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凡大师!”孔铃朱忙抓住他的袖子,“这些日子,我有一烦心事,还望大师渡一渡我。”
“阿弥陀佛,孔施主的烦心事,贫僧已知。”静凡忙甩开袖子,眉头不期然皱起,“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孔施主若参不透,试着抄写《法华经》,便能顿悟。”
孔铃朱哪里肯真的顿悟,她才不要抄什么经书,忙再次揪住静凡的袖子:“大师,您就单独为我说说佛法罢,我太愚钝了。”
“阿弥陀佛,”静凡眼底流过一抹不耐,淡漠道,“孔施主每日拜佛也可,何必纠缠贫僧。”
静凡抽回被攥得皱巴巴的袖子,驱身告退。
“大师?”
孔铃朱不甘地咬住下唇,抻头看他要去哪。
她推搡开身边的小厮,抬脚尾随上去。
周窈今早上还沉浸在自己不用担心大姨妈也不用生孩子的快乐里,她做好一碗补气血的粥,准备送给大师,谁知半路被一群小沙弥羁住。
此时,孤身一人的为惠深吸一口气,糯糯喊她:“那个……高施主。”
周窈朝他粲然一笑:“小师傅还有别的事么?”
为惠被这一笑晃得眼酸,蔫吧得像朵小蘑菇。他从怀里拿出一串莲子做的十八珠数珠来,递给周窈:“此莲子乃是去年秋日慈悲寺大乘殿外并蒂莲所产,师父慈悲为怀将其赠送与我,愿我功德圆满。”
说罢,他上前一步,送到周窈面前。
周窈一愣:这孩子,该不会要把数珠送给她吧。
哎呀,他该不会对她……罪过罪过。
周窈赶紧澄清:“那个,为惠小师傅,你是沙弥,要守戒律……”
为惠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羞赧道:“小僧可以给施主摸一摸,以增修行。”
周窈:……
啥?
摸一摸?
这是什么佛家特有的仪式么?
原来是她想多了,她为自己对小师傅的猜疑感到罪过且羞愧。
“多谢……为惠小师傅。”
她清清嗓子,配合为惠小师傅极其期待的眼神,虔诚得用指腹轻轻摸了一把数珠:“阿弥陀佛……”
感觉又诡异又尴尬。
为惠期待问:“高施主可觉醍醐灌顶?”
周窈:没有,倒觉有点冷。
倏然,为惠小师傅收回数珠:“那个……高施主,贫僧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板着脸扭头就走。
莫名其妙啊。
周窈一转身,迎上一脸愁容的静凡大师。
静凡大师从头至踵端详她,一脸“看透”的神情,许久方启唇:“施主摸了小沙弥的数珠?”
周窈:……所以?
她笑着端起食盒,准备把粥送给大师:“大师,我今天……”
谁知大师先堵她的话头:“施主,吾等收留你在慈悲寺,是望你参透佛法,并非拈花惹草。听了多日经,你还参不透么?”
他比周窈高些,垂目凝视下来,周窈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威压扣在她脑门上:“可是……是为惠让我摸的……”
“哦?”静凡觑起眼睛,“施主已经知道他的法号了?”
周窈:……
“阿弥陀佛,施主自去抄百遍《心经》反省罢。”
一百遍心经?
周窈又疑惑又气愤:“你又罚我?”
静凡大师沉默不语,眼神仿佛在说:你说呢?你心不定。
还真是有理说不清。
“我会抄,但我不服。”周窈难得的上脾气,她一把把食盒塞到大师手上,抬脚就走。
静凡大师抱着那方食盒出神,捏着数珠紧抿双唇。
周窈觉得静凡大师铁石心肠,带有色眼镜看她,总针对她。
懂王小胳膊就安慰说:“陛下,静凡大师是怕您拐走为惠,搅和慈悲寺的清净……不过小姐若是看上为惠,咱们有的是方法把他捞回去。”
周窈抬手就要捶她:“捞你个大头。”
“哎哟哎哟。”
临近三方院,竟传来一阵阵殴打声。
平日里无人的院内,倏然多出来六七个女子,围着一只小猪一顿殴。
偶不,那是被揍成猪头的小肚子,正嘤嘤朝周窈求救。
孔铃朱从人群中走出来,昂头藐视周窈:“你就是最近在净莲院学佛法的高窈?”
第12章 你敢揪大师袖子? 堵住那个姓孔的,把……
这人是来找茬的。
周窈觉得离谱,抱臂挑眉,不甘示弱得瞪着她:“是啊,你敢打我的人?”
