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时,邀景园里有个下人,正瞪着后门边上的高墙一脸懵圈:“黄大这是怎么了?”
……
顾名思义,西滨酒楼建在水边,湖面波光粼粼,水边修竹茂密,入夜后虽然美景打了个折扣,但酒楼请来的画舫停在水面上,灯火通明。舫身就是戏台,戏班子伴着丝竹之声,咿咿呀呀唱开了,绕梁三日。
西滨酒楼今晚被包场了,怀王请来的客人直上二楼就可以凭栏听戏。
燕三郎一走上来,发现这里人声鼎沸。
楼下的门童报客,众人一听说威武侯和清乐伯联袂而至,都转头望了过来。
燕三郎最近的付出初见成效,这里不少熟面孔见到他都走过来招呼几句。待他们转向千岁时,目光一亮,满眼都是惊艳。
再之后,上来结交的宾客都不曾见过了。
大量中小贵族和商贾混迹于盛邑,豪族的门槛太高,他们平时跨不进去,这种宴会就给他们提供了便利的平台。
此刻争着到燕三郎面前走两步的就是这些人。他们都希望给这少年留下深刻印象。
有个瘦高个儿正在介绍自己是物料商人,但凡异士施咒所需之物,无论多么稀奇古怪都能弄到。不过此时人群中分,燕三郎听到周围宾客的声音:“怀王来了!”
他立刻向众人说了声抱歉,往怀王方向走去。
怀王是武将出身,生得高大。与韩昭的俊朗不同,司达光留着一嘴络腮胡,显然精心修剪,给他添足了阳刚之气。
怀王也看到这三人了,当即大步走来,声若洪钟:“威武侯!这位想必就是清乐伯了?”
石从翼回他一句:“如假包换。”
双方见礼,司达光点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抵达盛邑不过一天时间,他就打听出燕三郎过往的丰功了。
少年心下狐疑。这可不容易,怀王父子二人进都与别人不同,他们是提着头来的。明天就要面圣了,司达光抵达盛邑之后要打听情报无数,说不准哪一条就能救自己性命。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分神去打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清乐伯吗?
对了,司文睿在哪里?
他正思忖间,周围人群分开,又有两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甚是文秀,面皮也白净。
他对怀王道:“父亲。”
司达光哼了一声:“你来晚了。”
“路上经过市集,耽误了片刻。”
趁两人对话,燕三郎侧头,低声问威武侯。
“这对是父子?”
“是啊。”石从翼同样压低了声音笑道,“怀王娶了个美人为妻。”生下的孩子秀气。
怀王的时间宝贵,和三人聊了几句就告个罪,自去招待别人了。
倒是他身后的司文睿留了下来,对燕三郎道:“久闻燕公子大名,早盼着一见。”
“好说。”燕三郎笑道,“这一路赶来盛邑,不容易吧?”
“可不是么?”司文睿轻叹,“我们住得僻远,一路紧赶慢赶,终于不负圣意、如期赶到。”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亦步亦趋。这人个子稍矮,但满面精明干练。燕三郎转向他道:“这位是?”
“我的亲卫,廖青松。”司文睿转头轻喝,“青松,还不见过燕公子?”
廖青松立刻行礼。
司文睿这才正大光明打量千岁:“这位是?”
“是我表姐,千岁。”
“国都里终于有了这样的美人。”司文睿眼里写满惊艳,“敢问千姑娘婚配否?”
这家伙忒也直接。燕三郎眼角一跳,见千岁笑吟吟正要开口,当即出声打断:“世子晚来一步,我表姐已经许人了。”
千岁挑了挑眉,司文睿满脸可惜:“可恨可恼,是谁有这等福气!”
燕三郎笑笑不说话。
此时宾客基本到齐,怀王招呼众人落座,几句开场白以后就吃酒看戏,觥筹交错。
他的致辞不似旁人那样又臭又长,倒是很得宾客掌声。
千岁举杯啜一口美酒,微微侧头对燕三郎道:“司文睿盯着你好一会儿了,连他那个亲卫也总瞅你。”
这时有个官家小姐向她瞧来,目光里满是好奇。千岁回以微微一笑,风情万千,那小姐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去。
千岁这才对燕三郎道:“他们看你的眼神古怪,像是你抢了人家的媳妇儿。”
今日这酒宴上,也不有多少人盯着她瞧个不停,偶尔得她眼角流波扫过,就酥了半边身子。
她向来不在意旁人目光,可是燕三郎心中不喜,总觉自己坐在一群豺狼虎豹当中。
他轻声问:“你在他们身上放了蜘蛛么?”
