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的话,他确实有些太心软,随我,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别说小猫小狗,连老鼠都下不去手的。”
一腔吴侬软调,真情意切,察觉丈夫有被说动的趋势,她及时收尾:“你在外面为了全家人工作一天也累了,家里的东西本来应该我负责。都怪我做不到位,来,把猫给我吧,让我好好跟宸宸说,好吗老公?”
“就你宠着他!小孩子家家养什么不好,非要养猫,又脏又晦气。”
“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有心思给这玩意儿买零食,当钱都是天上刮来的没处儿花?!”
埋怨归埋怨,看在妻子含泪恳求的份上,戚爸没在僵持,冷着脸将猫放在茶几上。
看着猫成精似的跳下桌、四只短腿一蹬一蹬地往孩子身边跑,扑腾在裤腿上。
自家孩子微微一怔,好似迷失的灵魂回归,附身抱起猫,轻颤着、依恋地贴在脸庞。
终于不再怪叫。
戚妈妈悬着的心放下,破涕为笑:“怎么会,家里不还是有你吗?而且猫……猫不是能抓老鼠吗?”
说老鼠,老鼠到。
厨房下橱柜边骤然响起吱吱声,猖狂挑衅。
戚爸:“抓啊。”
戚余臣将小猫完完全全护在怀里,连一根白毛都不露:“她很小,她不会。”
戚妈妈为难的看看男人:“其实……家里老鼠贴挺好用的。”
又为难地看看孩子:“宸宸,没有关系的,猫天生就会一些技能,不然我们让它试一试?”
试什么……?
抓老鼠……?
让她?
忽然点名,忽然变成全场焦点。
为免戚小朋友被新一波怒火波及,姜意眠很自觉地从他臂弯里钻出来,下地,往橱柜走去。
“宸宸你看——”
戚妈妈无比惊喜。
戚爸挑眉,闻声看来。
结果眼睁睁看着,这猫理都不理躲在缝隙里的下水道生物,只管自己用力一蹦跶——
跃到厨台。
再跳上冰箱。
她动作灵巧,身体轻盈,来到高高的地方,坐定。
面向他们挑抬起前肢,挠了挠耳朵。
然后安适地卧了下来,一副‘困了,晚安’的慵懒样儿,要多祖宗就多祖宗。
——抱歉,人类。
姜意眠打个小小的哈欠,猫眼湿漉漉:老鼠是不可能抓的,经历八百副本都不抓。
她绝不会被那种糟糕的本能影响。
“呵。”戚爸一脸败兴,冷笑走人。
戚妈妈犹豫片刻,没有追上去。
“饿了吧?”
她问孩子:“想吃什么,妈妈做。”
她的孩子没有答话,径直越过她,对着冰箱伸开手。
“小猫。”
他哑声喊:“下来。”
傻孩子。
猫怎么会听你的话。
戚妈妈目露哀伤,冷不防,那只猫定定对视几秒,当真起身跳了下来。
“接住了。”
苍白瘦弱的男孩抱住猫,额头低着额头,亲昵地摩挲。
他面上绽开一抹笑。
犹如臭水沟里尽情开放的玫瑰,猩红欲滴,饱满妖艳,散发出一股过分浓郁的甜香味儿。
令她心悸不已。
冥冥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感。
*
贴鸡蛋、放大排,戚妈妈烧一碗极为奢侈的粉条。
戚余臣照常说谢谢,然后耐心地将荷包蛋、大排肉撕成细细条状,喂给小猫。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戚妈妈在儿子的房间里坐到很晚,直至天色彻底漆黑,戚余臣说:“妈妈,该睡觉了。”
一份长久的、生疏的静谧被打破。
如梦初醒。
“……嗯,好,宸宸睡吧。”
她起身,带上房门,旋即怅然若失地倚靠在门板上,手指蜷缩,听到她的孩子一遍遍喊,小猫,小猫,好像对它有说不完的话。
为什么不对她说呢?
戚妈妈迷茫地想,难过,怨怼,委屈,生气,什么都好。
妈妈就在这里,妈妈永远向着你,为什么不愿意对妈妈说呢?
