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屠看着仿佛丢了魂魄一样的沈颢, 他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都没说。
或许他猜对了, 或许他没猜对, 但并不重要。
这历史的浩瀚长河,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改变。
白屠看破一切, 他选择纵情风流,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温温, 一切只是为了这辈子舒心快意。
至于旁人的故事……
白屠只是一笑而过。
傅温言与白屠商量, 道:“你先带孙姑娘回去, 我去通知大理寺,再派人入宫告知皇上。”
白屠点头, 直接抱起了晓芙。
傅温言见白屠直接把晓芙打横抱起, 他有点意见,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白屠离开之前,多看了沈颢一眼, 随即与沈颢擦肩而过。
这厢, 傅温言吩咐了手下人,立刻兵分两路, 分别前去皇宫与大理寺。
沈颢看着血泊中的沈严,画面无法与数年前的场景重合。
那日,亲眼目睹沈严的大刀屠向姐姐们,沈颢眸光如火,他早就幻想过,让这个恶人尝尽人间疾苦。
今晚这样的结局不是他想要的。
傅温言走上前, 不知如何宽慰:“沈大人,你节哀。”
节哀……
“呵呵,节哀……我要节哀么?”沈颢反问。
傅温言:“……”
下一刻,沈颢就在傅温言的眼皮子底下昏厥了过去。
亏得傅温言一把抱住。
傅温言与沈颢之间没什么交情,但总不能直接把沈颢丢下。四下又无旁人,无奈之下,傅温言只能把沈颢打横抱起,随后送上马背。
傅温言:“……”他自己都很奇怪,如今抱男子也抱得如此轻车熟路……
*
沈颢的身子轻飘飘的,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之中,四处有幽香浮来。
这香气太过熟悉,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人情与温暖。
“义母!”他喊了一声。
雾霭之中,一女子缓缓走来,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气色极好,完全没有病态,笑起来温柔了一切冰冷岁月。
“颢儿。”
沈颢怔在原地,不敢上前,巨大的愧疚与负罪感袭来。
恶人做坏事,心安理得。
可好人做恶事,那当真是锥心的折磨。
沈夫人笑着说:“颢儿,义母不怪你,但义母希望你收手,别再偏执下去了。日子还长,你喜欢的小姑娘也还未嫁,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
真的来得及么?
他若是收手,他如何去面对陆家满门的亡魂?!他没有资格活活过日子,他这样的人苟且偷生,若是不复仇,一辈子难安。
沈颢哽咽:“义母!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沈夫人只是笑了笑,她似是沉默了片刻,没再提旁的事,只道:“颢儿,义母与你义父要走了,你好生保重吧。人活在这世上,路都是自己走,饭都是自己吃,你看着办吧。不过,无论如何,义母都希望你好。”
一言至此,沈夫人的身子悄然后退,逐渐消失在了雾霭之中。
沈颢意识到义母真的要走了,他大步追了上去,可前方什么也没有,他的视野被阻绝,什么也瞧不见。
蓦然之间,沈颢忽的睁开眼。
入眼是熟悉的幔帐,这里是他的卧房。
他睁着眼,枕边微湿。
鼻端似有浮香飘过,是沈夫人常用的玉簪花香。
“大人,您醒了?”婢女上前伺候,说道,“是傅公子将您送回来的,都督他……走了。”
回归现实,一切记忆涌来。
是啊,沈严死了,他的仇人之一死了!
沈颢下榻,他的脚步漂浮,已染风寒七天七夜,熬到现在就要到强弩之末了。他一个人去了书房,不允许任何人跟着。
到了书房密室,沈颢打开了匣子,取了银狼豪笔,把匣子中的一份名单拿了出来,划掉了沈颢的名字。
下一个,卫建华。
*
皇宫。
庆帝万万没想到,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利刃,就这么没了。
若非是傅温言入宫了一趟,且亲自言明了一切,庆帝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权势滔天的沈严,竟然……殉情了……
庆帝没有费一兵一卒,甚至就连心机都还没使上,心腹大患就这么没了。
庆帝长叹一声:“唉!是个痴情人啊!大庆泱泱大国,男子皆是痴情郎君!”