“放了。”监测手段不可少,才好听一听这对父子背地里有什么打算。
“行了,回去吧。”燕三郎一口饮尽杯中酒,站了起来。
第801章 惊天消息
“这么快?”她微微噘唇,“我还觉得这里的红菇烧花胶很好吃呢。”又软又嫩,是西滨楼的招牌菜,家里的厨子煮不出这个味道。
他不假思索:“改天专门陪你来吃。”
她满意地站了起来,陪燕三郎敬别怀王父子,缓步下楼。
走下最后一个台阶,她头也不回,却附在燕三郎耳边道:“廖青松一直盯着你看呢。”并且因为燕三郎背对他之故,这人的目光就是不加掩饰的阴鸷。“苦大仇深,好像你抢了他老婆。”
她就不能另外打个比方?燕三郎没有回头:“司文睿这会儿大概也知道,掳杀暄平公主的行动被我搅黄了。他们恨我理所当然。”
“不。”千岁却有不同看法,“我觉得廖青松跟你多半有私怨。你仔细想想,真没得罪过这个人?在你……不经意的时候?”
“我见过的人,你多半也见过了。”燕三郎把皮球又踢回给她,“你有印象么?”
“说得也是。”千岁想了想,“没有。”
她顿了一顿,又道:“回家吧。他们住的地方距离邀景园不到二十里,还在诡面巢蛛的监听范围内。”回到邀景园以后,她要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听听司家父子的阴谋。
燕三郎应了一声,心底却有些不安,好像有些糟糕的事情快要发生。
他把这种感觉说与千岁听,可她当然也没有头绪。
“说不定,这父子憋着什么大招。”她推断道,“但多半与我们无关。进了盛邑,他们就要首先着紧自己的小命了。”萧宓和韩昭不找这对父子麻烦,他们就要谢天谢地了,哪有功夫来找燕三郎的麻烦?
……
事实证明,大话是不能说在前头的。
次日上午,邀景园就和往常一样安宁。燕三郎晨练完毕洗了个澡,出来吃早饭时路遇张涵翠。
小姑娘锁着眉头,似有心事。
她一般不出现在这里,是特地在等他?燕三郎停下脚步:“怎么了?”
“黄大哥昨晚没回来呢。”
白猫刚好从假山上跳了下来,顺口接话:“它是个黄皮子。”黄鼬是夜里活跃的小生物,夜不归宿再正常不过吧?
“最近他也忙着盯梢,时常不回来。”张涵翠颦眉未解,“可我昨晚一直心惊肉跳,也、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到这里,她也觉得自己太任性。黄大什么出事的征兆都没有呢,就来这里找主人家求助。
燕三郎却没有斥责。
她也有不详的预感么?
就在此时,黄鹤匆匆奔来:“两位主人,护国公遣人传讯,说是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燕三郎沉下脸色。
韩昭派人传来的消息,果然石破天惊:
司家父子今晨进宫面圣,路上居然遭遇伏击,司文睿当场身亡!
韩昭为什么着急派人送讯来邀景园?因为杀掉司文睿的凶手,乃是一只狂暴凶狠的黄鼬妖!
燕三郎眼露惊骇,难得失声:“黄大?”
白猫喵喵叫了起来:“不可能!”黄大没理由去袭击司文睿。
那蠢货压根儿不认得司家父子好么?
黄鹤呼吸都停滞了。亏得他见过大风大浪,心神几乎停摆的时候还能说出话来:“不、不会是黄大。盛邑又不止一头鼬妖!”
他自己就是。
但这关头,没人有功夫纠正他的语病。
燕三郎直击关键:“鼬妖还活着么?”
“受了伤,但还活着。”韩昭派来的报讯人沉声道,“王上马上就会召您进宫。护国公传讯与您,希望您早作准备!”
燕三郎转眼就定下神来:“护国公可在宫里?”