她好奇怪,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
在妈妈的身体里诞生、成长,之后降生到世界上,注定与妈妈渐行渐远?
把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
她究竟是得到了他,还是永远地失去了他?
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天夜里,整个戚家被噩梦笼罩。
戚妈妈梦见一片巨大的浓雾,孩子的身影朦胧遥远,一下在这边,一下在那边。
“宸宸!”
她惶恐不安,举目四望,大喊:“宸宸,你在哪里?妈妈在这!”
没有回应。
她的孩子轻轻笑着,像精灵,如鬼魅游魂,追着一只小猫远去。
而戚爸的梦里,他咬咬牙,狠心抵押掉两间厂子,让他的儿子得以去做那场天价手术。
可谁都想不到,手术失败,他的儿子竟死在手术台上。
自此家徒四壁,妻子悲伤欲绝。葬礼上,昔日好友聚在一起,纷纷摇头感慨:“老戚呀老戚,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儿子什么时候没有?你才四十好几,又没七老八十,还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犯得着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你看看这半辈子的心血,说没就没。儿子没了,眼看你这老婆也快撑不下去,你说你,这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么!真真好大一个赔本买卖,都跌到泥土里了,以后可怎么东山再起?”
是啊。
怎么起?该怎么起?
戚爸想得头疼眼热,睡梦中心绞如刀割。
隔着薄薄的墙板,戚小朋友深夜惊醒,发现小猫不知不觉又睡到床的边沿,快要摔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回来。
小猫身体香香软软,垂下的耳尖动了动,尾巴卷上手腕。
好温暖。
指尖顺着绒毛的方向抚摸,戚余臣一眨不眨地看着地看着她,悄悄凑过去,做了一件坏事。
——黎明时分,光影交替的时候,他偷偷亲了小猫一下。
嘘,请不要告诉她。
*
第二天,戚余臣仍然坚持把小猫藏在书包里,一起去上学。
戚妈妈劝说无果,只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言辞含糊,致使戚爸误以为猫胆小怕人,躲在房间床底下不肯出来。
“在学校里要认真上课哦。”
进校门前,戚妈妈一再叮嘱:“不要让老师发现你的猫,也不要让同学看到,知道吗?”
戚余臣点点头。
实际上,期末将近,一学期的课程进入尾期,老师们几乎不上课,课堂上不是做卷子,就是在讲解试卷。
同学们被一打打的试卷消磨掉意志,戚余臣身上又没有新的有趣事情发生。
他们压根不屑找他麻烦,连个眼神都离懒得给。
倒是坐在他前面、那个之前提醒过他不要搭理同学要求的男孩,刘东,今天格外萎靡不振,接连被四个老师点名批评,嫌他上课没有认真听讲。
刘东在班里没有朋友,无精打采一整天,也没人问上一句:你怎么了?
他郁闷加倍,到了下午,转头收卷子的空当儿,终于忍不住找上沉默寡言的后桌,神来一句:“戚余臣,我心情坏透了。”
戚余臣抬起头。
刘东不太客气:“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戚余臣照本宣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老爸老妈可能要离婚了。”
对方老成地叹息,托着下巴:“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就是你爸你妈分开,找新的老婆、新的老公,然后重新——”
戚余臣:“知道。”
“……哦。”
下课有十分钟呢。
以前觉得好短好短,一场卡牌决斗玩不好。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漫长,窗外知——了——知——了——的鸣叫,拖沓得让人难受。
“我老爸在外面养小老婆。”
刘东握着一支天蓝色的圆珠笔,像天空的颜色,用力摁一下,咔噔,笔头蹦出来。
“我老妈说,那个小老婆说不定要给我生弟弟。”
咔噔,笔头消失。
“要是她生了弟弟,就会跟我们抢老爸,抢走我家所有钱。”
咔噔,笔头出现。
“我老妈说我老爸有私房钱,很多,所以他们离婚,让我跟着我老爸,看着我老爸,不准他把钱给小老婆和野孩子。”
咔噔。消失。
“还让我处处找小老婆的麻烦,找我老爸麻烦。反正我才是我爸的大儿子,我爸对我挺好,舍不得打我。”
咔噔。
“可是我不想这么干。”
咔噔。
“他们大人好烦。”
咔噔。
“要是我老爸老妈离婚了,你觉得,班级同学会笑话我吗?”
