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娰良
时间:2021-09-20 09:28:53

  不是酸,是苦。一滴苦墨深入水,在柳和静的心间泛起黑丝涟漪。
  偏生白茉莉若无所觉,她眉眼盈笑,道:“待此间事了,就去给你买糖。”
  这大抵就是她最大限度的妥协,和颜悦色地,胡乱地哄他几句,但他一心所求、最重要的解释,却一句也不肯说。
  柳和静自嘲地笑了笑,不愿再展露旁的什么情绪, 教白茉莉觉察出异样。含糊地应了,继续带路。
  然他心绪沉重,每迈一步, 便逾有千金重,一步一步犹如踩着自己的心口,闷地生疼。走没几步,他受不住,复而宽慰自己, 白茉莉始终是这般薄情寡义,他纠结多了, 多是自寻烦恼。
  既然白茉莉答应他一事,他唇动了动,也要求道:“要酒儿芯的荚开糖。”
  那糖形如豆荚,青色薄荷味的外壳,含化后是一粒粒的白色糖豆。咬开糖豆,内里则是一口水汪汪的甜酒儿。
  荚开糖是淮扬地界的一个特产物,白茉莉每次来,不但指明了要吃,还惯例顶着柳家三公子的名号去买,半玩笑半威胁要求商贩支起摊, 给她现做一份。务必是“糖衣做薄,能多裹些酒。”
  一旦商贩拒绝她:“多少都是成比例的。”白茉莉就摆出小女儿的情态:“我惹了和静静不快,买糖给他赔礼呢。”连哄带骗,直叫商贩心甘情愿地帮她, 做出夸张的糖豆。
  一来二去买得勤了,商贩尤夸她:“白姑娘和我们柳三公子,好感情哩。”事实上,他只吃过她一粒糖,余下都叫她敲碎了喝甜酒去了。
  专门的甜酒作坊不是没有,但她偏好这一家,那便是可了劲地折腾。今个他“生气”她“赔礼”,明个还是他“生气”她“赔礼”。每逢白茉莉来淮扬城,住上十天,柳三公子必须得生有十一回的气。
  他实在看不得白茉莉信口胡说,污蔑他的名声,就跟商贩做下一笔买卖,拎酒壶讨要他的甜酒。
  商贩一勺舀去,欲言又止地说:“三公子,荚开糖哪有这般卖的道理?”那委婉的意思就是:白姑娘该不会烦透了你,不来了吧?
  柳三公子抹不开面,便道:“我买回去,与她一起喝。”结果那酒香醇,却实在甜齁,柳家几个人尝一回,通通推拒,都让予了白茉莉去喝。她美滋滋地抿一口甜酒,再抱怨:“感觉缺点啥子哩。”不成体统地模仿着商贩家乡的咿呀软语,不识好人心。
  柳和静刻意提这么一提,是想白茉莉也能回忆起他对她的好, 能顺这个话题,再说上几句其他的闲话,缓和一下两人间紧张的气氛。然而等了半晌,白茉莉没事人一样,除了爽快地一口答应, 再无别言。
  眼看要到了地方,柳和静偷眼回眸,再看白茉莉一眼,神色中难掩一抹哀戚。他无数次的知道她对他无甚情谊,那这次便当决绝,断个干净。
  两人一路来到柳家的一个偏院,白茉莉推门而入,发现房内不止有生烟翠,武林盟主梅思淼竟也在场。
  梅思淼念及当年武林大会上白茉莉让招,暗助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恩情,主动开口道:“我得柳家主的消息,说是淮扬地界出现了魔教活动的痕迹,兹事体大,特来探一探虚实。”
  白茉莉随意地坐了下,表示知晓。
  梅思淼担忧地又道:“听闻白姑娘近日中毒受伤,现在可是好些了?”
  白茉莉不知先前生烟翠正与他说些什么, 笼统地说一句:“尚可。”不欲多言。随说着,她适时瞥一下生烟翠, 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梅思淼心中了然, 道一句叨扰,先行告辞。
  白茉莉送罢一客,连带着把柳和静也强行送了走。门一掩,当即用口型问:我姐呢?
  她没发出声音,就见从里屋内晃悠地飞出一金点子,忽上忽下地,艰难地朝着她飞来。金甲虫落在白茉莉的手心,眷恋似得蹭一蹭,白南随后亦掀帘走了出来。
  生烟翠打量白茉莉一番,自觉无碍,放了心:“是谁要取你性命,如此大张旗鼓地敢在淮扬地界动手?”
  白茉莉说:“是东厂。”
  她话音方落,白南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不解地问:“东门煜?”
