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群青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乖乖坐到别处去。
小胳膊咬着勺子,看静凡大师的目光闪闪发亮:不会吧不会吧……
大师默默喝粥,再无他话。
坐等大师说话的周窈:???说好的要事呢?
她不敢问,只敢低头啃包子,偶尔瞥一眼小胳膊傻笑的脸。
一顿早饭吃出胸闷的感觉,四面八方的眼神纷纷投过来照得她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吃完早饭,来到净莲院,大师陡然拿出一卷长长的地图:“今日起,贫僧便教施主统御之术。”
周窈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学佛法了?”
大师神色一凛,周窈当即闭嘴。
“当今天下有许多小国,唯禾单独大,”大师于桌上铺开地图,说到此处,噎了一下,继道,“禾单也曾是小国之一,备受欺凌,后来前朝谢家连出三代肖勇之辈,征战沙场,平定十二国。”
“奈何,再繁盛的王朝也有颓败的一天……昏君当道,周嘉谋反篡位。”
说及此,他幽幽望向周窈:“也就是施主的母亲。”
周窈一愣一愣的:“那当年,谢家没有遗孤流落么?”
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拍的么,流落在民间的遗孤养精蓄锐,最后举旗讨伐。
大师坐下,面无表情:“施主无须担心……周家从梵城取道攻入临渊,当夜破防闯入皇城,已斩杀所有可能威胁到新王朝的皇嗣。”
他说这话时,心平气和,仿佛无关紧要似的:“陛下要以史为鉴,莫要再练什么丹药了。”
啊?周窈一晃神,这才想起原主之前大兴道教,练什么强身健体的丹药,赶紧摆手:“我没有,我不练。”
再说了,那玩意吃了会汞中毒吧……
“如今禾单病入膏肓,许多都是谢家留下的病根。”静凡大师接着道,“当初周嘉坐上凤座,没过两年便驾崩,陛下临危受命,这些年却碌碌无为,留恋后宫。”
周窈:别骂了别骂了,我错了。
“若陛下有治理的恒心,便要使出强硬手段。”他手指瞧瞧石桌,“但陛下手腕不够……身边没有可用之人。”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周窈很忧心,愁破头。
“嗯。”大师点点头,“贫僧……”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我知道,应该先通过科举,选贤举能。”周窈突然打断他的话,拍拍胸脯,“大师你放心,明天就是秋闱了,我一定不会让多觉那样的才女再因贪官污吏落榜。”
他不是这个意思。
静凡大师再一次旁敲侧击:“施主身边,缺一个贴心人。”
贴心人?周窈想了想:“确实,毕竟后宫都是勾心斗角……但我有贴心人啊。”
“哦?”静凡大师眉毛一抬,放在石桌上的手不经意握起,“何人?”
周窈十分得意地挑眉:“小胳膊啊,她是个懂王!”
静凡大师:……
他慢悠悠捻起数珠,朝她微微一笑:“陛下可知,贫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读甚广,涉猎宽泛……”
“知道,”周窈乖乖点头,“大师是我心中,禾单第一人。”
静凡捻佛珠的手一顿,脸蹭得红了。
禾单第一人,多高的评价。
他嗔怪地瞧了她一眼,陡然起身。
她说错什么了?周窈心里咯噔一声,忙往旁边挪。
石凳不算长,她挪到再也挪不了,眼见他缓缓于她身边坐下,朝她轻笑:“既是禾单第一人,贫僧……可能胜任陛下的贴心人?”
轰隆!
周窈的脑子瞬间炸了。
仿佛被减掉线的电话,拿起听筒,唯有“滴——”在耳边回响。
他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想歪了,其实大师另有禅意?
大师这是在试探她?
大师说过,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她怎么能把大师平日里的教诲抛诸脑后!
