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小胳膊对周窈解释道。
原来大家都知道我有武功,还武功盖世。
周窈边下面边想:怪不得那天薛婧跟她说什么“重拾信心”“资质天赋”“谁也伤不到陛下”,原来是说这件事,可重拾信心是什么意思?
周窈瞥了一眼身边的小胳膊,开始下套:“小胳膊,我这武功,你觉得如何?”
小胳膊逐渐上套:“哎哟,您的武功,天下第一。”
“我也是最近才发觉,原来我的武功以一敌二还是可以的。”
“嗐,您可真是自谦啦,要不是您早年因为头疾,一动那什么‘内力’便头疼,您如今啊,必成一代宗师!”
哦,原来是这样。
成功套到话的周窈满意得拍拍小胳膊的头:“你去照看小肚子吧,我去净莲院了。”
周窈哼着不着调的歌,经过昨日的长廊。
昨晚被她打得嵌进墙里的两个杀手,今日竟还嵌在里面。孔玲朱也还在假山上,坐着昏昏欲睡,风雨飘摇,神志不清。
周窈如今就是一颗行走的胆,她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孔玲朱脑门上一扔:“醒醒!”
孔玲朱一个激灵,差点摔下来。
叫你们欺负大师!
周窈傲气地“哼”一声,负手离开。
本以为静凡大师那副弱身子骨经过昨日那番惊吓会卧床不起,没成想人家依旧早起诵经,全当什么都没发生。
“大师,我来送早点了。”像个送外卖的,周窈照例把早点放在门外,拿起门边的笤帚扫地。
为了不打扰静凡大师早课,周窈在门边放了一个小方凳,把鱼食啊抹布啊肥料啊都放在上面,每天早晨来了就打扫。
她打扫完院子,朝那棵颤颤巍巍的栀子树悉心浇水剪枝,随后手握一把鱼食凑到池塘跟前。
几条老练的锦鲤早就知道周窈的尿性,只有几只小锦鲤跑过来争抢,等她撸够了,一松手,大锦鲤们便蜂拥而至。
是谁说的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周窈不禁骂道:“你们啊你们,都要成精啊。”
静凡诵完经,打开房门,一眼就望见那个蹲在池塘边对锦鲤自言自语的女子。
他眉头不期然又皱起来,静静凝望她的背影。
周窈很会自得其乐,她和鱼聊天都能聊得起劲。
她还喜欢松花色、田赤色等扎眼的黄,偶尔也会穿粉色的长裙、天蓝色的小裙子……总而言之,都是些稚童喜欢的过于明丽的颜色。
也许,他真的对她的印象过于刻板,导致他产生了偏见。
自昨夜后,他细细思索一番,想来还是自己修行太浅,放不下往日的是非。
但转念又想,帝王心,岂是常人能猜测的?
太复杂了,自诩聪慧的他,竟然看不透。
时光静静的,一晃神,就不知自己站在门口多久了。
周窈蹲得腰疼,起身擂擂腰左扭扭右扭扭,回身望见大师慈悲地凝望着她,感受到了佛光普照,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大师。”她赶紧跑过去行礼,“早上好。”
静凡大师眼眸闪了闪,点头道:“早。”
“……”
“……”
好样的,又是静凡大师不想和她说话的一天。
周窈尴尬一笑,端起食盒递给静凡大师,越发觉得自己像送外卖的。
大师接过食盒,莫名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进屋去了。
好家伙,大师现在一句多余的都不想和她说了。
周窈挠挠脸,觉得无地自容。
奇怪啊,她昨儿分明是英雄救美,好感度应该蹭蹭飙升才对,怎么大师还对她爱答不理的。
不一会儿,一阵淡淡的檀香味在她鼻尖飘散开来。
她抬起头,望见静凡大师端着一精致盒子静立:“施主昨日为贫僧解围,贫僧感激不尽。此乃贫僧自制的静神香,早前施主来问过,贫僧不曾给予,如今以礼相赠,望施主佛法更进一层。”
佛法进不进,周窈不在意,但香确实是好香。
周窈赶紧擦擦手接下,笑得合不拢嘴:“谢谢大师!”