  “嗯。”
  “他答应帮我,找妹妹。怎么又要,杀你。”
  白茉莉心疼地抱住她姐,呼噜呼噜地揉她姐的背, 一叠声地安慰道:“没事没事,习惯就好。”她只当她姐心性纯良,然不幸被阉党所骗。然而下一耳朵,她却听她姐用肯定的口吻,对她说:“如果他还要,再来,我们先, 杀他。”
  白茉莉一愣,慢慢放开白南,与她面对面地对视。
  白南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眉目柔和:“别怕。”她此时摘下了面纱,除却眉心绘得兰花,模样与白茉莉有着十成十的相像。她认真地对她说一句“别怕”,便像是白茉莉对自己说得一句安抚和承诺。
  白茉莉心中动容,点一下头。
  生烟翠看在眼里,不由也是戚戚。想她一人护着重病的白豪侠,逞强活至今日,能多一个关心她的血脉至亲,绝对是好事一桩。他一时心情复杂, 愣愣想了片刻。回神时,便看白茉莉做一个噤声的动作,扬声对屋外道:“听了这么久, 还不滚进来?”
  木窗应声被人推开,一个身影跳将而翻,就地一滚。那人丝毫不见被抓包的尴尬,站起身,径自还笑着重新合拢了扇窗,熟络地客套:“茉莉这是功夫恢复了罢?可喜可贺。”生烟翠不认识他,他倒和他打招呼,说一句“在下江湖客话·懒秋风, 久闻神医大名。”然后挽起袖子一伸手,“我前些日子也是身受重伤,劳烦神医大发慈悲,也给我瞧瞧罢。”
  生烟翠用目光询问白茉莉的看法,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道:“诊疗费。”
  懒秋风厚颜无耻地嬉笑:“我是茉莉的人呀,诊费和她一起算。”抢在白茉莉开口前,他浮夸地“呀”一声,“不得了,两个茉莉!劳烦神医再给我看看,我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白茉莉一弹指尖,一道金光闪现,直冲懒秋风而去。金甲虫的身形在空中骤然膨胀,足有半个人身大小,它的前肢先一步触碰到懒秋风,如利刃般,瞬间割破了他的外衣。
  懒秋风大吃一惊,连滚带爬地往白茉莉身边跑,半路不防,被白南伸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便就着四肢,一股脑扒住白茉莉的腿,不敢放手。
  生烟翠默默将他方才的悲情感慨划掉,如出一辙的两个白家人,太可怕了。
  白茉莉吹了口哨,金甲虫缩减成半粒芝麻大小, 卖乖地回了来。
  懒秋风惊魂未定:“那是什么?”
  白茉莉诘问道:“你可是江湖客话人,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懒秋风不顾形象地哀嚎:“主子,求你了,放过我吧。若是早知道这份差事如此难当,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白茉莉踢他一下:“这几天, 打听出来什么了?”
  懒秋风圈着白茉莉的腿,委委屈屈地说:“你要打听得那个红衣飞贼,是东门煜从西域边境捡回来的小乞丐。具体名字不知道,不过东厂衙的人对她都是尊称,想来身份不低。东门煜原是善待于她,直至她逃跑, 招惹你, 与你一起来到淮扬地界。后被东门煜抓回,才是关进了大牢。”
  情形与白南说得相差无几。白茉莉姑且听信了几分,又问:“其他的事呢?”
  懒秋风吞咽了一口水,断言道:“白茉莉我可告诉你,今个我把话跟你讲,可是豁出命的。”
  白茉莉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懒秋风抬眸看一眼生烟翠,有意避开他似得, 轻声道:“那飞贼与魔教有关联。”他把话中的重点放在“有关联”上,但白茉莉, 却是问:“早在十几年前,魔教不是被杀尽了吗?”
  懒秋风摇摇头:“魔教余孽,死灰复燃。他们早先趁着东门煜巡防边域,与其勾结, 混入中原。后与淮扬焦家暗通款曲,意欲寻回流落此处的圣女,重振魔教声威。我猜测,圣女就是那飞贼!”
  白茉莉安静地没说话。
  懒秋风强行跟她分析:“那飞贼由东门煜捡回中原,魔教便说要找流落中原的圣女,凑巧不凑巧?锁城三月阁一战,你、飞贼联手与焦宽霜相斗,引得焦家借机围追堵截,你身中魔教蛊毒,是也不是?尤其事后东门煜抓走飞贼,反灭焦家满门。就冲这杀人灭口的凶狠劲头, 明摆着东门煜要袒护飞贼,与魔教决裂了啊!”
  白茉莉故作沉思:“有道理。”
  懒秋风啧啧称奇:“想不到一向心狠手辣的东厂掌印都督,还有被迷得五荤八素、不顾一切的时候。那魔教圣女一定貌若天仙,有沉鱼落雁之姿。”
  白茉莉挑了眉, 意有所指地问他:“你觉得我样貌如何?”
  懒秋风警惕地说:“我没办法昧良心,在我眼中你就是一块能行走的三请令牌。”眼见白茉莉一直盯着他,懒秋风挣扎了一下, 别扭地小声补充:“还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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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茉莉:谢谢大家赠与我的买酒钱!
