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不知道阿滢准备赏我多少银子,够不够出去开个药馆的?”云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想出去开个药铺,但最好又不用费心,时不时就能出去玩一玩,或者有朝一日,还会去国外看看。”
云佩托腮看向窗外,“你说的那个画师不就是远渡重洋过来的吗,听他说起来,他们那里同咱们汴梁的景色很不一样,皇帝不是皇帝,主持不是主持,还是一夫一妻无妾制,男人们动不动就为了女人决斗,两三天就能玩遍一个国家,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你要开铺子、出去玩都容易,”云滢现下同圣上在一起,其实眼界也会高不少,圣上私下许给她的东西,能开十家药铺还绰绰有余,“但是去国外我可不准。”
那个画师曾经见过云滢,知道她虽然身怀六甲,但从前必然腰肢纤细,就送了一套他们国家贵族的女子礼服给她。
他这次来除了儿子,也带上了妻子,圣上尽管知道各国习俗不同,但身居九重,又已经习惯了内廷规矩,反感他对云滢无礼,又是个外男,便不大肯再召他入宫,所以就叫嬷嬷去教导他的夫人入乡随俗,如果太后或者云滢有兴趣瞧一瞧洋景,只传她进宫来说话就够了。
“你也是在深宫里长大的,不知道外头的艰险,”云滢身处宫中,对于民间尚且不了解,对外国那些东西就更觉得离谱了:“那里的男人虽说只有一个妻子,可外头都养着好些情人,上流贵族还眠花宿柳,随随便便睡自己领地里冰清玉洁的姑娘,简直是不知羞耻,也不怕得了什么脏病。”
国朝的官员虽然也会召官妓侍宴陪酒,但是谁也不敢真挨她们的身子,万一被查出来就不是风流而是污点,如果不是宗亲皇族,头上的这顶乌纱是断然保不住的,骂也要被言官骂死,谁像他们似的公然召|妓留宿,还引以为风流?
“他们吃的我与老娘娘前些日子也尝过,确实不大合咱们的胃口,”那些他们眼里的美食在皇室看来颇有些茹毛饮血的意味,而且国朝是不吃牛肉的,所以无法欣赏这种东西:“衣裳紧得连我都穿不了,试穿的时候叫官家撞见,把他气得数落了我一顿,可吓人了。”
中原贵族女子虽然妆饰精致,衣裳种类多变,为天下各国之首,但是衣裳却不似胡虏紧窄,就是窄袖褙子也比这些看起来蓬松、实则束缚人的衣服宽松。
她正怀着身孕,却要拿那种显出腰肢和束缚女子柔软胸||乳的衣服往身上比量,叫圣上瞧见落了一顿不是,晚上哄了好些时候才把人哄得气消,只是那件衣裳却只能叫人看一看,再也不能上身了。
“那位夫人到了汝州都觉得这里是人间仙境,比起他们那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倒好,还愿意往乱处去。”
云滢嗔怪地打了她一下,“不过你要是在四海之内走一走,倒是没什么。”
她在四海之内,算得上是皇帝的亲眷,即便是一个弱女子,也没人敢动她分毫的,可到了外头恐怕不妥。
原本是怕她知道长生被流放会心生不满,又或者一门心思想去寻人,没想到云佩反而看得开,人活着就已经足够,似乎是当真将他放下了。
“娘娘不必来□□的心,这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云佩淡淡一笑:“贵妃不必疑心我会去寻他,你如今还不是皇后,宫中的娘子还不知道会怎样嫉恨你,如今只有你与这个孩子荣耀,咱们家族才会长久,我身为您最亲近的人,又岂能落人口实,授人以柄?”
她从前没期盼云滢做过皇后,毕竟皇后无过不能废黜,而她们的出身虽然不错,但放在皇后这种天下之母的位置上就有些不够格了,皇帝难得这样喜爱贵妃,她如果这个时候去寻长生,必然会有那种有心人传到皇帝的耳中,还不如放宽心些。
就像是原来那样,以为两个人会必然断开的那样,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那不如便中秋以后,二姐姐同其他被放还的宫人一起出宫好了,”云滢将放还宫人的名册递给她看:“除了三千宫人,还有两位从未蒙受圣上宠幸过的娘子,这次一并也放出去了。”
皇帝也可怜这些没有受过宠爱便得在深宫里蹉跎一生的女子,因此除了放还宫人与自己未正式册封的嫔妃之外,还让人将先帝宠幸过但是无子无名分的宫人一道放出宫,婚配默许自由。
当然后面这一点是云滢提议的,自然是得悄悄办理,不能叫外臣知道,否则皇帝难免会落些不孝的名声。
“我谢过贵妃与官家的恩典,以后您在宫中多加保重,我到外面去才能放心。”
云佩叹了一口气,静静地望着她的小腹:“不过阿滢是个有福气的人,已经什么都有了,往后有圣上宠爱你,我操心也是白费的。”
圣上独一份的偏爱,尊荣与宠爱她都有,往后的路自然也会顺遂,她的命数不是自己可以预知的了。
“那若以后圣恩赐还,二姐姐还会同他做一对夫妻吗?”
