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隐晦又深藏不漏的骂人功夫,鲜少有人能掌握, 孙姑娘真不愧是药王后人。
不过……
赵王想起一事:“那本王的药呢?”
他对府上那些侍妾都很满意, 他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子,对侍妾们一视同仁, 雨露均沾。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侍妾们太过纤细,身段不够好,与书所描写的完全不同。
赵王见晓芙走远,只能闷闷道:“那本王下次再来讨药。”
*
相府。
晓芙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了面色苍白的卫相。
屋内还有两名郎中,都在全力医治他, 看得出来,卫相的生命体质很顽强,见晓芙前来,卫相眼中浮现欢喜之色:“你……孙姑娘你来了啊,是不放心我?”
瞧把他给乐的!
晓芙淡淡一笑:“相爷误会了,二小姐对我说,你身中奇毒,我对毒药颇有涉猎,实在是出于好奇,这才过来看看。相爷感觉如何?还能继续活么?”
卫相:“……”
两位郎中:“……”这姑娘好肥的胆子啊,据说药王传人性情古怪,今日一见还真是如此。
卫二趴在外面偷听着,她是故意把姐姐骗来的,没想到姐姐真来了,不过……姐姐好像并不关心父亲的生死,可能就是来看笑话的。
晓芙不想多费唇舌,她只想看看卫相中了什么毒。
晓芙对两位了德高望重的郎中作揖,问道:“两位先生,你们可知,相爷所中是何毒?”
两位郎中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这……见所未见呀。”
晓芙:“……”
无奈,晓芙只能亲自查看,她倒也不客气,直接走上床榻,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卫相,她心中诡异的冒出一丝丝的欢喜与得意。
你不是很能么?
自己的亲生女儿,说丢弃就丢弃了。
现在还不是躺着不能自理!
晓芙的眼神轻飘,唇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卫相身子一僵:“……”
晓芙对卫相身上的伤口很熟悉,毕竟一开始就是她处理的,她道:“相爷莫怕,我就是把你的伤口打开,重新检查一番,之后再重新上药,实在不行就用银针缝合。”
卫相:“……”听起来没毛病。
正偷听的卫二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不亲眼去看,也仿佛感受到了痛感。
晓芙立刻照做。
她没用麻沸散,取了柳叶一般薄薄的一把小刀,将卫相的伤口一一划开。
卫相双手揪紧了身下的被单,疼出了满头大汗。
但……他不能怂!
也不能动怒!
晓芙是他的女儿。
在女儿面前,他不能丢脸,也不能怪罪女儿!
两位郎中看得头皮发麻,只见孙姑娘的刀法实在精湛,听说孙姑娘还会验尸,难怪手法如此纯熟……
片刻,晓芙把卫相伤口的血液与皮肉取了一些出来,然后存放入了药箱里。
完事后,晓芙起身,用烈酒浸泡的棉巾擦拭了手,她道:“相爷,我且先回去钻研一下这毒药,你这伤口让两位先生处理吧,目前来看,毒素是止住了。不过……想要杀相爷之人,必然是精心筹划了,也不知道相爷得罪了多少人,这今后出门定要小心。”
众人:“……”
这话没毛病。
这年头,谁出门都得小心!
卫二亲自送了晓芙出府门,模样乖巧道:“孙姐姐,我明日再去找你可好?”
晓芙:“……”谁能拒绝得了乖巧又懂事的小姑娘呢?!
无奈,晓芙道:“好。”
目送着晓芙上马车,卫二万般不舍。
姐姐真是个好人,如此心胸,日后定有大作为,姐姐怎么看怎么好看,京城贵公子,无一人能够配得上姐姐。
卫松林这时赶了过来,他听说晓芙来了,立刻回府,但还是没有赶上。
“妹妹,孙姑娘这就走了么?你怎么也不留下孙姑娘吃个便饭?”卫松林翘首望向远处,语气责备。他是个日理万机的男子,鲜少能抽出时间。
卫二斜睨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快速上下打量了一下,十分嫌弃:“兄长,孙姐姐是不会看上你的!你就别妄想了!”
丢下一句,卫二转身离开。
卫松林觉得莫名其名,他被骂懵了,这还是妹妹第一次骂他。
卫松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明明……俊美无边啊!
