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听出了她话中有话,的确,人心是这世上最难以掌控的东西。
他不由得多看了晓芙一眼。
他当真不宜小看她!
*
桃花坞与药鬼谷是相连接的,一个多时辰就能走回家。但萧慎有伤在身,两人一直拖到了晌午才抵达一座农家院子。
人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了吵嚷声传出。
“药王不能无后!咱们孙家的名望在世间已有百年,岂能断送在这一代?!”
“长乐已经失踪五年,至今杳无音讯,只怕是再也回不来,晓芙又是姑娘家,祖传的秘方岂能传给她?!”
“叔公啊,为了家族传统,你就把典籍交出来吧!”
“就是!三叔公抱着典籍不放,总不能想带入棺材里,这院子里姓孙的都是药王后代,谁都有资格继承典籍!”
“……”
吵嚷声一阵高过一阵,七嘴八舌,乌烟瘴气。
是族里人又来吃绝户了。
晓芙已不止一次见过这种咄咄逼人的仗势,否则她也不会急着给自己找男人。
据说,她的祖父是独子,父亲也是独子,曾经是独子的兄长失踪了,现如今,她成了“三代单传”,对她而言,没什么比生育子嗣更重要的事情了。
吱吱搀扶着孙老爷子站在屋檐下,一老一小,被逼得无路可退。这时,一清脆且颇有气势的声音传来:“吵什么?!都给我住嘴!兄长是失踪,但是我还在!只要我孙晓芙在一天,典籍就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晓芙太清楚这些族人的嘴脸了,一副药方售千金,他们根本不是想要传承祖业,而是图财。
更何况,典籍上面很多药方尚未得到全面的人体试探,不是所病患都适用,搞不好会闹出人命,到时候就不是光宗耀祖了。
利益蒙蔽了人眼,纵使晓芙与孙老爷子解释多次,也无人当回事。
那他们唯一的法子,就是死守典籍。
孙家族人顺着声音望去,就见晓芙一脸凶相的走来,她还搀扶着一年轻男子,虽说晓芙凶相百出,但因着容貌清媚,不过才十六岁的光景,实在难以给人造成任何威压,倒是她带回来的男子,幽眸如海,光看眼神就有一股煞气。
有人当场反驳:“晓芙,一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你凭什么霸占祖宗留下来的典籍?”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自古传男不传女,你一个女儿家,就不该管孙家的事!”
晓芙冷冷一笑,环视了一院子的所谓的族人。
兄长失踪,祖父病重之时,她上门求助,无人相助。
晓芙记住了这一张张面孔,她这人性子不太好,尤其有仇必报。
晓芙放开了萧慎,让他站在院落中央。
萧慎虽是断了一条腿,但还可以强忍着保持站立,因为他不忍也得忍。方才晓芙在他耳旁说了:夫君,你要给我赚脸面。
这就是他的利用价值啊——
故此,萧慎纵使右腿忍痛,也要露出气场出来。
晓芙很满意自己捡回来的夫君,她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入赘夫君,用不了多久,一定会生出儿子,届时孙家嫡系不就有传人了么?”
众人哑口无言。
要是晓芙成婚,且有了儿子,他们还吃什么绝户!
萧慎:“……”这姑娘盯上自己的真正目的,原来是为了……生孩子……
萧慎一时间心情错综复杂。他现在虽是戴罪之身,可好歹也是大周太子,曾经无数女子想要爬床,妄图怀上他的骨血。不成想,身处逆时,还是有女子妄想与他生孩子……
他敬佩该女子的勇气。
但也仅仅是敬佩其勇气可嘉,他决然不会回应她的这份勇气。
一男子甚是不服:“晓芙,上个月你还不曾成婚,这是从哪里捡来的野男人,你说他是你丈夫,我们就要信?”
野男人……
萧慎:“……”亏得他深受重伤,这个节骨眼下也不宜引起旁人注意,否则的话……
晓芙递了一个“一切有我”的眼神给萧慎,再度看向方才那气势逼人的男子时,她怒斥:“他不是野男人,是我夫君。再者,嫡系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旁支插手了?都给我滚出去!再不走,我就放毒蜂了!”
