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婷握紧拳头,张口喊来傅斯行,谎称两粒药丸是贾小姐送来的生日礼,有助身体康健、延年益寿,让他仔细收着。
“贾小姐有心了。”
傅斯行看向路菲菲,路菲菲不闪不避,做出骄横的模样:“看我干什么?我可没准备东西给她。”
他不置可否,视线转回纪小婷:”良药有时效,依您看,这药应该在什么时候服用才恰当?”
眼皮不自觉轻跳,纪小婷舔了舔唇,小声道:“那肯定……越早越好吧。”
“好的。”
傅斯行低头看着药丸,绽开轻柔的微笑:“那就让小姐立刻服用吧。”
*
第三幕。
灯光俱灭,浓黑弥漫。
处在旁观者的位置,姜意眠不需花费功夫,便能捕捉到那个又长又扁、独自逼近事发地点的人影,说出他的名字:“纪渊。”
杀人无非三种:情杀,仇杀,利益杀。
纪渊属于情杀。
他对姜小姐抱有男女之情,今夜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她,只能看着她沦落其他男人手中。
难怪他杀心浓重,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 至于对方为什么选择割腕杀人,姜意眠确实不解过。
但在第四轮短暂的接触中,她不经意瞧见他手臂上一条又一条深可见骨的疤痕。
有新生的伤,亦有陈旧的,交错覆盖在皮肤表面上,颇有些血腥画意。
那是她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也是他经年累月、最为熟稔的伤人方式。
若非傅斯行、霍不应的介入,他必将精准无误划开她的手腕,取她性命。
—— 当然了,有也无妨。
‘姜意眠’难逃死劫,终究支离破碎躺在灯下。
纪渊得偿所愿,在没人留意的角落,注视着她而亡。
*
终幕。
划破夜空的尖叫,招致无数宾客。
推开拥挤吵嚷的男女,霍不应见到泡在血水里的‘姜意眠’,肌肤泛青,被拥在怀中,已死去多时。
“滚开、滚!”
粗鲁掰开纪渊的手、甩开纪渊的尸体,他抱住她,语调古怪地喊一声:“姜意眠?”
她没应答。
打湿了的头发淌下水滴,卷翘的长睫遮盖眼睑。
姜小姐依旧精致、美丽,如同橱窗里标上天价的洋娃娃。
只是,死了而已。
霍不应怔怔的,眉头近乎半毫、半毫,或是更微小、更难以接受的距离往眉心挤压。
青筋浮了起来。
眼底铺上红色。
之后是唇角不受控制地颤动,古怪地起落。
像没心没肺的笑的雏形,又如泛疼、震怒的下沉。
“傅斯行!”
再之后,他咬牙切齿:“傅斯行,你出来!”
傅斯行应声而来。
屏幕外的姜意眠留心观察到,在目睹这场死亡之后,他有一瞬间的空白。
面上所有表情都清空。
眼也空白,神也空白,犹如被彻底挖空的盒子,只剩下躯壳。
大约三两秒的空白过去,傅管家找回自己的神色与角色,垂眸道:“今晚的宴会到此结束,请诸位自行离开。”
枪和尸体。
反击与保护。
霍不应毫不犹豫掏出枪,砰砰两下,子弹沿着脸颊划过,打中他人的腰腹。
他面色冷戾,双眼眨也不眨,再次瞄着傅斯行开枪。
“杀人了!杀人了!”
众人惊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傅斯行没有分神给他们,没躲子弹,视线在尸体上停留、划过,仍是一句:“请您离开,霍司令。”
“走?今晚谁都别想走。
霍不应咧开嘴:“尤其是你,傅、斯、行。”
他藏了兵,埋伏在远远近近的地方,闻声齐刷刷跳了出来,个个比恶徒更恶徒,笑哈哈堵住旁人离开的路。
无处逃窜的宾客尖叫连天,沦为无关痛痒的背景乐。无人在意。
“我还以为你下不了手。”
唇边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几声笑,霍不应的枪口愈来愈近。
傅斯行轻、又沉稳地回答:“我确实下不了手。”
“所以就眼看着别人下手?”