他自己是,傅子秋是,卫相虽然渣了点,但深爱着白月光。前一任白郡王也殉情了……
庆帝下令,让沈严夫妇合葬,并追封沈夫人为正一品诰命,封号湘夫人。
*
(插播沈严夫妻小番外)
漠北广袤的草坪上,沈严纵马疾驰,不要命的往前狂奔。
十七岁的少年郎,年轻俊伟,一腔热血,眼神格外明亮,仿佛坠入了千万里的星子。
是个积极、阳光、美丽的少年。
纵使出身卑微,是小妾之子,但他心中有抱负,对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尤其是此时此刻,看着心心念念的姑娘朝着他跑来,他竟是惊喜,又觉得不可思议。
从京城到漠北,遥遥路途,她是如何寻来的?!
不过,这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就在眼前。
沈严跳下马背,一把把人抱住。
但又意识到男女有别,又放开了怀中人。
“表妹,你怎么来了?你……你还好吧?”沈严小心翼翼。
素素看着沈严,眼眶微红。她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脚底磨破了皮,结痂后又继续磨破,中途还险些被流寇所杀。
但那些都无关紧要。
她来了!
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时,她赶来了。
素素不管不顾,直接扑入了沈严的怀中,她的意中人还是个青涩少年,都不敢抱着自己,她又哭又笑,无法言说此时的心境。
老天待她当真不薄。
沈严惊呆了:“表妹,你、你到底怎么了?”
素素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会笑,如今的年纪是一辈子最好的年华时,她说:“严哥,我们私奔吧。”
不能走上辈子的老路了,纵使沈严位高权重,但他不快乐,也不会笑了。
不如私奔,远离一切纷扰。
京城的权贵路不好走,没有哪个人手上不沾血。得到的越多,良心债就越多,终有一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走吧,私奔吧,一切去看花开花落,共赏人间繁华。
少女的眼睛明媚,说出/私/奔/这样的话,却是如此大胆直接,毫无顾虑。
沈严仿佛被蛊惑到了:“表妹,当真?”
素素点头如捣蒜:“严哥,你说过,你想要赚大钱,想与我看遍人间美景,那从此刻开始吧,打打杀杀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她了解他。
知道他一切的不易与苦衷。
若非不得已,谁又想沦为杀人工具。
赚军功更是要当活阎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沈严只说了一个字:“好!”这声音坚定果决。
他弃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心上人在身边,余生可期……
*
私奔的第一年,沈严带着素素去了江宁,体验了江南的山水。在那里,他们赚了第一桶金,素素怀上了第一胎。
为了给素素好生安胎,沈严停下了手中的所有事务,专心陪伴爱妻左右。
第一胎是个男孩。
沈严给他取了好几个名字,由素素挑选出一个最满意的出来。
素素看着十来个名字,手指最终落在了“沈颢”二字上。
“就这个。”
她不怨恨颢儿,只恨上辈子没有母子缘分,这一世她会好好养大另一个“沈颢”。
十年后,沈严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贾,生意越做大,商铺遍布江南一带,但身边只有一位妻子。
在江南,人人都艳羡沈夫人,那可真是独一份的万般宠爱……
第113章 都是该死
幽暗冷宫, 寒风从四面八方的残破缝隙穿了进来。
德妃用双臂/抱/紧/了自己,她冷得瑟瑟发抖,饥寒交迫。
英王一直没来看她, 也没差人过来照料, 德妃知道, 她养出来的好儿子, 是彻底放弃她,打算断尾求生了。
“呵呵呵……”
她抱着自己, 发出一阵苦笑。
当年她也是明艳动人的女子,只因是庶女身份, 她爱慕的公子哥不正眼瞧她。人人都喜欢嫡姐, 也唯有嫡姐才是真正的明珠。
后来嫡姐入宫, 成了大庆最尊贵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 不敢艳羡, 只能仰望。
可不成想,纵使她是皇后的亲妹妹,还是被自己爱慕的男子拒绝了。
嫡庶之差, 像是云泥之别, 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天沟。
她不服气,终于找到了机会入宫, 她使出浑身解数引来庆帝的注意。
彼时,嫡姐有孕在身,庆帝果然中计了。
德妃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她竟抢嫡姐的男人,此人还是九五之尊。
可她也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只要有嫡姐在一日,她就永远活在嫡姐的阴影之下,不得翻身。
故此……她行动了,毫不犹豫的毒杀嫡姐。
一切皆如她精心安排的那般天衣无缝。
她以为,她可以代替嫡姐,成为天下之母。
她是那么的自信,一直教导英王,也一直残害太子,而今数年过去,她摊开双手,却发现空空如也。
不是她不够狠,也不是她不够心机,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仿佛老天都在帮衬嫡姐。
德妃望着破窗外泻入的斑驳月光,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绝艳无双的嫡姐:“你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害我?!我讨厌你,憎恨你!只恨没早点杀了你!”