云滢瞧她这个情形,大概是没有心思寻旁人过日子的,但未免太看得开,反而让她觉得,将来长生会不会寻到她也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你不怕他寻不到你吗?”
“那是自然,”云佩释怀一笑,又去寻了新的橘子剥给她吃:“他穿着我做的靴子,就算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能寻到我在哪里的。”
只要人心意相通,在哪里不是过呢,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照耀着禁宫大内的皎皎明月同样照耀着幽州那片寒冷凄苦的地方。
……
今年的中秋家宴是宫中第一次没有由皇后举办的宫宴,但是谁都清楚,宫中即将又迎来一位新皇后。
太后看着云滢操办了放还宫人的事情,又听她说了说中秋宫宴账册的事情,多少能放些心,偶尔也对皇帝夸赞几句:“吾确实是有些老了,比不上官家的眼光,贵妃虽然还未完全接手宫中事务,但说起来也有一些章法,也知道心疼七郎,也就足够了。”
她还当圣上这样娇养疼爱云滢,会把贵妃惯的何不食肉糜,不知金几何、银几何,叫命妇看扁了,但是云滢却看得仔细,即便讲究排场,也不会过分铺张,甚至还较往年省下一些钱。
婆母瞧媳妇,总是有些不顺眼的,但是圣上本来就已经心许她,太后讲些贵妃不好的话皇帝未必会对贵妃不满,反而会找些云滢还小的借口推诿过去,伤了母子的情分。
而且圣上本身也是有意在太后面前夸一夸云滢像她当年那般聪敏过人,就算是贵妃新官上任,有什么不足之处,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或许太后原本会觉得贵妃是锱铢必较,急于表功,但是到了皇帝的口中,那便是心里想着国家供给不易,仰赖税收盐铁,宫里摆排场花的钱虽然必要,但也来自于民,他生性节俭,所以贵妃也心疼这些民脂民膏,纵然被自己宠爱惯了,可当家便知柴米价贵,怕内廷所费太多,惹得外面物议沸腾。
当然如果云滢花钱多,也有花钱多的说法。
宫中拢共就两位还能主事的妃子,圣上当然不愿意叫云滢这个时候过多操劳,宫里面还是德妃安排的多一些,然而这些她只是暂代,云滢总得问问才行,最后到太后面前答话也得贵妃自己来,若云滢自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皇帝就算遮掩也遮掩不过去。
她愿意为了替他分忧多学一学这些原本不擅长的内务,执掌中馈,那他在母亲面前替她这个做媳妇的说几句好话也不为过。
云滢就算是怀着孕,也还是神思清明的,她叫了东海郡王侧妃入宫,帮她看着德妃做一些小事,自己只拿大主意,又有圣上时时在侧,可以随时请教,当然错处也能少一些。
“七郎,咱们宫中怎么花了这么多钱?”
每每圣上从前殿回到福宁殿,看见云滢翻阅账册,就知道她必得和自己说这些话,“怎么了,阿滢又觉得哪里不妥当了?”
“我原以为官家勤俭,平常用膳都是着意减少些菜式,衣物更是长久保存,除了养我,就没什么蓄养美人和修造行宫别馆的爱好,便是打猎也是两年四年才有一次,谁想到居然有这么多花销?”
云滢对于接手皇后的事情还是很期待的,但是每年太后、太妃、皇帝皇后还有一众嫔妃的生日不论,还有各种节庆,以及一些大的庆祝和招待外国使节,宫中人数以万计,人多了所费的钱也多,亭台楼阁虽然不比前朝宽阔,可装饰精巧,木料砖瓦都精美金贵,每年必不可少的保养翻修也够人受的了。
更不要说皇帝为了表示对母亲的孝顺和对她的宠爱,年年还要弄些新奇的东西哄这些在意的亲人高兴。
她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太阳穴都要开始跳了。
“所以,朕便得早出晚归,养活这一大家子。”
圣上虽然不问内廷,可也知道宫里的花销和外面那些豪门是本质不同的,他忍着笑道:“朕将中馈悉数托付给娘娘,倒也不是给你催生的意思。”
不说嫔妃们身上穿的戴的,就是宫人们的衣食住行,合起来就是一大笔钱。
她要是成日为这些生气,那孩子恐怕不足月就得出来。
云滢刚刚心里还在计较,冷不防被人取笑,恼得打了他身前一下:“人家同你说正经事,七郎却成心怄我,这内廷开支这般大,您瞧了都不觉得怕?”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能缩减一些也是好事,但偏偏她寻不出来,更叫人生气。
“朕哪里会存这个心,”圣上笑过了之后便揽住她肩膀,同她细说起这些:“宫中的用度只有部分是来源于税收,其余更多是盐铁垄断与外国通商,大库如今充盈,阿滢不必介怀,从前怎么样,往后照旧就是。”
国家的收支当然是会有一定范围的,如今庶民富足,大库里的钱也一样充裕,只要后宫的开支控制在一个度就好,不用云滢这么愧疚责。
皇帝有着相应的权力,也愿意叫自己心爱的女子过得舒心,他自己节俭可以,但要是因为这样就委屈云滢喜欢华美衣物的心意,他是不忍心的。
“阿滢若是觉得靡费太甚,咱们便从旁的上面省一点就是了,”圣上含笑问她道:“这些时日工部给朕递了折子,皇陵的地址已经选定,只是还有些具体的花费和用度得朕同意才行。”
圣上是不愿意在死后弄太多排场的,但是皇陵是帝后共同长眠的地方,他还是想征求一下云滢的意思:“朕想将来薄葬就好,便如汉文帝一般,省得后面乱世,有贼寇惊扰朕与阿滢的好梦。”
皇帝对这些事情一向看得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子受命于天,如果无道,这天命自然会转到别家去,而后世的国祚他也管不到,还不如想一些实际的问题。
“七郎这不是风华正茂吗,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修皇陵了?”云滢大惊失色,她有些不安地攥住圣上的衣袖,语无伦次:“这些事还有好几十年呢,七郎现在就预备了?”