  白南(磕巴):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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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门煜:谢谢大家喜欢我(不自觉看一眼白南)
  白南摇了摇头,并表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28章 生杀宿海郡 4
  几人在柳家稍作休整,晚些时分,簌簌又渐起了一宿屋檐落雨。
  第二日天初蒙亮,柳家老管事来敲白茉莉的门,说是念及降温,她大病方愈,故特意为她备下了两件厚点的衣物。然而白茉莉伸手要接,柳管事却又把她的手拂开。他端着衣物,人挡在房门前,不进不退地絮絮叨。一会儿抱怨说:淮扬地界的春雨季绵长,眼瞅快立夏了,天还是冷;一会儿感慨:冷雨潇潇,抵不过人心暖, 人比天有情。
  老管事在柳家伺候了足有五十多个年头,人上了岁数,但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行事依旧地勤快麻利。他一生未婚,只把柳家三兄弟,当自己的孩子看,把白茉莉,当自个的宝贝孙女看。偶尔僭越寻常管事的身份,对几个小辈说道几句,谆谆教导,不外乎皆出自好心。
  白茉莉耐着性子,听到末尾,发觉他原是要提醒一句:这“关怀”是柳三公子托他来送的。至于柳三公子为何本人没来, 就得劳烦她仔细回想,是不是有哪儿惹到柳三公子生了气。
  白茉莉了然地一点头:得,既然柳三公子不愿见她,那前厅她也不必再去。便就准备些吃食,送她房间吧。
  柳管事急忙地拦人:“白姑娘,柳家主和梅盟主也都在等您。”
  白茉莉说:“我也在等人,今个若是有人登门来找我,还望管事务必放他进来。”
  柳管事冒昧地打听:“何人?”
  白茉莉眉目间盈了点细微的笑,故作拿捏不定地语气说:“可能三月阁的鹤公子?”
  “哎!”柳老人家一跺脚,捉急了。柳和静有话憋心里,又一次望眼欲穿地等人哄去他,没人哄就自暴自弃地生场病,他早告诫过他此路对白姑娘,可行不通;果不其然现另有一个,上赶着来找人缠人,孰是孰非,一股一目了然地劲儿。
  说话间,天色再明了些,阴沉沉的连片灰云不散,总归是暂时歇息了雨。柳管事收罢竹伞,叮嘱过后厨关照白姑娘的吃食,忧心忡忡地返回了前厅禀事。
  柳家主正与武林盟主梅思淼谈笑,见他来,笑呵呵地问一句:“小茉莉怎么没来?”他话一出,一旁柳和静伸筷子的动作一停,复而夹了口姜丝, 送嘴里了。
  柳管事瞥一眼吃不出滋味来的柳三公子,委婉地说:“白姑娘在小院陪她的几位客人。”
  “可是神医生烟翠,和一位红衣姑娘?”
  这话却是梅思淼开得口。
  柳管事应了句,再看柳三公子,他神色稍缓一些,端着空碗喝一口,若无所觉。
  一顿早膳,几人各有心事。
  饭后,柳家主与梅思淼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不动声色去了书房,续行商议。谨慎地掩了门,梅思淼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靖毫谷·生烟翠自不必提及,不知这红衣姑娘有何来历?”
  柳家主嘲弄地说:“一个阉党从边境捡来的乞儿,不碍事。”
  梅思淼道:“昨个我去看了眼,那姑娘蒙着面纱,不说话,看不出深浅。”
  柳家主便再解释一句:“白茉莉不知与蔺阁主达成什么协议,竟然能指使三月阁从东厂手中救人。奈何她有意借此机会,挑起三月阁与东厂的纷争。但东门煜老奸巨猾,看地通透。他不欲与三月阁正面冲突,暗布伏兵,直接是想一了百了,反杀白茉莉为警。”
  梅思淼冷笑:“以白茉莉现今的身份,谁敢动她,就是与正邪两道都为敌!”
  柳家主不自觉抚了掌, 神色阴沉:“东门煜是朝廷的人,不知怎的,偏也要搅合这趟浑水。”
  魔教暗中得了东门煜的应许,混入中原。本以为是借着大树好乘凉,却不想东门煜先能在魔教与淮扬焦家之间牵线搭桥,三月阁一役后,他又转而灭了焦家满门,抢走魔教圣物金琉。
  魔教避让一步,他反倒得寸进尺,明知魔教对白茉莉态度有异, 但坚持要取白茉莉的性命,一副与魔教彻底为敌的架势。
  梅思淼视线一凝,严肃道:“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柳家主语气有点不自在:“教中人传话,说是引白茉莉去宿海郡,验明她的身份。”
  “哈哈,”梅思淼短促地笑了声,“这你得是要多花些心思了。”
  他言语间掩不住的不怀好心,直听得柳家主不虞地皱眉,道:“我俩现今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事成你我都好,事败,我柳家身处淮扬地界,尚无紧要,你这新任武林盟主,怕是就要身败名裂!”
  闻言,梅思淼笑得愈发欢畅,然笑意不达眼底,言语间隐含了一丝怨恨,“江湖谁人不知我这盟主之位是白家人施舍来的,何来名裂一说?不过我却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诩武林正派的梅家出我这么一个魔教叛徒, 我那爹爹、大哥, 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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