一个死人,却无形中纠缠了她二十年!像一座五指山,一直压着他。
德妃现在后悔了,她就该在嫡姐入宫之前,就杀了嫡姐。要不,就让嫡姐活着,活到容颜逝去时,她倒要看看庆帝到底是喜欢嫡姐的容貌,还是喜欢嫡姐的人!
可惜了,她看不到了。
在庆帝的眼中,嫡姐永远定格在了年华最好时,让庆帝一生不忘。除却嫡姐之外,宫里的所有女子皆是可有可无。
“哈哈哈!我输了!我还是输了!下辈子……到了下辈子,我也要做嫡出的女子!”
德妃一会哭,一会笑,仿佛是疯了。
这时,残破的殿牖被人推开,德妃是本朝的第一位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这座冷宫也就只有她一人住过,十分破旧。
“吱呀”一声,宛若催命丧钟。
看着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男子走来,他手中握着一条缰绳,德妃的身子不能动弹,没了求生欲。
当缰绳勒紧了她的脖颈,她仰面望着横梁,涣散目光之中,看见嫡姐朝着她走来……
为什么死了,还要碰见嫡姐?!
不!她不要再见到姐姐!
德妃眼眸猛然一怔,极致的绝望过后,她一动不动,死透了。
*
东宫。
萧慎暂未睡下,他方才得知晓芙被沈严掳走,幸好有惊无险。
但饶是如此,太子殿下还是无心睡眠。
他站在观月台上,仰面遥望银月。
愈发因为自己的深情而觉得不可思议。
他心中如有鹿跳,此刻仍不安宁。倘若……倘若小骗子当北北真出了事,萧慎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
他是遗承了父皇么?
深情的本质,早就刻入了骨血中?
按理说,不应该啊。
他本该无情无义,杀伐果决。
“殿下,废妃被人杀了!据属下所查,是相爷的人所为!”心腹悄然上前,打断了萧慎的沉思。
当年德妃勾结了卫相,二人逼迫孙太医制/毒,对康德皇后下手之后,也没放过孙太医。
不过,孙太医后来还是逃离了京城。
萧慎眯了眯眼:“找机会,杀了相爷。”
他不需要卫相的势力,也不会让卫相成为英王的助力。
母后的仇,他来报比较合适。
至于父皇……
萧慎对庆帝是百般失望的。
心腹又道:“殿下,可卫相上次出城,偶遇刺客,如今还没康复。”
萧慎侧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心腹:“孤要杀个人,还得等他康复?”
那心腹立刻了然,是啊,不能因为相爷重伤未愈,就不能杀他呀!杀人是不需要讲原则的!当初德妃与相爷联手刺杀太子殿下,也是从未手下留情!
心腹连忙跪地:“殿下,方才是属下愚钝了!”
萧慎挥挥手:“退下吧。”
现如今,蠢人当真越来越多……
*
翌日。
萧慎离开东宫之前,见花圃中的菊花开的正艳,无数菊种应有尽有。
他无意识的留意了这些,道:“来人,挑选几盆最好的搬上马车。”
姑娘家都喜欢花,这个时节,正好是赏菊的时候。
而且,小骗子喜欢用菊花做降火茶,他给她送花,她赠他茶,如此一来二往,两人就能一直熟络下去。
“是,殿下。”
萧慎这次带了四名随行,抵到郡王府时,随行们搬着菊花陆陆续续的送到晓芙的庭院。
晓芙才刚醒不久,昨夜被白屠救回来后就一直昏睡,得知都督大人自尽殉情了,晓芙又是一阵唏嘘。
她是一个郎中,沈夫人的病逝,是她心头打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