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之下,戚余臣字迹端正,答案正确,偏偏缺少中间步骤,一步登天。
怎么回事?
他这坏毛病不止一天两天,明明说过不要偷懒不要偷懒,为什么总是不听?难道故意的么?
“戚余臣。”数学老师脸色不太好看,按捺着脾气提醒:“你再仔细看看,你的答案跟其他同学相比,是不是少了什么?”
已然回到座位的戚余臣站起来,看了看,摇头。
“你确定?”
老师沉下脸,“我有没有说过不管什么题目,做题目一定要把步骤写清楚?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写呢?”
戚余臣点点头,说过。
又摇摇头。
老师:“摇头什么意思?”
戚余臣就说:“对不起,老师。”
问他对不起什么,不肯说。
倒是底下同学们捂嘴笑,其中一个说:“老师,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过程啦!”
老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当然是为了让老师确定,你真的会解这道题目!”
戚余臣又轻又快地回答:“我会。”
“我知道你会!”
“我是你的数学老师,知道你成绩好,次次拿满分,那又怎么样?难道隔壁班级的数学老师知道吗?楼下的老师知道吗?别的学校老师知不知道?以后他们改你的试卷,一看你只有个答案,以为你抄来的怎么办?”
深呼吸,冷静,深呼吸。
老师一手叉腰,一手撑桌,语重心长:“戚余臣,你也不想自己的一百分被改成七八十分吧?所以你得好好把过程记下来,才能证明,你真的会解这道题,不是抄来的也不是运气好蒙中答案,记住了吗?”
戚余臣脊梁笔直,垂下去的脑袋缓慢地往左右两边摇。
头发有些长了,遮盖住眉目,他小声问:“为什么要证明?”
是真的不理解。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他不懂为什么一个数学题目要变来变去地用,为什么需要额外花时间向别人证明自己。
但这话落到老师的耳朵里,无疑找茬。
“戚余臣,你还敢顶嘴?!”
手中一打试卷卷成圆筒状,砰一下摔在桌上。
数学老师怒极反笑:“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特别厉害,又身体不好,大家就得围着你转,连老师的话都不用听?那要不我这个位置让给你,你来给同学们上课怎么样?”
说得当然是气话。
奈何戚余臣分辨不清。
他的世界纯粹到可以形容为,贫瘠。
外人说的任何一个字,他都倾听,都当真。
故而抿着唇,评估着自己的实力,他微微蹙着眉:“这节课?还是这个学期——”
“戚!余!臣!你还真想当老师啊?”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气急败坏:“给我站着!以后上我的课除非心脏疼,不然都不用坐下去!”
戚余臣很乖地应下:“好的,老师。”
大家笑得更疯,捂肚子、锤桌子,教室里一时被混乱占满。
情绪都是他们的。
他依然空洞。
只有看见小猫短手短脚,往外钻出来半个小脑袋,戚余臣才伸手拦在外面,小小声地说:“不可以出来的。”
六月,白色的茉莉花开满枝头。
眼神渐渐飘向窗外,他有些失神,侧脸笼着一股忽远忽近的朦胧。
良久才低不可闻地,说完下半句:“外面,好像也没有很好哦……”
*
下午,体育课。
戚余臣患有心脏病,不能进行体育活动。
不过考虑到学校秩序、同学友爱等综合方面,体育老师没有让他一个人待在教室,而是要求他一起下楼到操场。
戚余臣好似对此感到失落。
直到上课铃响前的最后一秒,他犹坐在座位上,眉眼耸拉着,仿佛顷刻便能掉下眼泪。
为防小朋友天长地久地忧郁下去,缺课又挨训,姜意眠只得用着小猫的身体,操着大人的心,以尾巴卷住他的手指,在抽屉里原地转溜几圈,提醒他该去上体育课。
“我知道的,小猫。”
神奇的是戚余臣总能领会她的意思,老老实实下楼去。
教室里荡然一空。
这个年代没那么发达,学校教室还不至于装满监控。
做点什么好呢?