“这是个意外。”
所有人眼里良善、温和、忠诚的傅管家真诚地重复了一遍:“意外。”
“去你的狗杂种。”
霍不应开枪,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仆人,义无反顾地挡在傅斯行前面,替他赴死。
“傅管家!”
其余仆人很是时候地赶来,衣一掀,摆一扬,手里皆是小老百姓不该有的刀枪。
公子小姐们仿若找到遗失的主心骨,纷纷群聚而来,绝望地求助:“傅管家,救、救命!”
“快救救我,我、我必有重谢!”
“我是刘家的,只要你保我性命,我全家欠你人情!”
“还有我、还有我!”
他们争先恐后的叫呀,嚷呀,拉呀,扯呀。聒噪极了。
下人们问:“怎么办?傅管家?”
如唐僧肉般被死死包围的傅斯行,掩了掩唇。
卷曲的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他真意,只听得一声:“不留了吧。”
云淡风轻。
“不管其他死活。”霍不应那边放话:“我只要傅斯行死!”
周围便速速厮杀成一片。
“傅斯行……”
场外看戏的姜意眠自言自语:“本来就打算杀了姜小姐?”
机械音:【不是。】
傅斯行本人也说:“可惜了。”
他如游魂,奇异地避开枪林弹雨,轻而易举走到尸体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淡淡叹一口气。
“本来想带你走的。”
“姜先生恶有恶报,生死垂危,死前想见女儿一面,却得知,最宝贝的女儿竟然与罪魁祸首远走高飞。”
“姜小姐十八岁前荣华富贵,享用父亲偷来的好日子;十八之后流落街头,意外丢失所有私房钱,只得过上穷苦百姓的生活,食不饱腹,衣不蔽体。”
“本以为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直至死前才知道,原来她爱慕的是仇人之子,原来她被仇人之子 —— 一个使她残疾、家破、人亡的小人——爱慕。”
“怎么样呢?小姐。”
自是无人应答。
“您好像不喜欢这个故事。”
傅斯行笑笑,抬起头,目光阴冷无光,几乎要穿过屏幕与皮肉,笔直扎进姜意眠的心脏深处。
“那还是就这样吧。”
他眯起眼梢注视她,笑着说:“您死于非命,作为奴仆,我会为您报仇。”
“姜先生、霍不应、纪小叒、纪小婷、纪渊、路菲菲……”
“别担心,所有觊觎您、伤害您、冒犯您的所有您厌恶的、喜欢的、留恋的。都将——”
“陪您跌下地狱。”
“永不超生。”
作者有话要说: 原文名字叫:恐怖游戏,全员恶人
所以你们明白的,我说狗,就真的很狗。
这不是一种侮辱。
只是一个心平气和的陈述,以及——
爱称!
第9章 死宴(9)
“停一下。”
循环之外的姜意眠,喊停:“我要重看之前的内容,可以么?”
【可以 。】
回顾死亡片段,前三个循环,三次谋杀,傅斯行次次皆在身侧。
影像无比诚实地证明,除了顶灯掉落之时稍有意外。其余时候,他永远保持微笑,从容不迫地旁观她的死亡。
连眨眼频率都不曾变过。
原来如此。
不表爱意,姜小姐必死无疑。
不明不白地死去,若有灵魂滞留人间,恰好听到傅斯行信誓旦旦为她复仇的言语,搞不好还以为,他是天底下最忠诚的奴仆。
即便表了爱意,再侥幸逃过所有谋杀,迎来的,也不过是被他为她准备的谎言牢笼,囚禁终生,直至临时的那刻,才能得知真相始末。
所以。
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下场,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傅斯行的狠辣算计。
·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热烈跳着,姜意眠发自内心地感到,这位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傅管家,白切黑,黑得挺精彩。
【回放完毕。】没有感情的机械音提示:【第四轮循环尚未结束,是否选择继续播放?】
还没结束?