*
沈夫人的病发,超乎了晓芙的想象。
倘若不是中毒,晓芙都不会相信了。
这一天夜里,晓芙被人连夜叫到了五军都督府。
白屠不放心,于是亲自护送。
白屠可不信任沈家这种在刀尖上打滚的门第。
晓芙到了都督府之后,就被人立刻带入沈夫人的卧房,一看见脚踏下的血盆,晓芙心一慌,直觉很不妙。
“夫人……”晓芙走上前,给沈夫人把脉,片刻后她差点瘫软在地,嘴里喃喃说,“夫人,你可有什么心愿?”
一旁,沈严早就熬到了极致,他仰面望了一眼屋顶,双手在发颤。
沈夫人笑了笑,她是个温柔的美人,自带光芒,无论曾经遭遇过怎样的磨难,始终以一颗善良的心对待别人。
“孙姑娘,多谢你了。这阵子你也辛苦了,且罢了,我此生足矣,你先出去一下吧。”
沈夫人交代了一句,又看向沈严:“把颢儿叫进来。”
她是要交代后事了。
晓芙起身,未置一言,听话的离开了屋子,在门口时,她正好碰见进屋的沈颢。
沈颢也看向了她。
晓芙在他眼中看见了血丝与泪光。
他明明是那么伤心,眼神哀怨、悲悯、痛苦……
晓芙与沈颢对视的几个呼吸之间,仿佛能够理解他的一切苦难。
毕竟,她也经历过祖父的亡故。
不可能是兄长!
一定是自己来京城久了,以至于被京城的水土给影响了!京城果然不是久留之地,她脑子都快出问题了!
晓芙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
她走出屋子,见白屠坐在西花厅喝茶,她也走了过去。
白屠托腮,懒洋洋道:“怎样?那位美人夫人如何了?”
晓芙摇头。
白屠面色一怔,起身拉着晓芙就走。
白屠与晓芙都是客,一路上也无人挡着。
晓芙的力气,根本无法与白屠抗衡,不一会就被白屠拖上了马车。
晓芙诧异:“郡王这是作甚?”
白屠命人赶路:“速速回府!”
他坐定之后,才心有余悸:“妹子,你怎么傻了?那沈严杀人不眨眼,当年为了他夫人,把沈家原来的家主给剁碎了喂狗,眼下他夫人要死了,你还敢留在沈家?不怕他也剁了你。”
晓芙深呼吸,然后眨了眨眼,说实话,她被吓到了。
昨日,都督大人的确拿刀砍她来着。
见她怔住,白屠又宽慰她,“这阵子,要不你搬去东宫住几日吧,避避风头。”
晓芙:“……”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
沈颢撩袍跪在了沈夫人床边:“义母!是颢儿对不住你!来生……再给您当儿子。”
他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
此生只能对不住义母了。
沈夫人温柔的笑了笑,靠在了秋香色大引枕上:“颢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过于冷漠了,难免让姑娘家害怕。人这一辈子太短,一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说这话时,目光缱绻,望向了沈严。之后又继续对沈颢道:“义母看得出来,你中意孙姑娘,既然不是亲兄妹,那就尽情在一块吧,我私库里的东西都给你娶媳妇。”
忽然,沈颢趴在床沿,痛哭了起来。
他哭得隐忍,身子在发颤。
沈夫人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她最后的目光是投向自己的丈夫的,眼前晃过年少时光,曾经……他和她那么好,两小无猜,竹马饶青梅,“夫君,严哥……我不能给你一儿半女,来生……来生我定找到你,与你私/奔,给你生个孩子。”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说完就缓缓闭上了眼。
这前半生,总体而言,是满意的。
老天不算亏待她。
她终究是与自己喜欢的人成婚了,当了他的沈夫人……
风起,屋内烛火晃动,似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
沈颢抓紧了被褥,双眸赤红,眼泪外涌,因为过于隐忍,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严则完全相反,他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都呆滞了。
没了他的夫人,他要着滔天权势作甚呐?!
