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不太认同她的观点,七嘴八舌地反驳:
“做什么光说第七个,不说秦先生?他年纪正好的时候不成婚,到了这会儿,全上海还有好些书香世家的年轻小姐愿意嫁给他。他一个生意人,为何谁都不要,偏偏娶这么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小丫头?你说他没存私心,我可第一个不信!”
“无论如何,这小玩意飞上枝头变凤凰,命好!”
“你胡说什么呀!难道不清楚她家原先是秦先生那一辈的第九个么?路边卖报的六岁小孩都知晓她爹惯不会说话,一次在外人面前险些叫秦先生下不了台,这才惹来灭门的祸事!你羡她命好,哪里知道她的苦?认贼作父、寄人篱下就罢了,如今还要做人家的新娘,怪不得她大清早要跳楼。”
“瞧你说的,谁知不是为七少爷守身如玉呢?”
“哼,分明是嫌秦先生给的排场不够大,无事生非!”
……
外头讨论不断,姜意眠面色平淡地记下。
秦先生排第四,原主生父排第九,俩人养兄弟关系,说起来这位秦先生能算原主的半个便宜伯伯。
此外还有养父子共爱一女、疑似灭门仇人、扑所迷离跨辈三角恋等等复杂的剧情堆砌,未免要素过多。
原来小姐+太太=小太太,明白了。
明白过来的姜意眠不得不为自己未知的任务感到担心,希望不会是以牙还牙,整垮秦门之类的高难度。
“她们说得太难听了!”
小丫头听不下去了,气鼓鼓地放下梳子,推门出去阻止对方。
奈何这帮小姐们皆是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一个比一个身份娇贵,一个比一个不容轻慢。当下你一言、我一语文邹邹地奚落起来,小婷区区一个丫头哪里说得过?
只得灰溜溜地回来。
平白招致一箩筐的挖苦。
“有些人没过门就摆上太太谱,好生不要脸。”
“狗仗人势罢了!”
“哎呀你们少说两句吧,人家有娘生没娘养的,满脑子老旧思想,不指望攀上秦先生这根高枝,还能怎么活呢?我们理该同情她的,就不要跟她计较啦。”
“她、她们还说是读书人,哪有这样说话的!”
小婷气得不得了,好在屋外突如其来的一声:“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太太的住处吵嚷!你们不知这里不许外人进么?!”
“活该,叫刘婆婆教训了!”
她窃窃地笑了。
刘婆婆可是前朝的老嬷嬷,规矩重,脾气坏。原先秦先生请她过来,是为了照看小姐的。谁知她落地生根,很快包揽掉后院大大小小的事务,成了大管家。
她凶名远扬,小姐们见人忙落荒而逃。
不多时,院子静下来。
房门吱呀打开,刘婆婆沉着脸进来。
“婆婆。”
“你去门外来着,休叫那些乌糟东西进来。”
一句话打发走小婷,她步伐沉缓。满脸深刻的皱纹,脸上扑着一层薄薄的□□,接过盘发的活。
小太太就那么静静坐着。
一身皮肉单薄苍白,头发却生得极黑,长长的。
按皇宫覆灭前的规矩,给出嫁女子梳发必须得说吉祥话才是。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
可她梳了一梳,对小太太说得是:“七少爷昨个儿夜里领着好些人上了火车,今日他许会来抢你。”
小太太微微侧头,眼眸纯然。
第二梳。
“若他来,你便跟他走,杀了他再回。”
“若他没来,今夜先杀姓秦的,第七个自会回来。”
第三梳,三梳子孙满堂。
然而木梳不及发尾便咣当落地。
刘婆婆倏忽用双手狠狠捏住她的肩,目光浑浊暗沉,摊开的手心里放着一片薄削尖锐的刀片、一包杀人无形的毒药。
“杀了他们!”
对方手上越来越用力,好似恨不得掐进骨头,一字一句从颤抖的齿缝间挤出。
“不要忘了姜家是怎么没落的——”
“不要忘了你娘,老婆子那可怜的小姐——”
“他们、都是、畜生!杀了他们!杀!!”