周窈猛地甩几圈头,颤抖地从腰间取下莲子数珠放在胸前,默念好几声“阿弥陀佛”,把心经法华经统统从脑子里翻出来背它个七八遍。
经默背完,她静下心来,感觉自己散发出无比纯洁的圣光,就差立地成佛:“大师,你不必试探我,我不会动摇的,当务之急是学习。大师风姿卓越,我既然不会被大师迷惑,哪怕是回到后宫,我也定能静心,大师此番教诲之心我感激不尽,阿弥陀佛,大师,我悟了。”
但大师也不必事必躬亲亲自试探,她怪害怕的。
周窈定下神,拍拍地图:“大师请继续。”
静凡:……
今日一整天,周窈都在认真学习,提出许多问题。
静凡大师对谢家王朝还在时的朝廷内部结构十分清楚,而这个结构延续至今,留下许多病患,周窈一一提问,静凡大师一一解答,无一不精。
只是大师看她的眼神,让周窈心里起褶似的难受,且大师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出神,实在不像大师的作风。
一天下来,周窈都麻了。
静凡大师坐在她身边,她浑身紧张,绷得背和屁股麻了,心也麻了。
晚课毕,周窈起身朝大师行礼:“多谢大师,今天学生受益良多。”
静凡大师默默起身,攥起数珠:“走吧,贫僧送施主回三方院。”
周窈:???
周窈都怀疑今天的一切是一场梦。
从上午开始,不,从昨晚开始,事情就不对劲起来。
她甚至怀疑大师被和尚魅鬼夺舍了。
“不牢大师费力,短短几步路,怎好叫您送我。”她捞起笔记本就走,“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她扭头朝净莲院外迈大步,谁知身后传来脚步声。
周窈吓得脚一扭,差点跌倒。
静凡大师一步当先拽住她的胳膊,周窈被拉着往后一倒,背碰到大师的胸膛。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师指尖烧灼般滚烫,沉声在她耳边道:“施主,一起走罢。”
等等等等!
什么情况啊。
周窈脸红得像一颗樱桃,被逼得用轻功往后一跳,霎时退开十来步。
让她先静一静。
她抱着笔记本,无措地靠着门口的假山,呼吸急促,就差头上冒出几缕烟来。
静凡大师站在拱门框内,方才扶住她的手攥着数珠,推了一圈又一圈。他远远凝望她,深海一般的眸子,再不如从前般波澜不惊,反倒波涛汹涌。
大师好像,有点委屈。
“我,我没嫌弃大师的意思。只是……”周窈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一紧张就开始乱比比叨,“大师你……我……哎,先谢谢大师方才扶我,我……”
她咕嘟咽下胸口提着的热气,额前碎发在风中凌乱:“对不起大师,我方才心乱了。”
她心乱了。
大师陡然怔住。
周窈不想说谎,但又觉得这样太冒犯大师,心中有愧,朝他行礼道:“学生愧对大师教诲,回去定自罚抄写百遍《心经》。”
这一礼,她弯腰至深。
“无妨。”他的声音掺有一丝愉悦,“施主久坐,难免会被绊倒,还是贫僧送施主吧。”
大师坚持,周窈只好硬着头皮说好。
一路上,她沉默下来,心想方才一定是吊桥效应。
心跳加速是因为她差点摔倒,于是她就误以为自己对大师……
她自我说服毕,心头舒畅许多。
她有意无意地与大师错开行走,但大师偏生要与她并肩而行似的,二人步调忽急忽徐,走得不成章法。
彼时日头渐落,小径已无香客,唯有零星几个沙弥偶尔路过。
静凡大师的步子看似从容,实则一深一浅,略有踟蹰,故意放慢脚步似的,一段小径走上半刻。
临近三方院,祖师堂门口,周窈道:“大师,送到这儿就好了,多谢。”
“小姐!”
小胳膊倏然从转角跑过来,气喘吁吁:“大乘殿有刺客!”
第39章
周窈等人赶到时, 大乘殿内一股子血腥味。
比丘尼们纷纷念经,医者正在救治。
根据幡幢散落的现场,应是一浸过剧毒的梅花镖自大乘殿靠东侧的窗槛穿透而过, 一连划破数道长幡, 直直射向受害者的胸膛。
受害的是平素里一直住在慈悲寺的香客, 身形与周窈贴合, 温和待人,也从未和谁发生过口角。
好在事发时, 埋伏在慈悲寺的薛家军刚好有人在现场挡下一刀,那梅花镖方偏离几分, 未中要害。香客没有受到致命伤, 人还能笑嘻嘻地说话。
周窈环顾一周, 慧眼发觉躲在暗处的一个人,那人见她目光扫过来, 匆匆逃离。
“小姐, 刺客自尽了。”
周窈问:“在哪发现的?”
