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不睡,贫僧担心施主,也睡不着。”
什么啊,这是新一轮的考验吗?
周窈一头雾水,她咬咬牙,握紧扫把,头上青筋一根根竖起来,觉得大师存心要试炼她。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去净莲院过夜,周窈已经记不得了。
她怀疑这是她即将离开慈悲寺的毕业考试,每一步都是大师设下的陷阱,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一步错步步错。
周窈抱着自己的被褥站在净莲院外时,头顶风声呼呼。
她在瑟瑟秋风中站了很久,久到自己念了好几遍心经,冷得发颤。
她叩响大师的门:“大师,我来了,我就睡最里面那间屋子就行了,您帮我开个锁。”
门轻轻吱呀一声,被周窈叩开一条缝。
门没锁?
屋内熏香比往日要重,从移开的一线门缝中涌出来,周窈闻着晕乎乎的。
门框掩映间,静凡大师背对门静立在床边,颀长的身形被单衣包裹。小油灯明明灭灭,他流畅的背部线条若隐若现,向下,转弯……
大师微微偏过头来,漂亮的下颌线形成自然界最完美的流线体,但耳尖却红得滴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附上腰带,轻轻一扯。
内着衣簌簌而下,滑落大师线条凌厉的肩。
周窈旋即退后两步,两手捂住脸,在心里发出一声怪叫。
她在看什么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抬手给自己一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如擂鼓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是她不付香火钱就能看的吗?
可是可是……
大师线条真不错……
她把脸死死捂住,抱着被子蹲再院子里,脸烫地能蒸鸡蛋。
她完了,她堕落了,大师的圣洁被她玷污了。
人在做天在看,佛祖夜里面一定会去她梦里狂揍她的屁股。
周窈嘤嘤呜呜,垂头把脸埋在被子里蹲着,前后乱晃。
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屁股提前做祭奠,还是忏悔,还是……感叹大师真好看。
都有。
秋日的凉风降不了周窈的温,反而叫她脑袋越发滚烫。
少顷,门打开,大师清瘦的长腿拖着木屐走出来,裹住一身新换的乳白色的内着衣:“施主为何在院外蹲着?”
周窈好不容易冷静一丢丢,脸又噌的一下晕红,像过热的机箱:“呃……我……我等大师给我分配房间。”
“施主怎么脸红了?”
周窈尬得五官统统皱到一块儿,也不知怎么回答。她抱着被褥,语速极快:“大师快给我安排房间吧,我今天还要抄一百遍心经!”
静凡大师的声音很疑惑:“贫僧不是告诉施主,贫僧把钥匙丢了么?慈悲寺所有的禅房钥匙均串在一起。”
真的有那么大的铁串能串的下这么多钥匙么。
周窈脖子一抻:“那怎么办呀?”
皎皎月光凉凉夜,大师打开房门,房内暖光融融一片温润。
“施主进屋吧。”
此刻,周窈的脑子已然罢工、宕机,能想到的只有六个字:大、师、请、我、进、屋?
她想转身就跑,但两只脚似乎被大师一个眼神羁住,挪不动半步。
静凡大师见她像座山如如不动,亲自走出门,抱起她的被子,透过软软的被面望她:“施主怎么呆住了?”
他浅浅一笑,看似从容不迫,但脸却比周窈还红。
周窈都怀疑自己气血上头变成色盲,看什么都是红色。
月光与秋风分明清冷,她却像一个蒸炉,散发融融热气。
以前觉得大师漂亮,只是单纯欣赏。
如今再看大师……
他仿佛刚喝了茶,薄唇上水渍点点,鼻头偏右的小痣被红晕埋没。
周窈很羞耻地冒出四个字:秀色可餐。
大师就像会读心术,看透她的目光,垂下头,满眸的春水秋波。
拱门外传来巡逻尼的脚步声与三角铃的叮叮作响。
大师拽住她的胳膊往房内推:“快进屋。”
周窈恍惚见趑趄地踏进屋,大师亲自关上门,吓得她一颤,仿佛她才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我,我还是回三方院打地铺吧。”
周窈被子也不要了,抠住门框就要跑。
大师当即握住她的手腕:“现在出去,若被巡逻尼看见如何是好。”
哦,大师你也觉得不妥啊,那你为啥要让我进屋啊!