她就像被老师奖励了小红花、小星星贴纸的小孩子,登时喜不自胜,万千烦恼通通抛却。
她的高兴通通写在脸上,着实是太好懂了。
静凡嘴唇轻抿,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大师,”周窈顺着杆就往上爬,“您身体不好,要不今日咱们不学佛法,来锻炼吧。”
静凡大师嘴角一抽,“嘭”一声合上了门。
“大师?大师!”周窈不甘示弱,跑到窗户口推开窗户,望屋子里探头,“大师,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
静凡大师不堪其扰,眼里略带怒意。
周窈咕嘟吞咽一番,弱弱道:“大师放心,我的衣服每天都特别干净,手也被锦鲤舔干净了,头也是每天都洗,可香了,不信你闻。”
静凡:……
须臾,他叹了口气:“周施主在外等候吧,贫僧吃了饭,我们就来学识字。”
学识字?那还锻什么炼。
周窈举双手赞成:“好耶!”
当日梵城的官府来人把孔玲朱“接”回去,周窈才知道官府也是孔家的人。
此后,薛婧来上香时偶尔上报,说孔玲朱有一日没去刷公厕,她差人在烟花柳巷逮住她,逼她把公厕刷完了。
在慈悲寺的日子过得还算无忧无虑,孔铃朱也再没来找茬,周窈便将其抛之脑后。
周窈每日勤奋刻苦,虽然静凡大师讲佛法的时候,她基本都在神游摸鱼,识字课却十分用心,结合早前对简体字的认识,不过三周,便将常用字认了个七七八八。
只可惜大臣们的奏折辞藻华丽,内卷严重,导致周窈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自我认识为文盲的状态。
这日,雨后初晴,夏日的烈阳照射在尚未蒸发的水汽上,整个慈悲寺像一个大大的蒸笼屉。
种植香樟树后,石凳石桌上罩了一片阴凉,周窈坐在树荫下,边扇风边听静凡大师喁喁念经。
相较于她的心浮气躁,大师心境平和,身上未出一点汗渍,更没有一点汗味,只有淡淡的檀香飘过来,衬得周窈像个不安分的熊孩子。
“今日便到这儿罢。”静凡大师念叨完,端起水杯饮一口清茶,视线追着迫不及待告辞冲出净莲院的周窈,慢喊一句,“施主。”
周窈一脑袋都是三方院内的冰块还有小胳膊这个人形风扇。她机械得回过头,只好又乖乖坐回来:“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再过不久,就到授记日了。”
授记日,好像听过。
周窈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往年授记日前,住持会带领沙弥、沙弥尼出坡,或是赚些寺内开支,或是去山村苦修、渡世间愁苦,今年住持闭关修行,几位长老们也在山中,便由贫僧前往。”
周窈点头递耳朵:然后?
静凡漠然道:“还望施主届时,一同前往。”
静凡大师邀请她一起去村里苦修。
周窈一时没咂摸出其中用意,但大师往往都在大气层,对万事万物自有安排,周窈也不敢拒绝。
她又想,如果大师走了,她一个人在慈悲寺啥也学不到,的确没意思。
周窈迷瞪瞪地应下,乖乖回房收拾行李。
她思前想后,将腰间的莲子数珠取下来放入一精致的盒子,不准备把它带出门。
小肚子被揍后,伤口颇多,因夏日炎热,偶有发脓,如今好些了,但不能长途跋涉。周窈拍拍小肚子圆鼓鼓的肚子,安慰她好好休息。
这家伙边点头边躺在床上吃点心,越发像头猪,可谓“奉旨摸鱼”。
三日后,天边刚蒙蒙亮时,踏着连绵不绝的晨钟声,一行人就此上路。
同行的出家人十来个左右,由静凡和另一位多字辈的比丘——多觉带领。
一路上,男女有别,周窈与其他长期居住在慈悲寺的两三个香客们同行,不敢和领头的静凡大师搭话。
她放慢脚步,和多觉叨叨起来:“多觉师傅在慈悲寺多久了?”
多觉皮肤较黑,一双手不算细嫩,食指第一节 与无名指的第二节上有厚厚的老茧。她朝周窈笑道:“也不过比高施主早来两年,去年方授记,成为正式的比丘。”
“哦?那多觉师傅是中途出家的?有何缘由?”
出家人的缘由有许多,有可说,有不可说,多觉笑道:“不过是有缘受了静凡大师的点化,方顿悟出家。高施主受住持特许在净莲院学习佛法,定慧根无量,不知学习进程如何?”