士兵答:“在……三方院。”
看来目标是她没错了。
刺客见自己杀错了人又行踪暴露,破罐破摔去三方院堵她,结果被赶来的薛家军瓮中捉鳖, 不得已自尽。
“三方院走水, 火势已被控制。”
“小肚子呢?”
“小肚子平安无事。”
周窈长舒一口气。
静凡大师负责安抚围观群众,他命比丘尼清理现场, 等大夫包扎好受伤香客的伤势后,命人把香客抬走。
“阿弥陀佛,诸位尽早回到禅房罢。”
周窈静静看着静凡大师忙碌的身影,眼睫微微垂下:事情走向越发扑朔迷离了,她继续待在这儿,所有人都会被连累。
静凡大师可能也会因为她受伤。
她问士兵:“这个刺客和几个月前永安村的是一波吗?”
“从武器上来看是, 都是‘断魂’的人。”
“看来,为了杀我,幕后之人锲而不舍,花费不小啊。”周窈淡淡道,“调查进度如何?”
“回小姐,永安村之后,我们便四处搜寻断魂的消息,只是我们人少,也不敢单独行事,进度缓慢。”
“加紧调查,争取在下月前调查清楚……我们,过几日就回宫吧,届时,我加派人手协助你们。”
说完这句话,周窈陡然感受到一注视线久久浮荡在她脸上。
她回身撅住,朝他微微一笑:“确实也叨扰大师太久了。”
静凡大师迟疑地走过来,双手合十:“施主决定了?”
“嗯。”她点点头,稀罕地摆出不容置疑的气势,“过几日便动身回临渊。”
周窈想到孔群青,又吩咐道:“薛婧在哪?让她盯着孔群青。”
“是。”
大乘殿内香烟缭绕,掺杂着不少血腥气。
周窈想到昨夜的和尚魅鬼,登时打了个颤,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彼时大殿里来来去去,只剩小胳膊、周窈、静凡大师三人。
静凡大师整理香案,诵经驱逐邪气,小胳膊和周窈帮忙擦拭血迹,整理香案,重新上香。
小胳膊朝周窈咬耳朵:“小姐,方才小的回去看了一眼,三方院一团乱,怕是不能住了。不如小姐就先将就去比丘尼的禅房……”
突然,头顶有一丝凉风瑟瑟飘过,小胳膊吓得倒吸一口气。
静凡大师静立在她身后,“慈悲为怀”地俯视她:“小胳膊施主,烦请把香案上的果子都换下。”
小胳膊一哆嗦,撒腿跑去换果子。
周窈起身拍拍裙裾的灰尘:“大师,天色不早,你还是先回吧,这里有我和小胳膊打扫就好。”
静凡抿了抿唇,手不自觉轻轻抠住黄白游褂子的侧边线。
抛却所有的偏见再看她,竟是如此耀眼。
她下达命令果断,对待正事行事果决不疑,待人温柔体贴。
她给他做早饭,他但凡有点生气她便哄他,处处为他着想。
“净莲院有多余的禅房,”他轻声道,清冽的眼眸蒙上一层柔光,“施主暂住一晚无妨。”
啪嗒。
小胳膊吓得手里的苹果掉地摔了个稀巴烂。
周窈差点没拿住扫把。
“这……”周窈疯狂找理由,“有辱大师清誉。”
以往静凡大师是能避开她就避开她,如今却像飞蛾,尽往她这团火上乱扑:“施主对自己没有信心?”
“怎么会。”周窈被激到,“但少不得会有人说闲话,男女有别,我还要为大师的名声着想。”
“出家人不重名,清者自清。”
话虽如此,众口铄金。
周窈还想辩解:“比丘尼禅房定有空缺的,我倒也不必舍近求远。”
静凡大师眸子一沉,又道:“未用的禅房都上了锁,贫僧前些时日,不小心弄丢了钥匙,至今未能寻得。”
这么巧?
周窈笑道:“那我睡大乘殿也可以。”
“慈悲寺众佛今日被扰,施主莫要多待,一会贫僧便命人将门窗锁上,以防再有贼人作乱。”
“那我睡外头。”
“天气渐寒,施主凤体要紧,若施主有个三长两短,慈悲寺岂不被降罪。”
“那我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