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坏消息:指不定他会做出比杀人更疯的事。
换言之,这人足以从修罗鬼煞晋升为炼狱魔头。
不过从他说的话里得了灵感,姜意眠从善如流地装起傻,无论他说什么,她只管说不。
季子白不以为意。
“你骗不了我。”
意眠:“不。”
他说:“冒牌货没胆一个人跑到这里。”
她依然:“不。”
画面、对话有些许的熟悉。察觉腰间的枪管有所松动,她悄悄抬起脚底,踩住一块石头,使劲一踢!
小石块骨碌碌滚动,堪堪出了草皮。
“哎呀,什么玩意儿绊我一跤?”
“哪来的石头?”
一名下人捂着屁股站起来,狐疑地打量周围。
「假山。」
「往这找。」
冥冥中回应她许下的愿望一般,下人嘟嘟囔囔抱怨着,朝这边走来。
姜意眠回过头去,冷不防后颈一阵剧烈的疼痛。
眼前骤然一黑,彻底失了意志。
*
好像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好像有人在对她说话……
接下来几天,她总是昏昏沉沉,记忆犹如打碎的玻璃片,零丁不全。
再次清醒过来,已是三天后。
天花板四角雕花,花苞形状的吊灯,四面墙贴着摩登的碎花壁纸……
这不是秦宅,衣服被换过了。
她试图坐起来,可浑身不长骨头似的发着软。
一偏头,对上季子白的脸。
他慢条斯理地、很好心地扶着她坐起来。
简直像操控木偶一样,双手被取出来放在被子上,双腿直直的,后背垫上一块软枕。动作间,木偶不住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姜意眠一眼看到手腕上的红绳。
细细一条,没什么复杂的花样,只是下方坠着三颗灵敏的银铃铛,动辄摇晃吵闹。
“讨厌这个?”
季子白握住其中一只手,翻过来。
食指循着微微突起的动脉往下滑,朝门外伺候的老妇人看去,漫不经心道:“这栋楼里有两个这样的人,还有十个保镖,刚好够数。你身上这铃铛少一个,我就挑一个来杀。”
她尚未接话,他又说:“我知道你无所谓。”
“这是游戏,只是虚拟存在而已,你见过很多死人,谁都比不上你的任务重要。”
“所以就用这只手来执行,怎么样?”
指尖一个用力,印下浅浅的指痕。
姜意眠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三天前抓握的痕迹。
不过用力了些,便青得骇人,足足三天没消下去。
多脆弱。
打量她细嫩、无力的五指,季子白忽然生出一个新鲜的主意。
“也许你会喜欢上杀人的感觉。”
他将她的手调整成握姿,再将自己的,亲昵地覆上去,对准屋外的人。
“像这样,握着刀,切开皮肤,血液喷溅出来。”
“她会挣扎,尖叫,求饶。你继续往下切,剥开皮,直到能看清楚所有内在构造。”
“一开始你也许喜欢,也许不喜欢。”
“反正你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活剖过的第一条生命,就不能变回杀人前的你,不是吗?”
季子白神情冷淡,两点漆墨似的眼珠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腕。好似他描述的场景已然成真,好似他正在观赏那副画面:他们,他和她在一起捕猎,一起将拙劣的生物制成精妙艺术。
又好像在讲述一段历史,有关于他的过去。
压根不想沾染这门‘艺术’的姜意眠:。
好烦。
还是装傻瓜吧。
“饿么?”
季子白话锋一转。
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必须攒体力的意眠:“饿。”
又说出来了。
难道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她试了试,很可惜,烦、走、滚这几个字都不行。
年迈的老妇人端来一碗白粥,她也捧不住,只得被迫接受投喂,体验相当糟糕。
一碗粥下肚,季子白问:“还要不要?”
“不。”
她从头到尾就说了这么两个字:不、饿。
他眉心微挑,“想吃水果吗?”
“想。”
季子白反应很快,眯起眼眸:“不会说话,还是只能学我说话?”