姜意眠不得不说,每个副本的身体本质,好像都会对她造成一定的影响。
【死宴】姜小姐的冷傲。
【听见死神声音】姜同学的压抑与乖顺。
【诸神之子】里淡漠傲慢的神,眼看着人们混乱覆灭,心无波澜。
所以这个副本里,借用小猫的身体,稍微变得幼稚些,按照座位表找到欺负戚余臣的孩子们的课桌,咬开书包拉链。
发现零食玩具,藏起来。
发现抄好的作业,猫爪左划两道,右两道,撕成绝对粘不好的碎片。
肯定可以谅解的吧?
她原本不是记仇的人,都是副本影响,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不管别人可不可以,反正一个姓姜的玩家觉得,可以。
逻辑成功自洽的姜姓玩家,没产生一丁点的罪恶感,跳到戚余臣的桌面上,靠近窗户,往下看。
操场恰好在正下方。
约莫好几个班级同时上体育课,一堆男孩女孩都在跑步热身,光戚余臣一个人在搬器材。
搬得不多。
一趟一趟来回地走,白生生的脸在阳光下嫩得像一块豆腐。
他搬完,恰好同学们也跑完。
他们热热闹闹玩起来,又剩他一个人站着。
站着,站着。
既不会给自己找乐子,还不会偷懒,就那么静默地杵在阳光下,长长影子被脚尖踩住。
他看了半节课的影子,大约看腻了,开始走路。
沿着操场一圈圈走着,后来男孩们要踢足球,嫌他碍事,赶他去别的地方。
他一赶就被赶走。
好赶得要命。
好歹找个树荫待着吧,戚小朋友。
姜意眠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心灵感应般抬起头。
隔了那么远那么远。
明明那么远那么远,不知怎的,她很确定,她看到他的眼睛豁然亮起,仿佛长久的黑夜里猝不及防倾泻出一片星辰碎光。
戚余臣朝她招手。
真奇妙,那张极度缺乏生机的面庞,单单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陡然生动起来。
他找体育老师说了什么,随后像极了一只小雀,一个快乐的风筝,呼呼地往教学楼跑。
——不要跑啊。
姜意眠默默想着,旋即发现一件超不妙的事。
要是戚余臣提早回来,那被她撕掉的作业们……
唔。
惹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我藏玩具撕作业本那我还是一个好猫猫吗?
戚小朋友:是!!!!!!!!!!
第65章 事件管理者(9)
下课后,陆续发现不对劲的小学生们,果然闹了起来。
“老师呜呜呜,我、我爸爸新买的遥控赛车、放在书包里不见掉了,它不见了阿呜呜呜呜呜呜。”
“本来今天作业我都做好了,老师你看,我都已经做好的!”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小熊□□灌心饼干巧克力味呜呜呜呜呜。”
“老师老师,我的试卷被撕掉,那以后可以不做试卷了吗?”
······
老师,老师,老师。
十多个小豆丁,此起彼伏地喊老师。
这边哭得伤心欲绝就差当场昏厥;
那边捧着一堆碎纸,走一步掉一把,捡一下又掉一把。
乱七八糟太多纸片混在一起,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眼。
随后也放声大叫,嚎啕大哭,乃至相互推搡打闹起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间炼狱吗?
想哭。
年轻的班主任头疼欲裂,一阵绝望。
可成年人绝不能在悲痛中倒下,因此一阵猛烈绝望过后,班主任终是牵强挤出一个核善的笑容,温声安慰:“好了好了,同学们。大家都不是幼儿园小朋友,男子汉从来不哭的对不对?”
自认男子汉的男孩们哭声戛然而止。
扎两条羊角辫的女孩莫名有了底气,哭得愈发嘹亮刺耳。
班主任:“……”
这时候该说什么?公主,仙女,灰姑娘的眼泪是珍珠,不能随便掉?
拉倒。
好话说尽,小祖宗不为所动。
天地可鉴,她可真的没辙,只能放人家做自由的哭泣,也不算违背职业道德,对吧?
“谁能告诉老师怎么回事?”
尽量不受背景乐——公主的哭声——影响,班主任问清来龙去脉,其中一个学生一口咬定:“是戚余臣干的!”