晓芙饲养的毒蜂,可以产蜜,但也能蜇死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众人闻言,面上露出怂色。
吱吱起了鬼主意:“师姐,我这就去取毒蜂。”
吱吱可不像晓芙一样,有事可以商榷。她心智不全,要做什么,那便直接去做。
众人再也不敢逗留,蜂拥往院外挤,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桃林深处。
一场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孙老爷子对晓芙招了招手,将她叫到跟前问话:“晓芙啊,你从哪里拐了一个男子回来?咱们是正经人,不得坑蒙拐骗啊。”
老爷子看出了萧慎身上有伤,而且此人面相富贵,气度沉稳,根本不像是寻常人。
孙老爷子虽然没有揭穿,但留了一个心眼。
这厢,萧慎明显又感觉到头疾犯了。
许是因着方才庭院中拥挤了太多居心不良之人,导致他险些暴戾。
他拧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晓芙的背影,陷入沉思。
她身上的药香到底是什么方子?
可他这些年访遍良医,却是无药可解。
“祖父,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晓芙与孙老爷子解释了几句,这便又折返萧慎身边。
萧慎闻到她身上的淡淡药香,不适感逐渐缓解。如此,他已确定了一桩事:
这姑娘,可以当他的药引。
萧慎故意问道:“娘子,你身上真香,是药香么?有哪几味药?”
得了药方,等到他日,就有机会离开此地。
晓芙甜甜一笑,想套她的药方?失忆了也如此狡猾……
看来,她不让他恢复记忆,是正确的选择。
晓芙摆摆小手,谎称道:“夫君说笑了,哪有什么药方,这是天生的体香。”
萧慎也笑了笑:“……是么?看来是为夫见识少了。”她在防备他!他必须趁着这个时间把伤养好,届时再想法子弄到药方。
同时,晓芙也心想:再有两个月,夫君的腿就能好得差不多,届时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把事情给办了,先生了孩子再说!
两人四目相对,各怀目的,彼此会心一笑。
第05章 小人之心
“一群废物!就连一个受伤的太子都抓不住!人呢?那几十号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太子又去了哪里?!”
药鬼谷一代,到处都是苍天巨木,正当盛暑,知了叫声一波胜过一波,绕人心乱。
就连风,都似乎是烫人的。
一群黑衣人头顶烈日,被这蝉鸣吵着人心浮躁。
领头人带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仿佛包含怒火的眼,额头黄豆大的汗珠滑落,没入眼角,引起一阵眼膜刺痛。
光天化日之下,深山老林之中,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一身黑衣不能脱,面巾也不能摘!
如此全副武装,岂不热哉!
更让人肝火中烧的是,他手底下的顶级杀手,昨日追踪太子自此,一场雷雨之后,再无踪迹。
手下不见了,太子也失踪了。
此时,一黑衣男子垂头,抱拳道:“头儿,昨日暴雨如注,早就冲刷了一切痕迹,咱们的人在附近找了一大片了,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亦或是尸首,看来至少人都是活着的。”
领头人被安慰到了,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一时间又寻不出问题,毕竟的确不曾见到任何死伤。
枝头蝉鸣没完没了,烈日当空,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被晒成干尸。
他长叹一声:“嗯,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往前找。一日带不回太子的首级,尔等一日不得回京!”
“是!头儿!”
黑衣人们纷纷应下,这岭南的气候着实令人心生苦闷,只盼着早日杀了太子,他们也好回去复命。
*
庭院中,萧慎忍着浑身痛楚,耐心的等待着祖孙仨人谈完话。
他在院墙东侧,祖孙三人在西面,又是在说悄悄话,故此,他无法听见。
他这幅样子了,那女子却并没有先给他看诊,可见,对他一见钟情是假的,他不过就是她骗回来生孩子的工具人。
不过,无妨……
毕竟,他也在利用她。
既然是互相利用,那还提什么对与错呢?谁也没有亏欠了谁。彼此的目的都甚是卑劣。
西院这头,孙老爷子压低了声音,反复确认:“晓芙,那男子当真失忆了?他究竟是何身份?你可莫要只看他的脸,这世道阴险,知人知面不知心。”
晓芙如实说:“祖父,既然我要挑选夫君,那不如找一个好看的,如此也有望生一个好看的孩子。他要不是真的失忆,也不会被我骗回来,没有生下孩子之前,我会让他一直失忆。”
孙老爷子猛咳了几声,他自己的身子骨,他心里很清楚。若非是放心不下这两个孩子……
哎,亦不知长乐究竟去了哪里。
眼下实在无法,孙老爷子只能走一步险棋:“好!那就这么办了!”