周窈彻底懵逼。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林裴文都那样勾引她了,她毫不动摇,可见自己有非人的定力。
大师因为相信她才让她进来,她怎么能让大师失望呢。
“我睡地板就好。”拿起被褥,周窈自顾自铺起床来。
静凡大师别过头去莞尔,将门从内锁好。
周窈三下五除二铺好床,准备倒地就睡,反正眼睛一闭一睁就第二天了,不怕。
“大师晚安。”
“施主不抄心经了吗?”
周窈脖子一僵,长叹一口气坐起来,差点哭出声来:“抄……”
一豆灯放在四方桌上,空荡的花瓶被映出悠悠灯影。
周窈捞过来一把椅子坐好,铺开笔墨纸砚。
静凡大师盘腿坐在榻上,时不时偷偷凝望周窈,等周窈眸光一动,他又坠回手里的书册上,如此反复。
周窈兀自磨墨,望见一枝栀子干花被大师夹在书册中当书签,又想,那该不会是她送的那束吧。
大师突然问她:“施主觉得,此次刺杀何人所为。”
“啊?嗯……是孔群青。”周窈直白道,“是他报的信。”
“施主倒是不偏袒。”
怎么回事,周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她瘪瘪嘴:“我偏袒他作甚……但他有心袒护我,给了对方错误的日期。他应该知道我是昨日值夜才对,他应与燕太傅有关。”
“嗯……”大师倏然望着不远处的阴历,突然转移话头,“今日已八月初十了。”
周窈提笔抄经,字写得较以往端正些,心不在焉回道:“嗯,快要到中秋了。”
“陛下的生辰是几日?”
周窈并不知道原主的生辰,把自己的出生日期脱口而出:“五月二十,大师呢?”
“八月十五。”
周窈毛笔一顿,一个字洇出两个字的长度。
那大师的生辰岂不快到了?
还好还好,她早有准备。
啧,大师这是在提醒她要过生辰了?为啥呢?想要她的礼物?
周窈不自觉想咬毛笔,想到这是大师的毛笔,笔尾刚蹭上唇,赶紧放下。
她转移大师的注意力:“大师,你在看什么?”
静凡举起书,给她看封面:“《六韬》,今日施主问的问题,贫僧有几个也不能答得十分全面,正在找解法。”
大师太勤奋了。
周窈赶紧埋头抄书。
灯芯摇啊摇,灯影飞溅,空气静静的。
二人离得不算近,但呼吸可闻,周窈定身抄经,没注意到,一束目光飘然落在她面上。柔柔的,像夏日晨曦般潋滟。
窗外倏然吹来一息风。
它自屋内卷过一遭,陡然熄灭了小烛灯。
“咦?”周窈起身关小窗户,摸黑找火镰,“大师,你的火镰放哪了。”
静凡大师放下书,眼神扫过遥遥书架上的火镰,轻声道:“在床头的柜子上吧。”
床头柜上?
周窈像个瞎子,她伸手摸住桌子挪过去。
陡然,所行之处横空多处一物,她脚一绊,急急收力方没踩上,身子却一歪:“哎呀!”
咚。
她的鞋子飞了出去,软糯的脚丫轻轻点在他清瘦的脚背上。
柔顺的青丝扑簌簌洒在身侧,静凡红着脸,手指爬上她的腰带,搂住她杨柳般的细腰,一双美目水泽熠熠,琼鼻仅离她几毫。
他清冽的气息打在周窈的额头:
“施主,你踩到贫僧了。”
第40章 (二合一)
周窈瞳孔地震。
大师骨节分明的手拖着她的腰, 另一侧捧着书,被她情急之下紧紧抓住……她离大师很近,却又不是最近, 二人之间隔着两指距离, 散发出暧昧的暖气。
空气安静地她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时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大师的。
她不敢再想, 慌忙起身,又是撞到桌子又是撞到床角, 嗷嗷直叫:“对不起大师!”
顺便赶紧摸摸自己的腰带,还好没松。
刚才发生了什么啊!
