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让他认为我们真的知情,认为我们有能力揭露真相。”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威胁。
可具体该怎么做?
全社团陷入沉思,姜意眠整理思绪。
初次见面,她对杨最深的印象是,他在意个人形象,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因此一直强调‘教育是初心’这类的漂亮话,注重保养以及打扮得体。另外,他跟前台的关系,与其说老板和员工,其实更类似老师和学生的相处模式,说明他十分享受老师这个身份
一听说学生投稿,就答应接受采访,也能验证以上两点……
一个想法不禁油然而生:“要是能有一个活动,把杨当初的同事、学生,甚至真正的记者聚集到一起。我们放话将在这个场合将埋藏多年的真相公之于众……够不够让他忌惮?”
“说的不就是校庆么?!”
社长原地复活,想到应对的法子,却死咬着牙不肯透露。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来吧,关门关窗保持安静,打电话!”
见他一脸胸有成竹,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两分钟后,按照计划,她们发出第一条短信:「最近应该有人来‘采访’你了吧,杨老师?」
对面迟迟没有反应。
可能没看到,可能不以为然。
第二条:「她们问当年的事了吗?你怎么说的?」
没反应。
直到第三条短信发送:「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陈妙香死的时候,你就在她的身边呢?亲爱的杨老师。」
一秒收到回复:「你是谁?」
上钩了!
社长连忙拽树懒,无声道:“起来打电话!快点,给我打!!!!”
谁让他上回见面光顾着睡,变成全社团唯一没有当杨面出过声的人?
被迫承担任务的树懒揉了揉脸,艰难地醒过来,接过手机,打开扩声。
“你是谁?”
杨永名的质问骤然放大在耳边,远没有两天前来得温声细语。
“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祁放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做过什么就行。”
对方沉默数秒,重回旧题:“你是谁?”
这题学姐教过:他重复,你也重复,有本事比耐心。
于是祁放雷打不动地:“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陈妙香死的时候,你就在她的身边?”
“……”杨永名不再言语。
沉寂的空气里,久久没人说话,没人挂断电话,形成微妙而无形的僵持。
手边一堆‘指导卡片’,姜意眠抽出一张,上面写着:「提要求。」
祁放:“参加下周六的校庆,找机会一个人到音乐教室来。否则别怪我泄露你的秘密。”
“什么校庆?没记错的话,附小还有半年才满建校五十周年。”
杨永名似乎拿捏住漏洞,瞬间转疑为定,甚至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说吧,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不管你从哪里听说陈妙香这个名字,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下次再做这种恶作剧,我会考虑报——”
“呵呵,你会收到邀请的。”
照着社长现写的台词,祁放念完,火速挂断电话。
下秒钟,社团活动室炸开锅。
“午安。”
祁放原地趴下。
社长尖叫:“安你个头,刚才那个呵呵也太逊了吧?”
“校庆?学姐怒极反笑:“说说你打算怎么把半年后的校庆提早到这周六?”
姜意眠忙着复盘:
手机关机√
他们使用的手机号码源自社长表姐,表姐姓陈,今年28岁,在国外读博,一年到头至多回国一两次,家住遥远的U市。杨很难以此顺藤摸瓜到他们身上√
祁放的声音没被认出来√
对方没有察觉他们团伙作案√
就是校庆的事,确实棘手,海口夸太大怕是收不了场。
生活不易,玩家叹气。
“嗷嗷嗷嗷嗷嗷轻点嗷。”
这是社长挨打,抱头鼠窜发出的惨烈求饶声。
学姐不为所动接着揍。
“我我我敢那么说,肯定有把握做到的哇!”
一阵鸡飞狗跳的追杀后,社长四肢并用地爬上桌,要多委屈就多委屈地缩成一团:“别打了别打了,孩子都快打傻了。不就半年么,大不了就、就让我舅找个理由提前嘛。”
哦,好像提起过一次来着,社长的舅舅在附小工作,是内部人员。
但哪门子的内部人员说提前就能提前校庆啊拜托?