听她这么夸,周窈就很惭愧。
在禾单,佛法信众颇多,唯有这几年,周窈身体的原主搞什么炼丹长生,寺庙才在贵族中稍微衰败下来,但每年往佛寺出家的不计其数,也不知这佛法究竟有什么魅力,引得人们在这太平之世纷纷出家。
人多,但资源有限,所以寺庙每年还要进行层层选拔,有缘人方可入寺。一个人被住持和众长老认可,经过层层考验、授记成为真正的和尚,最起码是把说得上号的经书都背全了。
多觉一年就授记,对比一个多月只背了一本《金刚经》,上课还经常打瞌睡的周窈,简直是学霸与学渣的差距。
“学生愚钝,”周窈不得不正视自己的不勤奋,“方背下一本《金刚经》。”
她边说边悄咪咪抬眼瞄领头的静凡大师。
他今日一身莲子白长褂,十二环锡杖叮铃作响,头顶天脚踩地,走得分外笔直,如青天白日下,皑皑山巅的白雪。
他并没有对她的话做出反驳,也没有顺势教育她不上进,只是默默行走,仿佛根本没听到她们的谈话。
周窈当即为自己浪费顶级教师资源的行为惭愧起来。
“哦?”多觉两眼放光,“高施主捐了那么多东西,向佛的心还是诚的。每个人有自己学习的节奏,学得慢定学得精细,不知高施主对《金刚经》有何独到见解?”
独到见解?真没有,她甚至连文章都没读懂。
周窈忖了忖,一时不知是该胡诌还是直接说自己啥也不懂,反正都会抹静凡大师的面子。
若静凡大师教出她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学生,一定觉得很丢脸。
她开始打哈哈:“多觉师傅,佛法需自我参透,就算有静凡大师点拨,也得自我醒悟。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一万个人心中就有一万个佛,我的佛,不一定就是你的佛。”
多觉一听,双目瞪圆,看周窈的眼神都不简单了起来:不愧是静凡大师座下首徒!
“阿弥陀佛,小僧罪过,施主禅机深奥,听施主一席话,胜读十本经书。”
周窈有些小傲气得仰起头,摆手道:“多觉师傅还要多看多参悟啊。”
她摆出一副大师派头,加快脚步赶紧溜到静凡大师身边,朝静凡大师眨眨眼:求夸。
静凡大师似乎终于受不了她强烈的求夸奖信号,转头朝她微微点头,牵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一刻,静凡大师再也不是冷冽的白雪了。
周窈心头漏了一拍,鼻尖、心间,都被他淡淡的笑容填满。
静凡大师就像一朵栀子花,幽香扑鼻。
“大师,”她加快脚步凑上去,毫不掩饰地夸赞,“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第15章 谁被害了? 施主以为,贫僧为何要带施……
这句话寻常人说没什么问题,周窈说问题就大了。
静凡大师倏然双目一睁,瞪了周窈数十秒,旋即闷头加快了脚步,拿着锡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快跑!
周窈:???
静凡大师莫名其妙避了周窈一路。
行脚僧行路也是苦修,周窈陪着她们风餐露宿,在第七天到达一个隶属岷县的,叫“永安村”的偏僻村落。
村子里有许多闲置的草房,众人征求了村长的允许,在此暂住。
人手不够,周窈和小胳膊帮多觉、静凡给小沙弥、沙弥尼、香客们安排起居,定规矩。好在大家都是出家人、信佛人,平日里自律自省,不用多管。
说是出坡苦修,其实就是“学农”。
众人帮村里人照顾田地、修理物品,布施粮食,静凡大师坐镇,倾听村民苦恼,度世间苦厄。
周窈是个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筐的“弱女子”,重活粗活小胳膊不让她干,自个儿跑去替周窈帮忙,跟着多觉在田里边割杂草边诵经,晒得就像两颗皮蛋。
周窈怕晒,又是个惯会在允许范围内摸鱼的高手,发力哼哧哼哧高效整完一片田后,寻一处阴凉地,兀自坐下来啃香干。
自从出了慈悲寺,她不能自个儿下厨,连零食都变得贫瘠起来。
她一口一片香干,竟啃出丰富滋味。
吃饱喝足就要睡,周窈靠在大树边,心道自己日日早起,今儿日光正好,气温得当,破天荒补个觉应该无伤大雅,佛祖太忙也管不到。
自我说服罢,她当即便呼呼大睡起来。
款款暖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她头靠着树干,攥着那袋香干,呼吸渐沉。
偶有几个村民路过看过来,均停下脚步观望,夸夸这个不知哪里来的漂亮女娃怎么就地睡了。
还有几个大娘大爷踟蹰不前,想问问女娃今年年芳几何呀?哪里人呀?娶亲没呀?你看看我家的贤惠儿子怎么样呀?
不知不觉,竟围了许多人。
静凡大师从这儿路过,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当即善心肆起:“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因何苦恼?”
众人见到大师,纷纷双手合什朝他虔诚得行礼,让开一条小径。大师芒鞋方踏出去半步,急急一顿。
那人恬静得睡在乡野之中,与世无争,没半点皇帝架子。
他调头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