摸不着头脑的慌乱中, 她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大师端起书, 别过脸不看她,任凭她一句又一句道歉。
她心想完了, 大师一定气炸了。大师会不会想起以前不好的经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找不到就算了, 睡吧。”静凡的尾音很抖,他放下书,飞快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住, 面对墙躺下。
周窈欲哭无泪:完了, 大师真的生气了。
“大师……”
“施主睡吧。”
好好好。
周窈暗中甩了自己一巴掌,恨自己反应太慢没施展轻功。
她摸黑把桌上的书本收拾好, 干脆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稍微露出一点缝隙透风。
“大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非礼你……”她郑重道歉毕,脱鞋子踏上被褥,和衣睡下,“大师晚安。”
月光涔涔, 清冷如斯。
静凡的心却不得静。
他紧紧揪住胸口,因心跳太快,竟有些微的窒息感。
什么经什么佛,他统统抛诸脑后。
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可笑。
绝不能叫她看见……
一夜辗转,晨钟轰鸣。
静凡大师后半夜好不容易入睡,这才在深宏阔达的郎朗晨钟声中醒来。
他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床边放有洗漱的清水,周窈的被褥也无踪迹。
静凡大师默默洗漱毕,推开房门。
清晨的阳光投下来,香樟树影婆娑下,几缕晨曦撒在石桌上,照亮两碗银耳羹。
周窈正端起羹来五官抽象:“小胳膊,这不好吃啊,你在哪搞来的……”
小胳膊支支吾吾:“今儿斋堂的掌勺请假了……”
哎呀不行不行,静凡大师口味越来越刁,这碗羹他定不爱吃的。
周窈边摇头边舀起一勺:“你看这银耳羹稀稀拉拉……”
凉薄的手指倏然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前轻轻一拽。
周窈和小胳膊均一愣。
静凡大师微微倾身,把一勺羹送入口中,轻抿,唇划过瓷勺,留下轻压勺间的触感。
他坐下,接过碗勺,把另一碗没动过的推给周窈:“吃罢,莫要讲究。”
周窈像被夺了魂,屁股重重跌在石凳上。
她发呆着发呆着,许久不动的大脑像突然加多了油的马达,陡然思维发散起来。
大师是不是有一点受害事后精神创伤。
但大师又不喜欢看大夫,这可怎么办?
凡事要快准狠。
她果断握住大师的手腕,默默感受他的脉搏记下来:“大师,你有哪里不舒服么,头疼么,发热么,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突然瞬间移动,或者时间跳跃,明明刚才还是早上,现在就晚上了?”
大师被她温热的手指捏得耳鬓红润:“不曾有,多谢施主关心。”
周窈:……
她抢过大师手里的碗,端着就走:“大师,我还有事,跟你告一上午的假。”
说罢她转身就开溜。
快快快,要不然一会儿忘了。
*
“大夫,怎么样?这是我一个友人的脉象,他之前受到极大的精神伤害,最近像变了个人,你觉得,有什么问题没有?”
经过一晚上整理,三方院焕然一新。
周窈从净莲院跑回来,特意请了个大夫。
大夫听罢周窈的复述,十分诧异:“恕我直言,这样的脉象,我一辈子也没见过。”
好家伙,难道是她复述错了?
周窈奋力回想,觉得没错啊,她可是在心里画了线表示长短波动呢,差值不会有多少吧。
而且什么一辈子也没见过,也太夸张了。
她尴尬地朝大夫笑笑,拍拍大夫的肩:“麻烦大夫白跑一趟了。”
待小胳膊送走大夫,周窈很懊恼,忽然想到今天八月十一了:“小胳膊,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小胳膊眼睛笑成两条缝:“早准备好了,就等小姐过目呢,幸好昨儿那场火没波及到,并无半分损伤。”
她神秘兮兮拿出一精致盒子,悠悠打开。
一串紫府色的水玉数珠,在阳光下透亮圆润,深色处如地血。每一颗水玉均是上成,是周窈写信命小腿子从临渊皇宫的仓库里精挑细选出最好的原石,找全国最有名的雕玉师父历经一个月加班加点打磨串成。
这串水玉,配得上静凡大师。
小胳膊就问啊:“陛下,佛家人摩挲数珠讲究修行倍数,大师都有修行倍数最佳的菩提子数珠了,您作甚还要弄来一串水玉的,修行倍数上还低了一级,也不够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