她脸一别,小胳膊赶紧上前抢人,硬是把小肚子拽回身边。
“今天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收敛收敛。”孔铃朱嗤笑一声,走到周窈面前,抬手拍拍她的脸,看得一旁的小胳膊胆战心惊,心跳如擂鼓,“以后离慈悲寺里的和尚们远点,特别是静凡大师。别以为种几棵破树就是娘了,我可捐过六千两香火钱。”
她说“破”的时候太用力,口水肆意地飞到周窈脸上。
“哦,”周窈抹一把脸,没退却的意思,“怎么,捐了六千两,你就当慈悲寺是你家了?”
孔铃朱双手背在身后蔑视她:“是每年六千两,乡巴佬。”
六千两算啥?她是当今皇帝,千万两都拿得出来,整个禾单都是她的,哪怕地上有坨狗粪,她不让踩,你孔玲朱想踩都不能踩。
周窈卷起袖子就想开干,但又想自己身边只有两个小嬷嬷,根本打不过对方一群人。
她料到对方是个言情书网,想与对方说理:“孔小姐,我只不过是与你一般的香客,每日虚心学习罢了,你何故与我作对?”
“我都看到了,”孔铃朱啧了几声,搓搓手指,“你摸了人家的数珠。”
不是,所以摸数珠到底怎么了?
周窈一脸困惑,继而豁然开朗:“哦~你不仅喜欢静凡大师,还喜欢为惠小师傅?你该不会以为捐了一点钱,整个慈悲寺都变成了你的后宫吧?”
你做梦哦。
小胳膊吓得赶紧给孔家小姐使眼色,让她闭嘴留脑袋。
“你!”孔铃朱没理睬小胳膊眼里的电光火石,咬牙切齿。
整个梵城没有敢和她做对的人,一个小小的罪臣亲戚,也敢来横插一脚,你算个鸟蛋?
她手一挥:“给我揍她!”
六七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摩拳擦掌,骨头掰得咯咯作响。
身为皇帝,出门在外怎么可能没几个高高手保护?
周窈赶紧低头问:“小胳膊,咱们有暗卫嘛?”
小胳膊:“???您还需要暗卫嘛?”
周窈:“???我怎么就不需要了?”
不怕,打就打,谁没练过几天军体拳了?
周窈揎拳掳袖,不愿屈服于恶势力。
“慢着!”
静凡大师拖一身黄白游方袍缓缓走来,明明是哑光的额头,却白得反光。他目光略略扫过周窈看似平静的脸,她不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在生气。
“阿弥陀佛,孔施主怎能在慈悲寺动粗?”
周窈有那么一丝丝抗拒。
她抱臂,仰着头,最大限度地张扬地站着,摆出一副狂傲不羁的模样。她俏咪咪瞥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静凡大师。
他像夜晚清风徐来光芒皎洁的月光。
孔铃朱梗着脖子指着周窈的鼻头骂:“大师,您都看到了,她玷污佛门,您还要为她辩解吗。”
“世尊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但高施主自入慈悲寺以来,克己守礼,并未主动与比丘、沙弥攀谈,今日之事,你我得见,确是为惠等人感激高施主,乃我寺教导无方,令孔施主误会,阿弥陀佛,贫僧甘愿诵三日经自省。”
周窈边听边默默把伸出去的脚微不可见得抽回来,渐渐立正站好,收敛了一股子“刚正不阿,不能屈也不能伸”的猖狂。
啊,大师心里明白不是她的错,教育她只是单纯让她长长记性。
她又偷偷瞟静凡大师,目光下滑,停留在他皱巴巴的衣袖上,眉眼一跳。
洁癖又有强迫症的大师,今日袖子竟然皱了,是哪个臭王八蛋干的!
孔铃朱听了静凡大师一段说辞,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出家人确实慈悲为怀,但谁私下里不说静凡大师之古怪世间少有。他从来不多管闲事,都将其归结于因果,偶尔插手也双方都惩罚一番。
怎么到了今日,偏偏袒护周窈。
好啊,她咬咬牙,豁出去了:“静凡大师,您独具佛眼,怎看不出是她狐狸媚子勾引为惠,我不过替住持清扫门庭!此等恶人,若长久待在慈悲寺,寺内风气定然恶臭,哪里还有佛门之清净。”
周窈翻了个白眼:谁勾引谁,说,是不是你揪皱了大师的袖子。
静凡闭眼默念了几句偈语:“阿弥陀佛,孔施主,我佛座下不得动粗,今日日头已高,还请回吧。”
说罢,静凡大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赶客。
孔铃朱气得脸都红了,她狠狠剜一眼周窈,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走!”