狗咬狗的结果不知怎样,姜意眠不想错过。
画面切回最终循环,距姜宅不到百米的阁楼之上,陌生青年低头汇报:“霍不应、傅斯行连同他们的人手满院厮杀,堵了门,四十六个宾客没一个跑出来,连纪小叒母女——”
听汇报的人显然对此不太在意。
“意眠呢?”
“……先生,我们来迟了。”
“领她来见我。”
青年的眼皮狠狠连跳七八下,竭力把头压得更低:“先生,我们来迟了!都怪姓霍的,您明明已经提前过他,宴会上有人想害姜小姐。但他仍然没防住,害得姜小姐她——”
“领她来见我。”
对方语气不变,微微侧头,肃杀之意铺天盖地:“还要我说第三遍吗?”
“是!先生!”
死人该怎样领来见先生?指的是把尸体抢来?
青年心下琢磨着,问了最后一句:“先生,姜家那边……”
先生摆了摆手,好似没有开口的欲望。
这是让他看情况处理的意思。
青年应了声,转过头,额头沁出的冷汗才敢簌簌滑落。
先生对姜小姐颇为看重,这回出门,他们分两批,来了近百人。即便在港口对上霍不应的埋伏,剩下四成,对付如今的姜宅应当绰绰有余。
只是先生不喜伤亡,正面交锋定是不行的。
霍不应、傅斯行狼狈为奸,纪小叒助纣为虐,这三人皆为姜小姐的死出了力,留不得……
心腹百般心思转悠着。
不知名的先生静坐阁楼,遥遥望着昔日辉煌的姜宅,于漆黑夜里燃起了火,烧得很厉害。
他走下楼去,经过寂静长街,来到宅院门前,站了许久。
好像在想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想。
里头纪小婷透过雕花缝隙发觉他的存在,惊诧须臾,使出浑身的劲儿拍打门扉,大吼一声:“秦四叔,救我!”
“听得到我说话吗?四叔?我是纪小婷啊!姜意眠的姐姐、你的侄女!!两年前你还说我长得漂亮,给我送过裙子,都忘了吗?!”
“四叔救命,他们都疯了,快救救我!”
她鬼哭狼嚎着。
被视若无睹了。
秦先生在门前停留许多时间,几乎亲眼瞧着,被拦截在屋里纪小婷被烧成一团火,嚎叫声越来越小,再后来,就完全听不着了。
“先生?”
“回吧。”
他走了。
余下火在烧,浓烟滚滚升腾、铺开,仿佛为整个上海滩,盖上一层灰色的脏布。
*
【副本死宴,剧情结束。】
机械音道:【现在开始不限时休息时间,玩家凭自由意愿,随时可以进入下个副本。】
姜意眠:“怎么退出游戏?”
【除非完成所有副本,完成游戏,否则无法自主退出。】
□□裸的强买强卖,她不得不怀疑:“我是自愿进入游戏的?”
机械音一口咬定:【是。】
再问:“为什么我没有记忆?是因为游戏的规则?强制性失忆?”
【不。】
机械音断断续续:【不明原因……失忆……系统086正在检测……检测失败……开启自动修复功能……】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游戏。
一个会把人困死的游戏,失忆前的她是否明白其中的危险?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
【十三个,副本。】
系统086的声音猛然变化。
【完成副本,我将,为您实现愿望。】
它这样说着。
声音冰冷,咬字清晰。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硬的温柔,如邪恶之物对人类拙劣的模仿。
姜意眠听过这种语气,判断这就是系统背后可沟通的智能体,姑且称之为运营。
运营者来去突然,停留时间极短,没给她任何打探消息的机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系统086似乎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木木宣布:【现在开始不限时休息时间,间隔三十秒报数。】
“不用了。”姜意眠:“我选择进入下个副本。”
【立即载入新副本,副本载入中……】
【载入完成。】
姜意眠眼前一黑,等了许久。
再也没有亮起来。
*
纤薄的眼皮闭合、再掀起,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视觉障碍?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冷たい人と言われたか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