学姐缓缓抬起噩梦手掌,姜意眠面色平淡。
“啊,不是……”看她们这幅样子,社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问:“难道我没说过吗?我舅舅就是附小校长,来着……?”
*
从当天起,一连十数天的死缠烂打、一求二跪三哭嚎。
过程忽略不计,好歹结果美好:社长的校长舅舅以‘新生’为主题,私人出资,赶在正式的五十周年校庆之前,诚请各位亲身经历过‘大换血’的学生教师、媒体记者朋友重返旧地。
以多年后的目光重新看待当年一系列的变动,不但可以堂堂正正地提及陈妙香事件,借机洗去学校历史遗留的污痕,还能表现出新校长当初的眼光独到、雷厉风行。所谓纪念学校的起死回生,何尝不是歌颂领导层的英明果敢?
一举多得,除了要花钱(超多钱)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而舅舅他大概……真的超有钱。
“瞧瞧,多大的场面,多大的阵势!”某·好了伤疤忘了疼·人得意洋洋:“电话里等于提前通知,杨永名收到邀请函绝逼惊呆。没想到我们有这本事吧?猜不着我们是谁吧?嘻嘻。”
“……”
啊,好欠揍。
A学姐面无表情:“所以翻、墙有什么必要?”
对哦,既然社长的舅舅是校长。
姜意眠:“我们撬锁……”
祁放:“还被保安追着跑。”
那当然都是——情趣啦!
社长敢想不敢说,大哇一声:“我看到杨了,他在校门口!”
转移话题,百试不灵。一干躲在天台的人们齐刷刷将望远镜对准附小经过装扮的校门。
“是他,灰色西装那个。”
“打扮得挺隆重啊,不过东张西望干什么?该不会想找我们吧?”
“他以为我们是在场的人,提前得知消息,说得通。”
三人认真观察,抱着手机睡觉的祁放被震动声吵醒。
“他打电话……”好困哦。
“挂掉挂掉。”
当下他们越神秘,越捉摸不透,对方就越着急,多着急才能多出错。
这道理连社长都懂。
不过那人锲而不舍地发短信过来:「我来了,你是谁?」
他们老早编辑好对应内容:「八点半之后,结束酒局,一个人到音乐教室来。」
「我没有酒局。」
杨永名这么回复,笑死,谁理他,直接关机。
重新举起望远镜观察,就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到杨永名身边,两人又是握手又是笑,一派相谈甚欢的模样。
“我舅登场,应该在喊杨今晚跟他那批老师一起组局。”
社长嘿嘿笑:“我舅以前特不屑说场面话,从不搞酒局,这两年,年纪上来了才慢慢改变态度。但杨不知道啊,搞不好他还以为我们地位比我舅还高,能指挥他做事。”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接下来几个小时,杨永名四处换人攀谈,其中次数最多的便是校长。可惜,校长对他们推动这场活动举行的真实目的毫不知情,任他花尽心思地打探、试探,能探出来才怪。
五点半,夕阳西下,偌大校园里稀稀拉拉剩下十多个老师。
诡探社不打算露面,偷偷摸摸尾随到酒店,转头走进对面的拉面馆,一人一碗大排面,一坐就是四个小时。坐得那叫一个腰酸屁股疼,盼来盼去,盼得花儿都谢,总算盼到那伙人红光满面地走出酒店,一边说着‘下次聚,有空一定多聚聚’,一边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永名松了松领带,打车回到附小。
亲眼看着他说服保安,一个人走进博知楼之后,大家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成功了!
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耗费这么时间,他们终于还是成功让他走向音乐教室了!
“结束?”
“啊,什么结束?”社长难以置信:“委托不是查清哭声的来龙去脉吗?我们还没弄清楚香香的去世之谜呢,做事怎么能这么虎头蛇尾?走走走,跟我走,我们这就去听个墙角,彻底结束委托!”