“。”
万万没想到还能新增要素,新婚之夜的谋杀。
姜意眠面无表情地想:
不然这婚还是别结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关系复杂的脆皮·真·绝美万人迷·副本
简单来说:杀了我全家的仇人养父子俩养大了我。
今晚养父要娶我。
养子可能会来抢婚。
教养婆婆让我找机会杀了他们给我妈报仇。
眠眠:好,复,杂,哦。
我:真,刺,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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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笼中的鹦鹉
毒药藏在领口,刀片粘在鞋底。
入夜后,待嫁的小太太端坐镜前,披上一方绣着鸳鸯的纯白缎帕,遮去容颜。
“秦狗为人谨慎,诡计多端,你不可急于下手。”
刘婆婆说话时,两片嘴皮岿然不动,缝隙里呼出的气宛若泥沼一般浑浊。
她说,姓秦的惯会装模作样、假仁假义,既讲劳什子的规矩,又要自成一派。故此人家西装革履,他一身青衫;人家排着队上西洋教堂办新式婚礼,他却要搁在自家厅堂办。
西洋婚纱白如冬雪,意喻纯洁;
前朝流传下来的嫁衣艳红如火,讲究一个喜庆。
常人不过择一。
偏他秦狗用心不良,东一个白旗袍,西一袭白盖头。前有越过礼制,不合八字,不论黄辰吉日之罪,后又下令不许下人敲锣打鼓、过分声张,分明有意将一桩喜事当做见不得光的丧事办,其心险恶可诛。
“婆婆,秦先生回啦,问小太太如何——”
“少爷们到啦——”
“婆婆,时候到啦,前头传话让小太太快些来——”
小婷前堂后院两头跑,传话传得不亦说乎。
刘婆婆目光阴冷,俯下身来,再次狠掐小太太的肩头。
苍老的指甲深陷入白嫩的肉,她声音嘶哑:“世间男儿无不好美色,无不喜新厌旧,你爹如此,秦狗如此,他儿亦如此。独老婆子侍奉小姐一辈子,生生世世都将念着小姐与小姐姐——”
“明白吗?”
一语双关。
一来叫人在洞房花烛的当头下手,即可杀人诛心。
二来告诫她切莫妄想以色侍人,否则失宠之日,便是报应之时。
小太太轻轻颔首,一副乖顺的模样。
呵。不愧是被秦狗养了八年的小宠,好一把任人拿捏软骨头!
刘婆婆轻蔑地一瞥唇,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一手扶起她:“走吧。”
传统婚礼该有的花轿、礼数统统没有。
秦宅前身为王爷府,从湖心苑到前堂足足一刻钟的步程,就算迎亲。
接下来进前堂。
前堂拆了又建过,倒很宽敞,也摩登,地板上铺着光洁的大理石,放眼望去处处是脚。
“让让,新娘来啦!”
一声嘹亮的通传,令周遭人群会意避让,也引来无数道打量的目光。
秦家养着一个从不出门的小姐。
这是人人通晓的事,亦是人人都闹不明白的事。
秦衍之好端端地为何要养手下败将的女儿呢?他们背地里说,该不会上代秦门间藏着其他恩怨情仇,灭门还不足以消恨,竟要将结拜兄弟仅存的女儿都捏在掌心?也有人传,秦先生或许有些特殊喜好,才玩这么一出金屋藏娇。
这些话,无论当面或是背面,其实都躲不过秦衍之的耳朵。
托大些说,他曾是这座城的天,这座城的地。那阵子,哪怕你躲在炕上骂一句秦衍之狗贼,第二日立即会有秦门的人上门,顶着你的脑袋‘请’你爬上炕去将昨夜的话再说一遍,说得清楚些,好叫秦先生听明白,他狗贼在何处。
唯独姜家小姐这事他向来不置可否,提都不提的。
难道秦衍之当真老了?
放权给几个养子之后变得软弱可欺了?
此种消息不胫而走,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尚未笑过瘾,愁的还没来得及抹眼泪,新的消息接二连三:秦衍之亲自出面给娇小姐安排相亲,刚瞧上一个年轻有为的银行之子,俩年轻人在舞池里跳得好好的,小秦衍之抡着枪进来,眼眨都不眨就废掉人家一条右腿。
再到如今的秦衍之要娶娇小姐做太太,事态发展可谓千回百转,精妙绝伦,胜过民间话本几百倍。任谁不想问一句:这姜小姐到底长成什么模样,竟能将家规森严的秦家搅和成这样?
今日难得见一遭,佳人蒙着脸,光看身段称不上妖艳,独一身雪肤有些味道。后闻这位小姐精娇细养,轻轻一碰便发红,动辄发青发紫,又怕疼得厉害……
有人意味深长地笑。
有人不明所以,去问秦家少爷:“你们家这位小姐什么来头?”