圣上知道这些事她没接触过,一点点学起来还需要很多精力,也不会笑话她:“其实一般君主御极几年之后就应该着手修建皇陵的,朕御极十五年才开始动工,已经算是很晚的了。”
皇帝的身后事自然比寻常人不同,这事要办的仔细,工程完竣也要十来年的工夫,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必得早早预备,不过皇帝有意薄葬,那倒能少花许多钱。
“那怎么突然就操办起来了,”云滢现下的心神都在这件事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钱花得多少,“我不爱听这个,我一切随官家,这事陛下想怎样就怎样。”
“朕是想着将来这地方阿滢也是要住的,所以同你商量这笔钱该不该省,”圣上怕她介怀生死之事,低头去亲她眼睛,“傻姑娘,这有什么好难受的,人总有这一遭,咱们两个千年之后化作粉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个人做伴,你还害怕吗?”
她还不到二十岁呢,大把好年华,担心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必要,圣上将人亲了亲,见她眉眼盈盈,十分依赖地望向自己,不免心下柔软,轻声一笑:“是朕不该这个时候同你说这些,叫娘娘不高兴了,晚上朕给你捏捏腰腿,还生不生气?”
现在云滢的小腹慢慢大了,将近五个月的人,虽然没了胃口上的不适,但却又有别的事情,太医除了嘱咐她多走动,喝些牛乳,也提议过让侍女给她多捏一捏身上,缓解一下身上的不适,也省得水肿太厉害,让她难受。
这一桩伺候人的事情自然是圣上在做,他的理由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云滢每天晚上都是和他在一处,她有些什么不适自己比外面那些人知道得更快些,左右也是要被惊醒的,还不如两个人私下按一按,给她讲几个故事哄人入睡,省得惊动宫人,又有一通折腾。
云滢不理会他的这些示好,摇摇头道:“我倒也不是怕死,只是每每听七郎说起来,心里都不舒服,听说妇人生产是鬼门关,万一我有些什么……”
她说到一半,却将圣上的心绪也弄乱了,他低斥了一声,面色略有些不悦:“你胡说些什么呢,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吓唬自己,等你到了后面那段日子,朕叫全太医署的太医都守在你这里,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云滢除了是怕两人分离,也是突然想起来如果她难产而死,皇帝是要另立新后,那皇陵未成,把她放在哪里,他是不太忌讳提起自己生死的,没想到一说到她的身上,皇帝又生气了。
“七郎不是方才还说这没什么好怕的吗,怎么一转眼又换了一套说辞?”
云滢瞧见圣上面色严肃,反而笑了:“郎君,你的金口玉言呢?”
她的心思就像是孩子一样,愁思来得快,去得也快。
圣上没说些什么,却低头衔住了她的唇,良久才放开:“是朕怕了你的,皇陵的事情交给前朝的相公,随便裁减一些用度,阿滢就别为后宫里的事情犯愁了。”
对于他来说,自然是满心期盼这个小生命的降生,但是云滢却还有另一层生死上的顾虑担忧:“若是一举得嫡,他便是太子,以后咱们注意些,不再有孩子了。”
“七郎这说的是哪里话?”云滢微感惊异,他是皇帝,当然子女越多越好,省得这一个不成器,好歹还有别人,不至于将江山错付,“郎君同我燕好,便能有孩子,您当真不要了?”
云滢咯咯一笑,起身去揽住天子颈项亲他:“好哥哥,你以后舍得不碰我,我心里可还时时刻刻惦记你这葡萄呢。”
圣上抬手去抚她发鬓,灯烛之下,愈发显得她肌肤润泽,眉眼精致,他听人说怀男孩的时候女子皮肤会更差些,但是如果腹中是女胎,母亲的皮肤就会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