘子的事情,见圣上扶着云娘子下辇,忙跪倒在了地上,齐声恭贺:“奴婢恭喜圣上,恭喜贵妃。”
这些人都是服侍他们服侍惯了的,平常圣上归来也是仅仅遇上了再行福身礼或者叉手礼的,今日知道圣上与云娘子高兴,为了凑趣才这样做,连娘子也不叫,只称贵妃。
“你们也真是的,旨意还没下,哪有这许多阵仗?”
云滢见人跪了一地,稍有些不好意思,她瞥向圣上,圣上却笑着唤人起身:“今日朕与贵妃大喜,服侍的人都有赏。”
还没等云滢嗔怪,圣上已经伸臂将她抱了起来,内殿的宫人都到外面恭候着,他们一路到内室畅通无阻,只有陈副都知会不时去钩帘子。
“这些都是你该有的排场,以后少不了要这样见人,哪能次次都害羞?”圣上俯身将人放在罗汉榻上,去拆云滢的发冠放到一侧,扬声吩咐道:“请院使进来。”
太医院使被赐了座,对面坐着圣上与贵妃,陈副都知在一侧伺候纸笔,圣上问一句,他便低着头答一句,圣上也便在纸上写一句。
他入太医署这些年,伺候过三朝天子,只有他们记圣上的话,何曾有皇帝会记他们的话,圣上每问一句,太医院使都得斟酌再斟酌,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好容易受完了这遭罪,圣上才吩咐人出去领赏。
云滢在一旁听着,起初还能笑吟吟地瞧着圣上俊秀的书法,后来却羞得面上如朝霞彩云一般,等太医出去才好同人发脾气。
“圣上都已经做过父亲了,还问得这样详细做什么?”云滢都没脸说这些,偏圣上与院使对答之间还能镇定自若,“什么这几日行房伤没伤胎气,如何防着人水肿,这也是天子能说出口的话?”
太医仔细询问了圣上与贵妃合房的频率,原本说贵妃这胎看着甚好,现下不用药,但后来竟给开了保胎的药以防万一,云滢恼得都不想叫他来抱:“我不和你住一起了!”
她才不想喝药呢,原本这个时候没病没灾,就不该喝药,喝多了又想吐的。
水肿关圣上什么事情,她身边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自有精通此道的人小意伺候,他问的那么细,难不成还真的每晚起来服侍她?
“七郎日理万机,我若是几个月后腿上不舒服,还有兰秋蕊月她们照料呢,你本来起身的脾气就大,我若夜里扰你安寝,日子一长你哪里还会喜欢我?”
云滢微嗔了一句:“快收了这张纸,我以后要回蓬莱殿住着的。”
圣上却不理会,让内侍将纸裱到一个自己每日能看到的地方,“阿滢有孕这是何等的大事,本来就是朕叫你受这些罪,哪里还能叫你来回折腾自己?”
“阿滢,”圣上并不是一个讳医忌疾的人,他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想着的都是她和孩子,一笔一划间皆有无尽情意,没什么好害羞的:“往后你还是同朕住在一处,这没什么好忌讳的。”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云滢一怔, 圣上同她情好,两人夜夜宿在一处倒没什么,毕竟太后也是盼着她有身孕的, 但是如今她已经有了,再住在这里恐怕不大适宜。
她身体康健得很, 平常都没怎么请过太医,但是也不知道怀孕中这个孩子会不会折腾人, 万一孕中容色消减, 两人又没有办法太亲昵, 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损她同皇帝的情分。
“怎么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圣上握住她的手, “孕中的人多思虑, 阿滢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同朕说一说,便是心里还惦念着, 也能少去一半忧思。”
女人怀孕和生产的时候身子最娇贵, 一点磕磕碰碰都是天大的事情,眼下只要她能高高兴兴地养身子,便是比什么都强的。
这话原是她说过给圣上的, 现下又被反了回来, 云滢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只是我担心……”
圣上极有耐心地听着她说话,却见云滢悄悄凑过去, 附在他耳边笑道:“七郎夜里可不似现在这样好说话, 我平日都伺候不住,何况现在呢。”
云滢一击即脱,离他稍远了一些,她笑吟吟地望着圣上:“万一官家耐不住想要召幸旁人, 那是我这个贵妃去侧殿睡,还是官家同这位妹妹去侧殿合欢?”