二少爷笑吟吟地回:“谁清楚呢?真不知以后我该喊小妹,还是喊太太?娘,妈咪?”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父亲从没说过要收她作养女,一旦成了婚,照规矩该喊什么喊什么。”
大少爷为人严谨些,戴一副金丝眼镜。
二少爷又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今晚结不成似的。”
他靠近了些,低语:“难不成比起一个能吹枕边风的娇太太,你宁愿要一个不碍事的弟妹?”
大少爷面不改色,黑漆漆的眼珠里盛着碎冰:“比起这个,不如想想被‘他’听到这番话,你猜今晚会出什么事?”
啧啧,多大的人还玩告状那套,真败兴。
走着呗,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
二少往嘴里抛一颗瓜子,朝着新娘吃吃地笑。
两人的针锋相对不过片刻,姜意眠在搀扶下走了好长一段路,将将停下。
“这位就是太太吧,来来,往左站一点。”
刘婆婆撤下去,换上正经傧相。
姜意眠依言往左挪了两步,头盖下受限的视野里,突然生出一台轮椅。
——原来秦先生身负残疾?
屋里屋外,一路走来,左右无不是述说这人有多威严,有多狠辣的声音。可就她瞧见的,不过一台灰黑色的轮椅,一身单薄的淡青长褂。扶手上静静卧着一条手臂,袖管空空荡荡,露出来的手背是很沉冷的颜色,浑身泛着病气。
说实话,在看到脸以前,对着秦衍之的手,姜意眠的脑海里自动构建起来的,是一个大势已去的掌权人。
尽管他上过战场,历经刀光血影,一度把控商政两界,叱刹风云,光报一个名头便让敌人不战而败。
可惜那都过去了。
他老了,今年已有36岁。
过往光辉逐渐暗淡,而经年累月积下来的伤、仇敌、养子皆如跗骨之蛆,正虎视眈眈地准备蚕食他的一切。
她原是这样想的。
然而秦衍之当真沦落至此,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畏惧他的余威?
姜意眠不禁生出些许好奇,擅自往左边挪了一步。
视线里出现秦衍之服帖的衣领。领口抵在喉下,两粒灰雾色的扣子称得他整个人都是深沉的灰色调。
再一步。
下颌线条还是利落的。
腿侧光滑的布料徐徐擦过他的手背。
还差最后一点点,还没挪。
冷不防对方头一低,一双眼越过若有似无的屏障,正对上她。
那是非常陌生的一对眉眼。
素未谋面的新人物。
很淡的目光好似沉寂的水,平静的湖面,上鞘的刀,总之是一种不该具有威慑力的东西。
可就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前所未有的危险感猛地炸开,使得姜意眠下意识退了两步。
——这就像误入老虎地盘的狐狸。
她第一次感到敌我的悬殊,竟本能地退回到安全线之外。
*
“不喜欢头盖就摘了。”
秦衍之的语调稀疏平常,姜意眠却没有动。
她没摸清他身上那种,浓烈到可以称之为诡谲的压迫力从何而来,不适合轻举妄动。
于是秦衍之又对下人们说:“既然太太怕生,去喊少爷们过来,让他们先敬茶。”
这话一出,四座俱惊。
还没拜过堂,便算没过门。
这年头老规矩不成了,敬茶少说得低个头,再恭敬些还要跪着。就是过了门的继太太,一辈子到头都未必能受到这份殊待。况且这位太太年岁那样小,没礼成,前头指不定还喊过人家几声哥哥,凭什么受这份尊敬呢?
奈何这是秦衍之的地方,没人胆大包天到驳他的面。
少许,小太太被搀着安安稳稳地坐下,一个个身姿挺拔的少爷们倒捧着上好的茶水过来了。
“母亲请用茶。”
这是大少爷,开头俩字咬得清晰标准。
二少爷嬉皮笑脸,一口洋话说得厉害,妈咪妈咪叫得让人心里发毛;三少爷前些年犯过糊涂,无望接班秦门,客客气气地喊夫人;四少爷、五少爷、六少爷……
心照不宣地跳过七少爷。
年少留洋的那位八少爷说是轮船迟了,还未到。
一场敬茶大戏徐徐落幕,在座看官别无他想,只想道一句:荒谬。
着实太荒谬。连姜意眠都被这一出整得措手不及,完全猜不着秦衍之在打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