他兴致昂扬。
然而狐狸不让。
没错,就祁放认识的那只狐狸,非但不准他们靠近教学楼,还恶狠狠地警告他们赶快离开这里。否则人鬼起冲突,稍有不慎,连着他们一块儿折腾,连它都未必保得住。
话说到这份上,保命为上。
三位社员拖着心碎的社长走出校门,各回各家,各睡各觉。
彼时,杨永名藏在楼梯边等待许久,听着小女孩尖锐的哭声,脸色微变。
太熟悉了,那个声音……陈妙香死而复生?
他不信如此荒谬得的说法,只觉威胁他的人果真来头不小,准备充足。
不过那又怎么样?
设置好紧急拨,打开手机录音功能。
接着摸口袋,确认东西还在。
最后,他整理好着装,挂上得体的笑容,一步一步走上六楼。
*
月光从门缝中流淌进来,香香满怀期待地坐在钢琴上。
听说老师今天要来,昨晚她便缠着别人给她梳两条漂亮整齐的小辫子,发尾戴上白色的蝴蝶结发夹,好看。裙子也换了新的,一层一层像花瓣那样叠起来,又白又蓬,害得她一整天不敢向往常那样,玩飘来飘去的游戏,生怕不小心碰到墙面桌角,会弄成脏脏的小灰裙。
脚上穿着亮亮的小皮鞋,同时抱着洋娃娃和老师的照片,香香觉得自己实在好看得不要不要的。只有一个事情烦人:她控制不住自己,一到八点半就开始哭,只好一边呜呜地哭,一边用手心抹掉泛滥的眼泪。
老师会对她说什么呢?
今天要教哪一首歌呀?
他们会不会一起弹钢琴?
小脑袋瓜子里滚过好多好多问题,最后,她想,老师什么时候才来呀?
然后脚步声就很神奇地出现了!一定是老师来了!
香香双眼一亮,听见一道像棉花糖一样的声音:“出来吧。”
没错,就是老师。
可是她出不去啊。
“上课本来就应该在教室里面的,老师,你要自己走进来。”她瘪着嘴巴说。
“又是录音?”
杨永名不紧不慢:“我来的时候报过警,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能留给我们的世界不多,所以,说吧,你是谁,你想要什么?或许我们能私下解决。”
“……”
老师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为什么连鬼都听不懂?
难道死掉的小孩会变笨吗?
还是变老的大人会变笨?
两个选项都叫鬼为难,香香愁得眉毛和眼睛快要挤到一起。
对方良久没有出声,杨永明理解为:TA在动摇。
怕警察么?
他笑了笑。
“还是那句话,无论你从哪里听到陈妙香这个名字,为了勒索还是恐吓找上我。我很遗憾,你的目的注定无法达成。因为陈妙香的死的的确确,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边说,一边推开门。
杨永明不是没有猜想过,门里神秘人的身份。
恰恰相反,他想过很多人。
也许是陈妙香的家人,死缠着这件事不放;也许是那家保姆的子女,听说她们年迈的母亲被陈家父母逼到不得不自杀、留遗书自证清白的地步。真可怜啊,可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是多管闲事的昔日同事?有所察觉的旧学生?
也许男人,也许女人,也许一个人,也许好几个。
所有合理的可能都存在头脑之内,他自认为神券在握,却唯独没想到,等待他的会是一个小女孩。——如此漂亮,干净,熟悉的女孩。
“陈……妙香?”
喉咙感受到不可思议的灼烧感,视线模糊震动。一瞬间,杨永明温柔的面具撕开裂缝,眉梢抬起,眉心皱拢。没错,就是那副既诧异又恶心的神态。几乎怀疑自己在梦游,或者被不知名的药物影响,竟然产生这种幻觉。
他暗暗掐住大腿。
松开,又更用力地掐下去。
连续多次,眼前的人一变不变,他自己的脸上却褪光所有血色。
“就是香香啊。”那个……东西在说话:“老师不认得我了吗?为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香香的吗?”
他不禁后退一步,妄想从诡异的幻境退回现实之中。
陈妙香笑眯眯地从钢琴上一跃而下,没有带上洋娃娃,也没有在意被她踩在脚下的照片。
不重要了。
已经不需要那些东西,因为,在看到老师的刹那,她就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第107章 诡探社(10)
学校里来了新的音乐老师,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