女子兰息温热,现下云滢说什么都不要紧,圣上被她作弄揶揄其实并不怎么生气,但瞧她这般狡黠,退到一边去笑他,忽然就想吓唬吓唬她。
“这有什么,”圣上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的笑容渐渐消失,“太医不是也说,前三个月忌讳,后面多注意些也就是了。”
云滢瞠目结舌,她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同她说这些,拿扇子打了一下他的手:“这又不止咱们两个,还有孩子在呢,七郎说得愈发不像话了。”
“朕与你这些时日说的做的恐怕也不算少,况且原也不是朕先提的这事,”圣上握住了她那没怎么用力打过来的手,目光清澈如泓,“宫中没有比福宁殿膳房中更好的御厨,朕素日也没有什么挑食忌口,你想吃什么就叫他们做,不爱吃咱们就是喝些米油也能度日。”
前两位公主的母亲前期也是恶心地吃不下饭,闻到膳食的味道就要呕吐,圣上对此也偶有闻知,他既然要云滢留在明光堂中亲身照拂,这些小的委屈都不算什么的。
“我又不是老娘娘当初病得那个样子,喝哪门子的米油,我还没怎么难受呢,七郎怎么连吃糠咽菜的日子都想到了?”
她要是到了对饭菜提不起兴趣的那个地步一个人不吃也就算了,哪有委屈圣上陪着她不吃的道理,至多他躲到前头去用膳就好了。
云滢倚在他身上,“就是为了不叫官家受这份委屈,我也得多吃几口的。”
“不必太勉强,逼着自己吃了又要呕出来,这对你自己身子最不好。”
这一点圣上不用问太医也清楚,这对她的肠胃咽喉都不大好,从前多是云滢来说,他听着就好,但现在竟是反过来了,心下千言,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同她说才最合适。
两个人现在就是说多少话也不会腻烦,但还没等圣上觉得将一切都说好了,江宜则已经回转了明光堂来,他满脸喜色,向圣上与云滢行礼,“回官家的话,老娘娘和太妃听见之后高兴得不了,说是叫贵妃歇一歇,等两日再去请安,还嘱咐奴婢请圣上现下若是得空,往回心堂去说说话。”
江宜则称云滢作贵妃,那必然是太后已经准了的,云滢松了一口气,但忽然又有些担心,她不无忧虑道:“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老娘娘要现下请官家过去吗?”
“太后现下与朕的心情是一般欢喜的,阿滢不必多虑。”圣上吩咐其他内侍赐江宜则一杯解暑的茶,安抚云滢道:“朕去见了太后便回来,先让人将江山图拿给你看,阿滢瞧着喜欢哪里,咱们再说别的事。”
“玩笑罢了,七郎怎么还当真了?”云滢推他出去,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拽住他的衣袖不放人走。
“若是再不放朕去,一会儿连教导孩子的太傅和傅母朕都要择出来了。”圣上瞧她反反复复,其实自己也是极舍不得她的,但两人又不在这一时半刻,便笑着催促她道:“阿滢在朕衣袖里找什么呢?”
云滢不言声,将圣上的暗袖捏了一个遍,当捏到那枚荷包的时候才拽了出来,眉目间欢喜得不得了,“我瞧瞧陈副都知有没有替官家遮谎哄我,原来七郎真的将我的心意笼在袖子里了。”
圣上无奈地望了一眼闻声出列的陈副都知,又瞧了瞧云滢,温言同她道:“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殿上熏香太浓,又有酒宴,怎好戴你的东西?”
无论男女,都爱夸耀心上人送的东西,圣上也不能免俗。
但有些事情又不是摆给人看的,两个人之间的绵绵情意是他与云滢之间的事情,没必要为了显示而拿到这么嘈杂的地方,万一被酒渍所污,便白白费了她一番心。
“那我簪着七郎送我的玉钗到处招摇,想来官家必然是不赞同的。”
“这玉簪除了质地尚可称道之外也算平平无奇,旁人见了不知道你在招摇,还当你是节俭。”
圣上淡淡一笑,他于书画金石之外,偶尔也会雕刻印章,不过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做一支玉钗还是有些为难的。
但是这些难处,当然这制钗的匠人不能说与她知道的,两人的手艺只能说是半斤对八两,她便要来取笑了。
云滢见圣上说完那番话后又将荷包取了回去佩戴在腰间,不免得意了起来,明知故问道,“那圣上现下怎么又肯戴了?”