没了……一切都没了任何意义了……
*
深秋的第一场雨,伴随着雷鸣,遍布京城遍地。
晓芙听见雷声,冲出屋子去收拾积攒露水的竹瓢。
她刚站在院中,就看见秋雨延绵之下,站着一人。
晓芙一愣,沈颢走了过来,一把把她抱住,喉咙里似乎在低鸣,“别动,让我抱一会,就一会……我太难受了……”
晓芙没动弹,正要推开兄长的手又顿住了,她的手缓缓的放在了兄长后背,也抱住了他。
晓芙没有多问,她不敢问,总觉得这背后有一个天大的骇人事实……
这一刻,她很羡慕赵王。
第110章 梦见前世
大雨绵延不绝。
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仿佛隔着另一个人间。
白屠亲自手持一把油脂伞,隔着雨帘和清浅的光线,他目光幽冷的望着庭院中的一幕, 但并未上前打扰。
身后的心腹这时道:“郡王, 沈夫人走了。”
白屠拧着秀眉。
沈夫人还真走了……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白屠知道, 萧慎与傅温言都在调查沈颢, 但白屠记忆力惊人,他觉得沈颢很像……一个人。
可他没有证据。
记忆回到了数年前, 太子东宫的七位侍读之中,最温柔体贴的那人, 叫陆远博。
白屠至今记得他少时的模样。
世家的这些公子哥, 一个比一个傲慢孤高, 温温那时候不爱搭理自己,但陆远博不同, 他笑脸迎人, 照顾所有人的情绪。
是白屠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暖的少年。
后来忠敬候府陆家出事,白屠事后带人去寻那少年, 最终只捧了一把灰归来, 埋在了梨树下……
那颗梨树就在郡王府后院,一直被好生照料着, 如今枝叶繁茂,硕果累累。
“郡王,咱们……要去制止么?”心腹望向庭院中紧紧抱着的两人。
孙姑娘是太子看中的人,沈大人如此做派,只怕不妥。
这深更半夜的……
白屠的眼睛有些模糊,可能是染上的水汽, 转身离开:“走吧,回去。”
心腹不解其意,但也只能跟上。
*
翌日,五军都督府设了灵堂。
沈严位高权重,今日前来吊唁之人,都是京中权贵。
沈严夫妇二人的故事,京城皆知。
沈严杀兄夺妻,为人不齿,沈夫人被外界视作了红颜祸水。
然而,奇怪的是,沈夫人这一病逝,这对苦命鸳鸯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全京城同情的对象。
人性,总是这般曲折多变。
沈颢跪在蒲团上,一身麻衣戴孝,他半垂眼眸,敛住了眼底一切神色,面色有些苍白,似是病态。
晓芙也染了风寒,她来时,不停打喷嚏,但又不敢扰了灵堂清净,只能强行憋着。
萧慎等人也来了。
白屠今日一袭白衣,提着一篮子刚刚摘下来的菊花,在沈颢跟前驻足须臾,然后径直走向棺木,将菊花搁置在了棺木前:“夫人生前美貌,我就以花相送吧,走好。”
白屠很少对什么人感兴趣,傅温言留意了一下。
赵王是个嘴巴大的,众人吊唁之时,他嘀咕:“为何孙姑娘与沈大人都染风寒了?”
萧慎:“……”今日早晨探子告知,沈颢昨夜去了郡王府。昨夜又是一夜雷雨……萧慎忍不住推理下去……
*
吊唁结束后,晓芙直接回了郡王府。
医者难自医,她一直高烧不退,服用了汤药也不见效果,脑袋一整日都是昏昏沉沉,回来后倒床就睡了。
晓芙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可又似乎不只是梦。
她望着雕梁画栋的宫殿,身子沉重,根本站不起来,四周都是金色栏柱,细一看,她正坐在一只金丝打造的笼子里,脚踝被铁链锁上了,双腕亦然。
一身华贵的锦缎长裙,她抬头的姿势僵硬,后脖颈艰难的抬起头来,头顶的凤冠太重,她整个人仿佛被重重的罩住了。
身心难受,不自在,妄图逃离。
嗓音干哑急了,她试图喊了两声:“有人么?有人在么?”
安静中,殿牖被人从外面推开,男人逆着光走来,他天生自带王者气息,每一个神色都是上位者呈现出来的凛然气度,以及不容旁人反抗的姿态。
随着男人的靠近,晓芙看清了这张脸。
未及她开口,男人轻笑一声:“喊啊,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沈颢带着叛军身在冀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朕一定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