“为什么这么说?不可以随便怀疑别人的哦?”
“因为、因为······”那孩子支支吾吾,很明显临时想到理由:“上体育课我们都在操场,下课才回来,那个时候戚余臣已经在教室了!”
“对,他比我们都早回教室!”
“他好坏的!”
其他孩子纷纷统一个立场:“绝对是他偷东西,老师,你快让他把东西还给我们!要道歉!还要赔钱!”
小小年纪该学的不好好学,这方面倒是懂得不少。
“余臣啊。”班主任看向戚余臣,语气放得软些:“老师觉得你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过你真的提早回教室可吗?回来之后有没有看到什么人,或者同学们丢掉的东西?”
戚余臣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尚未作答。
体育老师推门走进办公室,目睹闹剧,随意搭一句:“没有的事。戚余臣跟我打过报告,就比其他小孩早放三分钟,这么点时间走个操场、爬个楼梯都嫌少,他能看到什么?”
三分钟啊······
他们班级教室在五楼,孩子们动作有快有慢,下课回到教室要个三五分钟。
加起来也不超过八分钟。
普通孩子跑上楼,对十来个同学下手,可能来得及。
可戚余臣这孩子,心脏病严重,不能跑不能跳。
本身反应就不快,性格不晓得该说沉闷,还是过分乖顺。
总之没什么存在感,走起路活像一只小乌龟默默地爬呀爬。
要说他打时间差干坏事,恐怕远不如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得可信。
应该存在误会吧。
可能其他班级里调皮捣蛋的孩子借机恶作剧。
思定结论,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既然体育老师都——”
“不,我不信!就是戚余臣,就是戚余臣!就他偷走我的小赛车!”
先前那个哭得厉害的瘦小孩,脸上犹挂泪痕,突然朝着戚余臣扑过去。
所幸办公室里老师不少,眼疾手快,把他拦下。
饶是如此,他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得简直不像个孩子,大喊:“还给我!戚余臣,把小赛车还给我,不然我打死你!”
“——这孩子,好好说着话怎么就想动手?什么打死不打死的,多大年纪什么话都敢说?小严老师,你必须注意一下!”
年级组长素来以严厉恐怖而著名。
沉沉训斥一声,不光瘦小孩立刻噤声,连担任班主任的小严老师,都暗暗叫苦,心想非得抽个时间去家访,好好跟家长反应一下才行。
班里离奇丢了东西,没人证,没物证。
看出太多孩子嘴巴不说,心里还不服气,怀疑戚余臣,班主任干脆想个招数:计时八分钟,让他们模仿戚余臣跑两步必喘的模样,从操场到教室,人人课桌摆一张白纸,在限定时间内找到座位,撕去规定纸张。
能做到吗?
自然不能。
事情就此不了了之,其他同学离开后,班主任特意留下戚余臣,再三问他,在班里有没有受欺负。
“告诉老师也没关系。”她真心实意:“在学校里觉得不开心,或者有谁特别针对你,老师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戚余臣似乎想到什么,对她笑了笑。
秀致地眉目一弯,月牙似的莹然,剔透,漂亮得有些让人挪不开眼。
笑容很有感染力,班主任不禁跟着笑起来:“为什么要笑?余臣现在很开心吗?”
只见他郑重其事地点一点头。
——开心。
今天的他超级开心。
*
没记错的话,当班主任两年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见着他笑。
误以为戚余臣是因为被主持公道,洗掉嫌疑才如此高兴,班主任心头涌起一股成就感,“那就好。上课铃已经响了,回去上课吧。”
“谢谢老师。”
小孩鞠了一躬才走,惹得办公室里老师都说,大城市下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全校数他礼数周全,连续剧里走出来的世家小少爷似的。
“也是严老师教得好嘛。”有人恭维一句。
班主任笑得自豪又克制,连连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家教好。”
心里则想,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是个记恩的,一点小事高兴成这样,步伐轻快得都要飞起来。
浑然不知戚余臣满心惦记着其他存在,才急着赶回教室。
——小猫,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