咔噔。
“肯定会。”
咔噔。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陈东仰天感叹:“为什么我今年才九岁,就这么烦啊?我真的可以长成大人吗?不会半路被烦死掉吗?”
咔噔咔噔咔噔咔噔咔噔。
频繁地按压,质量低劣的笔无法承担。
笔头不期然僵在外面,涌出一小滩肮脏的笔水,染黑戚余臣来不及收起来得的试卷,正好吞没他写得端端正正的名字上。
“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陈东怔怔望着坏掉的笔,表情像是看到伟大的天空也会崩裂,复杂又新奇。
“喂,戚余臣——”
隔了一段时间,卡在上课铃响起之时,他又一次喊起戚余臣的名字。
让抽屉里的姜意眠感觉不太好。
戚余臣正徒劳地用橡皮擦,试图擦掉那块污黑,懵懂地应了一声:“我在的。”
“戚余臣,帮我个忙呗。”
果然,下秒钟,那位深受家庭问题困扰的孩子,想也不想地提出,姜意眠想象里最为糟糕、过分的要求:“我受够这些大人了,决定今晚就离家出走!”
“——你陪我一起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不,要,哇!臣臣你!不可以!答应!
第67章 事件管理者(11)
戚小朋友没有回绝陈冬。
意料之中。
不过前一天刚闹过矛盾,今晚又要离家出走……
怎么想都不靠谱,姜意眠双手搭在桌边,眼看人类幼崽在剪好的纸条上一笔一划写下:
【敬爱的爸爸妈妈,你们教我,要有礼貌,要感恩。
刘东是我的同班同学,上个学期借过我一根黑颜色的蜡笔。
今天他的爸爸妈妈要离婚,他觉得很烦,希望我能陪他离家出走。
我们约好在一个废弃公园见面,不可以告诉你们公园的名字,请不要担心,我身上有钱。
如果他的爸爸妈妈一直不来找他,我会给他买面包,然后劝他回家。——戚余臣。】
一张超级正经、逻辑清晰缜密的小学生纸条,小猫叼起就跑。
“小猫?”
猫一溜烟躲进床底,松嘴,半个身体卧在纸条上,压住。
两眼在黑漆漆的床板下发着微光,一副‘绝对不会还给你’的护食样儿。
戚小朋友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划线、剪裁好一张长方形的纸条……
小猫神出鬼没,再次叼起就跑。
第三次……
一次两次就算了,连续三次恶作剧般的行为。
不但人类幼崽端起大人的做派,严肃教训道:“小猫不可以故意捣乱。”
并且收到来自系统的狂轰滥炸:【警告!警告!禁止妨碍主人公的人生关键事件发展!请使用事件管理者的能力合理游戏,绝对禁止违规操作,否则立刻视为任务失败!】
同时送来通知:【获得线索碎片:离家出走。】
不亚于当面嘲讽:反正事件尚未收集完全,就算想通过管理者能力删除,也是白想。
姜意眠:“……”
她来这里,为的就是收集事件,删改事件。
以此改变戚余臣的人生,让他获得更为幸福的人生。
但假使一个版本的幸福,需要无数个版本的牺牲、痛苦、绝望。戚余臣本人会怎么选择?
她无从询问。
台灯暖光下,故事主人公稚嫩的脸庞染上一层绒光,弧线温软,浓密的眼睫犹如展翅欲飞的蝶。
可惜飞不起来。
望着他,姜意眠会很清楚地想起事实:这一切都是游戏,是副本。
他是游戏里的人物。
她是纯粹的挑战者,一个过路的旁观者,仅此而已。
既然不愿在此停留,便无权、也无能改变更多。
亲眼看着戚余臣第四次写好纸条,交代事情始末。
“喵。”
真的不犹豫一下吗?
姜意眠拦在他面前,试着提醒。
平日猫语十级、跨种族沟通毫无障碍的戚小朋友,偏偏这回歪着脑袋,产生误解:“你也想去吗?”
犹豫一会儿,他抱起小猫,打包加入离家出走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