一群人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去,因为贪吃在院子里开小灶的小肚子,是本次事件唯一的受害者。
周窈朝小胳膊递了个眼神,小胳膊意会,默默退下去跟上。
院内一脚放有一瓷缸,缸内种了一朵莲花,如今微微绽开,莲花旁边飘着一只小蜘蛛,哼哧哼哧拉着丝,笨拙地结网。
周窈摸摸脖子,朝静凡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解围,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冒犯了,不应摸别人的珠子,此后定洁身自好,抄写《心经》自省。”
她抬起头,看到静凡大师看鬼一样看她。
怎么,她说得不对?
对是对,但“洁身自好”四个字从一个全国最风流的人口中说出来,那滋味可真是咂摸不尽。
“大师,”周窈指指他的袖子,“你袖子皱了。”
静凡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袖子皱得厉害,一点点污垢都不能沾身的他,竟一路都未注意。
他抚平袖口,推了推佛珠:“阿弥陀佛,贫僧也反省了一番,施主在此修身养性,与贫僧学习佛经,虽开智算晚,但孜孜矻矻,勤奋有佳。贫僧应以师徒身份看施主,不得以从前的事物擅自评判施主。思及此,贫僧有念及未曾送过施主一份入门礼……”
嗯?竟然还有礼物?
周窈两眼放光。
静凡的表情很纠结,似乎还在挣扎应不应该送。
约莫几个弹指后,他从怀中拿出一串数珠:“此亦莲子数珠,不过并非大乘殿外并蒂莲所产,而是净莲院内的十瓣莲所产,修行倍数并无区别。”
这条数珠如它的主人一般,十分白净。母珠为白色的珊瑚,下坠一条金黄色的小穗子,阳光下仿若乳白色质地,分外讨喜。
好看!
周窈想接,又想到人家是个洁癖,就傻乎乎朝他笑,展出一排贝齿。她两手在裙边擦了擦,郑重收下。
数珠凉凉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金穗子也干干净净,鎏金一般。
一般僧人拿到数珠都会郑重持在胸前答谢。但周窈不是僧人,她拿到手后马上就套到左手上,当手链戴。还伸手举到阳光下:“真好看,就是有点大!”
静凡:……
“施主,数珠最少便是十八颗,也不兴当首饰戴。”
“哦哦哦,”周窈又摘下来,把腰间的雕凤白玉佩拆了扔在院子里的桌上,把数珠往腰带上一系,“那我就挂着!”
静凡:……
不得不说,这种戴法真的很“俗家”。
大师一副后悔了想要回去的样子,周窈怕他反悔,赶紧打哈哈:“谢谢大师,我这就回去抄《心经》,日头太大大师别晒着了,快回去吧!”
啪!
周窈三脚蹦回房,边招手边关上门。
静凡立在原地,低头凝视袖子上的皱痕。
到底是什么时候皱成这样了……
且说小胳膊一直跟着孔铃朱回梵城,一路上听了许多污言秽语。
孔铃朱由爱生恨,大骂静凡大师偏心,说总有一天会踏平慈悲寺,让静凡大师做她的胯/下玩物。
情绪激动时,还要臆想一番过程,说得绘声绘色,小胳膊都听不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攀比的,但小胳膊那护主之心蹭蹭蹭就上来了:你这算什么,咱们陛下玩起来才真的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呢!百人混战都不带怕的,云华宫喊声彻夜不息,后宫三千佳丽雨露均沾,你能吗?没见识的东西!
她找到街头便衣的薛家军,下达她从周窈的眼神中抠巴出的命令:“堵住那个姓孔的,把她逼到巷子里揍一顿!”
孔铃朱一路过足嘴瘾方觉得气血通畅,下令转道花街柳巷,大白天去寻欢作乐。
轰隆隆!
马车倏然急刹改道,孔铃朱手里的茶倾了满脸。
“怎么回事啊!”她一拍椅子破口大骂。
马车没有停的迹象,一路往无人的巷子里飞驰。
孔铃朱掀开车帘,发现家丁早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巷子口,马车跑得飞快,眨眼间已七拐八绕不知到了哪里。
“停车,停车!”
“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