他说的亦是姜意眠刚刚产生的猜测。
她心里一惊,假装听不懂,‘啊啊’叫了两声。
季子白静静看着她,人如其名,皮肤很白,白得斯文冷淡,如山间积雪。
有一刹那他什么表情都无,阴郁的眼神叫人胆战心惊;下一刹那,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清泠泠的。声音轻轻地说:“你很喜欢玩这种把戏是不是?那我陪你玩。”
姜意眠跟着划出一抹欢快地笑容:“——玩。”
四眼相对,她在演戏。
他清楚她在演,她也清楚他的清楚。
只是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她步履薄冰,素来小心谨慎,不肯照着他的陷阱来,不认一切过往。
而他向来是最傲慢、最残忍的屠夫,不介意猎物的狡猾,反而对她可以做出的反击拭目以待。
于是双方心照不宣地将戏码延续下去。
“说喜欢。”
“说喜。”
“喜欢。”
“喜。”
“欢乐。”
“欢乐。”
“喜欢。”
“欢。”
谁都没有得逞,可至少维持住虚假的和平。
两人不厌其烦地较着劲,房门被敲响。
“差不多了。”
披着黑大衣的男人如是说道,身后冒出来一个提着医药箱、神情不安的女医生。
医生放下箱子,打开,取出一支注射器。
丝毫没有避讳意思,推进针筒,尖端溢出一滴水珠,恰好落在姜意眠的手背上,橙黄色。
她猜到这就是让她接连几天神智不清的药物。
她没有余力反抗,光抬着眼看。
看那根长长的针离她越来越近,直到看不到了,只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寒气靠近脖子。
季子白忽然俯身遮住她的眼。
——你也会心虚吗,季子白。
尖针入肤不过一眨眼的刺痛,姜意眠却超常发挥,挤出一滴泪,浅色的瞳孔变得水光潋滟,楚楚可怜。
冰冷的液体缓缓流进她的身体。
浓重困意袭来,眼前几道重影。
在失去知觉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一个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季子白,仿佛高高在上的神衹,理所当然地主宰她的生死,给她一点伤害。
——是了。
这人对生死、疼痛的认知与常人背道而驰。
他的喜欢,他的亲吻,他的喜怒哀乐皆如裹着糖纸的尖刺粗石,本就是血淋淋的,带着致命的、毁灭的意味。你怎么能指望他会为谁抹去刻骨的残忍?
如今连杀人都没法满足日益膨胀的恶趣味,普通的法子又如何能动摇他?
白废一出好戏。
姜意眠想。
同时耳边一声:【欢迎进入第七个副本,笼中的鹦鹉。】
终于来了。
任务通知。
*
【欢迎进入第七个副本,笼中的鹦鹉。】
【民国1926年,您是一介孤女,一只被囚笼中的鹦鹉,拥有美丽的容颜与无尽的优待,过着人人羡慕的奢靡生活,代价却是一切健康与自由。其中特指五感健康,言语自由。】
【您已被剥夺言语自由,仅能重复目标人物三分钟内对您说过的话,仅限本副本。】
【您本次的任务是:使目标人物说出特定话语,并在24小时内逃离他。】
【温馨提示:此次副本共有三名目标人物。】
【任务完成方式有两种,可自由选择分字收集,或一次性说出相似度超过90%的话语。】
【请注意:以每个目标人物为单元进行计时,完成任务的时限标准分别为:一个月、三个月、六个月、十二个月、二十四个月、四十八个月。其中第一标准不对健康造成影响,超过第一标准将依次剥夺嗅觉、味觉、视觉、听觉、触觉,将影响后续任务的进行,仅限本副本。】
……
【检测到当前目标人物:季子白。】
【他的特定话语是:我答应放你走。】
【经统计,您已成功收集到「我」、「你」等字,分字收集进度为:1/3,用时为三天。】
*
三月料峭,上海火车站,一班沪宁列车徐徐到站。
火车呜声鸣笛,车门打开,下饺子似的一溜烟钻出上百个人,人头攒动。
一个身形清瘦、立着衣领的男人低头行走其中,双手插在口袋里。
“少爷,我来接您了。”
身边突兀地一声喊,他抬起手,飞速将捏在手心里的火车票往身边的人口袋里一塞。而后放下领子,拨了拨头发,露出一张油面小生般俊俏的脸,满脸坏笑,一瞧就是个浪荡子。
众人的眼自他身上一挪,瞟见身旁那位,眉目清俊孤高,这才对嘛。
不知哪家的少爷,衣料气派得很,从头到脚一身贵气真是压也压不住。
“嗯。”
少爷应了一声,声如泉水。
两个小厮给他开路,三人出站便上了小汽车。
“老板,去哪?”