“已经赶回,就在御前。”才能赶在宫差之前,先一步送消息给燕三郎。
“知道了,请回吧。”燕三郎回头唤了大总管一声,“黄鹤——”
黄鹤六神无主,但也履行着自己的使命,顺手塞给报讯人一锭银子,把他送出府去。
待黄鹤走出去,白猫蹲在桌上,跟燕三郎面对面:“你想好没,怎办?韩昭派人来通知你,多半就认出那是黄大。”
护国公见过黄大不止一两次了,他出错的机率有多大?
两人都明白,很小。
燕三郎摇头,心念电转。
白猫严肃道:“有人挖了个大坑给我们跳,或许是司家,或许是别人。想不跳坑,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凶手撇清关系。”
不认黄大?燕三郎不假思索摇头:“对方用黄大杀人,就是朝我来的。我们想撇清关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知道。”白猫不悦,“不认他,我们就主动得多。”这是最理性的做法。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尾巴,不说了。
黄鹤回来了。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在燕三郎面前,老泪纵横:“少爷,救救黄大!就看在我们一家尽心服侍您二位多年的份上!”
少年安慰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黄大杀人。”
“怕是跑、跑不了。”黄鹤哽咽,“他小子傻憨,我就知道他早晚被人当枪使!”
“起来。”燕三郎一把扶起他,“我必尽力。”
旁边的白猫咂吧一下嘴。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臭小子这就是说,他要迎难直上了。
唉。
“张涵翠说,黄大昨晚一夜未归。我们要弄清他发生了什么事。”燕三郎向黄鹤发令,“他最近正在查天馥楼配方失窃案,你派人去那间饭馆找找线索。从饭馆到邀景园,一路上若是能找到目击者最好,直接带回来。”
黄鹤也知道自己儿子到了生死关头,全赖小主人救命,赶忙都记了下来。
此时,卫王派来的宫差到达邀景园,果然宣燕三郎入宫。
“燕公子,走吧?”
“请。”燕三郎面色沉着,暗暗记下了韩昭这份人情。
……
天耀宫威严依旧。
这是燕三郎重返盛邑后首次进入天耀宫。建筑、砖墙、路面,都跟他记忆中的没甚两样。
当年前卫王弃城逃走,韩昭又有内应,萧宓入主天耀宫并没有花费很大力气。
青金砖路面笔直开阔、一尘不染,并且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给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都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第802章 廷前对质
威严、森冷、不近人情,一如既往。
经年累月住在这里的人,心性会不会也随之改变呢?
“我们去哪?”
或许萧宓有特殊交代,宫差对他非常客气:“王上和诸位王公都在议事偏殿等着燕公子哪。”
听起来人不少。
是了,司家逮着这样一个发难的机会,必定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
燕三郎跟着宫差走过重重宫门,才迈入天乾殿偏殿之中。
偏殿比正殿小,最多只能容纳三十人,眼下没有站满,显然萧宓不希望在百官面前处理此事,只约集了当事人和几个见证者。
韩昭就立在萧宓下首,燕三郎走进来时,双方目光一对,各自挪开。韩昭昨晚以住去近郊散心为由,缺席出席司达光的宴会,结果今晨就出现在天耀宫,这是不太给怀王面子了。但此时此刻谁也没心思计较这个。
少年从他眼中看到了凝重。
韩昭正在提醒他,这一关不好过。
然后,他就看见了司达光。
这大汉满脸都是强抑的悲痛,眼里血丝织络,望向燕三郎的目光更是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仇恨来!
那恨意太饱满也太不加掩饰,刺得燕三郎的脚步都为之一顿。
怀王的恨意,好像是真的?
否则这家伙演戏的造诣比苏大家还厉害多了。
燕三郎站定,向萧宓拱手作揖:“王上。”
他得卫王特许,面圣不必下跪。
众臣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这是他头一次出现在王廷,加载这个少年身上的传说很多,如今细看,虽然英秀,但实是太年轻了。
萧宓身体前倾:“清乐伯,怀王世子今晨被鼬妖所杀。怀王当场抓住凶手,指认它是邀景园家养的妖怪。”他三言两语就说清事件大概,“此事,你可有话说?”
燕三郎微一沉吟:“不知鼬妖何在?”
“天牢。”韩昭接口,“它也是重犯。怀王送来,廷察就收进狱中。”
燕三郎目光微动:“命案距今不过一个半时辰,怀王就将凶手送来天牢?”
怀王脸皮跳了一下:“燕时初,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