他又对吱吱交代:“吱吱啊,自今日起,那人就是你的姐夫,你记得喊人,可听清楚了?他若是问及以前的事,你就与晓芙商榷一下,万不能说漏了嘴。”
吱吱虽然没有十几岁姑娘的心智,但人并不蠢,她也明白子嗣的重要性,连连点头:“吱吱晓得了。”
三人一直商榷,萧慎一人晾在一边,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俊脸已是苍白如纸。倒下那一瞬间,他的身子还是站立笔直的,他睁着眼,脑中一阵嗡鸣,然后就看见晓芙朝着他跑了过来。
“夫君……”
“孙女婿……”
“姐夫,你不能死啊!”
“……”这一家子打算合伙联手骗他?!就连称呼都编排好了呢!
萧慎开始耳鸣,已经听不太清楚外界的声音,他跌倒在地,感觉天地在转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只大掌无意识的摁在了腰封上。
说实话,他真担心那女子趁着他昏迷之际,会对他下手……
*
不能昏睡……
万万不能昏迷过去。
亵裤要保住!
强大的意志力,又让萧慎从短暂的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入眼是秋香色纱帐,古朴的千工床无,然后……就在目光对上了床边的女子时,萧慎的太阳穴猛然抽搐。
他的手一直摁着腰封,哪怕是昏迷之时。
故此,他能够感觉到晓芙在扯他的裤子。
又是熟悉的四目相对的画面。
萧慎:“……”她就如此急迫?对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也毫不介意?
执着于扒/亵/裤的晓芙也甚是懊恼:他怎会醒的这么快?
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这男子好生顽强!
晓芙此刻就开始幻想,她或许当真可以生出一个勇敢、顽强、俊美的儿子出来。
毕竟,种子好啊。
萧慎的右腿已经开始麻木,他知道,这是筋脉开始坏死的征兆。怎么?这女子只顾着扒/裤子,还没给他治腿……?
他要是再相信这女子爱慕他,那真是信了邪了!
萧慎很了解自己的身子,昨晚虽在伤口用了金疮药,但他这几日不曾进食,此刻身上伤口又有裂开的趋势,他已撑到了强弩之末。
“娘子,我身子不适。”言下之意,是催促晓芙救治他。
晓芙憨笑一声,她发现萧慎的大掌当真有力气,方才几番拉扯,她都拉不开。
“那好,我先给夫君接骨,夫君若是忍不住,就叫出声来。”晓芙愤愤不甘的松开萧慎的腰带。
药王家族有专门的接骨工具,晓芙去搬了药箱过来,道:“夫君,且把长裤脱了吧,不然一会固定了腿骨,不便脱/衣裳。”
萧慎:“……”她真是无时不刻都惦记着脱他衣裳。
且忍住!
在萧慎的首肯之下,晓芙褪下了长裤,她目光盯着那条短/亵/裤看了几眼,这个节骨眼下,到底还是放弃了,一门心思开始给萧慎接骨。
萧慎平躺着,很纳闷,为何这女子不给他准备麻沸散之类的止痛汤药。
他虽然能忍,但并不代表眼下这种状况还能继续忍下去。
疼倒是无所谓,就怕会陷入一时昏迷。
“娘子,你……”
刚要问出口,可否事先服用麻沸散,右腿顷刻间传来致命般的痛楚,还有骨头摩擦碰触发出的“咔嚓”一声。
晓芙抬起头来,脸凑到了萧慎面前,眼睛里带着星子,笑着说:“夫君有所不知,这接骨的痛楚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忧心。我若是事先告诉你马上就动手,你必然害怕。我如此毫无预兆接骨,你一下就熬过去了。”
“……!!!”
萧慎太阳穴突突直跳。
因为强忍着痛苦,腮帮子微微鼓动。不过,这女子所言……在理!
晓芙精通歧黄之术,当然知道萧慎没有性命之忧,不然,她也不敢这么闹……
见男人忍得冷汗直流,却一声不吭,晓芙对萧慎头一次起了敬佩之心。
“夫君,你的腿骨接起来了,接下来需要静养两个月,但盛暑天不能一直不洗澡,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萧慎:“……”
接骨的剧痛,令得本就体力过于透支的男人开始神色涣散,他咬着牙,此刻还在忍着痛,无法出言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