圣上想要像往常一样,敲一下她的额头,忽然想起来她现在有免死金牌傍身,最终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真的吩咐人去拿了图册过来,自己向外走了。
云滢看着圣上逐渐严肃起来的神情,忍着等他走了才转过身去靠着仰枕偷笑。
岫玉面带喜意地走进来,瞧圣上虽然走了,但贵妃还是高兴得很,便躬身请示道:“娘子,官家吩咐说您方才一口膳都没有用,如果想用些什么,就直接叫膳房做了送过来。”
云滢摇了摇头,她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懒待用膳,现下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也一样吃不下,“用完膳就得吃那些安胎的药,我才不吃的,等圣上回来一块用晚膳就好。”
……
太后在会君山附近的回心堂住着,而太妃住在旁边的远条馆,这地方清幽,又方便直接引入活泉,两人常常相伴游山坐船,几乎是不出来的。
圣上进来的时候,张太后正在与太妃下棋,张太后执白,太妃执黑,而杨太妃见圣上进来请安,便将手中捻着的棋子随手放了回去,笑着起身颔首:“太后今日兴致高,棋风强劲,妾是杀不过您的,还是请官家相陪罢,改日官家不得空,娘娘再唤妾来。”
“七郎这样静悄悄地进来是想要吓唬谁?”太后微微一哂,但还是招手叫他坐到身边来,对杨太妃笑道:“你也真是的,吾刚赢了你十几个子,这就想要溜走了?”
杨太妃一向是知情识趣的人,她清楚太后请皇帝来是有要紧的事情说,虽然她同太后关系好得紧,但如果太后还不想叫她知道,那她早早闪躲了才是正经。
“谁叫官家来得正巧,就请圣上尽一尽孝也是好的。”杨太妃向太后福身告退,“妾还有些经书要诵,都是在佛前发过大心愿的,不敢有拖延。”
杨太妃出了回心堂往外走,宫人们将拧过温水的帕子双手呈给圣上擦脸,之后又拿了下去。
“外头这样热,难为皇帝还立即走这一遭。”
太后也不在意下棋这一点事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圣上,她今日高兴也高兴过了,倒是想起同皇帝算这个帐来了,“总和皇帝说,你这个年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哪能早早定下旁人的儿子做太子呢?”
这桩事她原本就不赞成,圣上过继一个孩子在身边也不是不行,毕竟先帝也这样做过,那是为了招来自己的孩子,像是先帝也养了一个继子,但是先帝从来便不是真心的,仍旧盼着能有一个真正的皇子出生。
虽然圣上是嫡子也是长子,但那也是因为后宫中皇子不易成活、多有夭折,一直到先帝五十五岁之后,内廷才再无子嗣出生。
“虽说天子之梦是应上天之兆,但是总也有苍天见怜的时候,”太后想起他在自己病榻前说的那些叫人难过的话,把棋子丢回了玉匣,略有些责备的意思:“叫人厚赏周王府,将人家的孩子还回去罢。”
这个孩子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圣上虽同她说决议立储与皇后的干系不大,但那疑心的种子已经种下,即便圣上同皇后的关系并不好,完全没有必要为了皇后遮掩,太后想起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七郎得多为自己的骨肉想一想,”太后人虽然已经年迈,但是还是忍不住会替皇帝操心这些事情,“当断则断,无论云氏腹中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只要你在一日,就不该叫他成为人心所向之主。”
云滢能下狠心损伤自己的身体,其实她哪怕知道里面或许有一点算计的成分,但也不是没有动容,只是皇帝连续这样越级晋封,太后也觉得十分不妥。
可是她最终还是允准了圣上的提议,除了因为要顾全儿子的颜面,也是因为有意要彰显圣上一旦有亲生骨肉,那么继子是一点妄念也不该存有的。
圣上去拿棋子的手一顿,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云滢这一有孕,固然叫他欣喜,但是从前所定的事情,便得悉数推翻重新敲定了。
“太傅同朕说,介仁的书读得还是不错的,”圣上勉强笑了笑,同太后说道:“不过阿娘说的也在理,若是贵妃生下皇子,朕便下旨册立东宫,再绝了旁人的念想不迟。”
太后瞧他肯听,便不再多言,毕竟她同皇帝的关系现下处于一种又亲密又小心的境地。
他们像是母子一样随口说笑,但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拿捏分寸。
“吾知道你今日高兴,但七郎未免也太高兴了一些。”太后的语气亲昵起来,她慈爱地责备着圣上:“官家怎么像是孩子一样,大殿上失仪,还直接就封那孩子做贵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