“秦宅。”
一声令下,汽车发动。
街上车水马龙,霓虹灯光缤纷闪烁,直至转入大名鼎鼎的秦街,歌舞升平的快乐窝一下变做清心寡欲的菩萨庙。除去几家钟表书店还开着门,几只猫在四处溜走之外,周遭静谧无声。
秦宅前挂了灯笼,季子白甫一下车,便有小厮跑上前来。
“那位突然犯心疾,请了医生在楼上瞧着呢。”
“这回生意在六少爷手上出了岔子,他挨了好一顿鞭子,给人抬回去整整三天,说是至今没睁眼,六少奶奶到门前哭了好几回,那位不肯见。今日只喊了排头、排尾两位少爷来,想来是要商讨仓库那事儿,总得有个人接手嘛。”
他走进院子,小厮亦步亦趋跟着,瞧着他脸色不算差,方敢小心翼翼提一句:“前头家里着了火,湖心苑那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他少爷怕是要想方设法引到您头上,您万事留心。”
再走就进了前堂,季子白脱去大衣,小厮一秒摆出低眉顺眼的木讷样儿,毕恭毕敬地接去。
“呦,这不是子白么?”
小厮给的情报不假,缀着湖蓝皮的柚木沙发上坐着一个二少爷,远远散开一团脂粉香气。
眉目有些男女莫辨的风情,说起话来也爱拖腔拖调:“听闻你三天前上了火车,还以为你孝心这样大,要赶回来参加父亲的婚礼呢,吓得二哥我急急忙忙摸空了口袋才添上一份厚礼。谁料得你虚晃一枪,害我白白花了那么多钱,要你担一半不过分吧?”
“你这一去大半年,许久没见小妹,啊不,是我们的新妈咪才对。那日打扮得可清丽,个个见了直呼天仙下凡,站在父亲身边实属郎才女貌,还有人问我什么时候能多个弟弟。可我想吧,我们家最不缺男人,还是有个小妹好,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这个理吧?”
季子白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
隔壁坐着寡言少语的大少爷,立着报纸,也没搭话。
奈何那位主儿生来没脸没皮,他不怕没人搭腔,自顾自说:“子白都来了,就差余臣。”
“这小子打七岁去义大利,学了好些年画画,连个人都像画上的。我们这才剪了辫子,他倒好,养着一头长发回来,成天郁郁的,面皮倒是比月宫最好的舞女还精细些。要不是命里走运生得高,只怕比闺房小姑娘还要小姑娘,给我们的小妈咪做谈心姐妹正正好。”
排名第八的养子常年待在国外,无人问津,这一回来便得了资格同他们一块儿议事。
大少爷许是察觉到危机,难得接了一句:“他人呢?”
季子白侧头。
他的关注点在于,这人回来的时机有点巧。
“说是日夜倒不过来,连议事都给推了。”
二少爷凉凉说完,眼一斜,立时亮了起来。
“好哇,子白,你得新欢了是不是?”
“可别说你衬衫领口那印子不是女人的唇膏,二哥我不单火眼金睛,还识得所有唇膏的气味与色号。别想胡说八道糊弄过去啊,不然我非扒了你的衣服,上百货商店一个个比对过去。”
季子白没有说话,直到蜿蜒的旋转楼梯上浇下来一道清淡的声音:“是么,你有新欢了?”
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正牢牢锁着他。
他方才仰起头,唇角微微一扬,笑得怪异且讥讽。
“是新养了一个合意的。”
他慢慢地说:“虽然不太胆小,难以驯服。但也有几分娇气,哄不住她就要哭,我很喜欢。”
二少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有这么好?”
季子白没有答他,冷然的眉目依然对着上方。
“与其浪费时间说,还不如下回领回来让您亲眼过目。”
“只要您想见。”
“只是您真的想见她吗?”
“——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第一反应:谁和谁姐妹啊,没法律承认的妈咪就不是妈咪,他们俩可是要亲亲抱抱的你懂不懂?
后来:沉眠cp竟迷之有种美女贴贴的氛围?好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