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很清楚,沈夫人是非自然病故。
而沈夫人的死,又导致了都督大人的殉情。
等于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到底是谁做的?
晓芙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萧慎在小花厅落座,压根没把自己当做外人,碧枝与碧叶二人也都习以为常了,直接给太子端上了菊花降火茶,还配了银针在一旁。
是用来试毒的。
萧慎今日却没有试毒,他直接饮了茶。
若是中了毒,那就找借口赖在这里了。
英王等人不足为据,几个兄弟不是傻子就是顽劣,根本无人与他竞争。
他这个太子,当得十分没有挑战,闲暇时间挺多。
这时,月门处疾步走来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卫松林,他还没见到晓芙,就嚷嚷道:“孙姑娘!我父亲又被人刺杀了,现在危在旦夕,还望孙姑娘立刻出手相救啊!”
卫松林一言出,这才看见了萧慎,他一愣,旋即抱拳行礼:“殿下也在啊,今日实在不巧,家中出了大事,不能陪殿下饮茶了。”
萧慎淡淡一笑:“相爷今年,还真是流年不利。”
卫松林:“……”他这样的心胸宽广之人,不能与太子斤斤计较。而且太子所言是实话,父亲的确流年不利。
晓芙走出屋子,闻言后不由得皱眉:“又遭刺杀了?我不是交代了吗?相爷得罪过太多人,出门要小心。”
晓芙强忍着没笑出来,表面一本正经。
卫松林感慨:“孙姑娘,还是你有远见啊!那现在且随我去相府?”
晓芙点头:“我去取药箱。”好想去看看相爷这次伤得如何,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晓芙折返入屋,萧慎也跟了上去。
晓芙刚要抱着药箱出去,一转身就险些撞在了萧慎身上。
萧慎居高临下看着她,很喜欢这种亲密,近到能闻见晓芙身上的药香,这是他每晚躺在榻上时,为之渴望成疾的味道。
“你当真要去?”
晓芙点头:“殿下,我不能让相爷就那么死了。”
萧慎蹙眉:“为何?”这一次是他派人刺杀卫相。
晓芙态度认真,道:“人若是死了,还如何体验人间疾苦。”
萧慎:“……”芙儿的这个借口,当真清丽脱俗,毫不做作,且又富有创艺与眼界!
的确,人若是死了,还如何在人世间尝遍苦楚?
那他复仇的意义又在哪里?
萧慎怔然,把自己绕进去了,那他到底杀不杀卫相?
怔然间,晓芙已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萧慎总觉得,晓芙在有意避开他。
他是太子啊,多少贵女对他趋之若鹜,可偏生这个小骗子完全不将他当回事!
萧慎又在晓芙身上体验了一次挫败感。
*
相府,丞相卧房。
晓芙缝合好卫相身上的几道伤口后,她仔细查看了卫相的伤,发现这次的伤口与上回的不太一样。
可能刺杀卫相之人,不是同一拨人。
卫相是被疼醒的。
他睁开眼,就见一颗小脑袋正歪着头看他。
有那么一瞬,卫相觉得眼前画面,治愈了他,缓解了他身上的疼痛。
晓芙悠然一笑:“相爷,你可还好呀?”
卫相:“……”
这丫头似乎在看他笑话。
卫相张了张嘴,唇瓣干裂,人已经虚弱到了极致:“水。”
晓芙很听话,当真去倒了水,还亲自喂了卫相。
卫相喉结滚动,差点感动落泪,晓芙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内心愧疚。
当一个人的愧疚达到一定程度时,愧疚就如同一把刀,一刀刀割在心尖上,虽不致命,但痛到窒息。
卫相哽咽,但无话可说。
晓芙做好一切,留下了药方子与金疮药,离开之前,还是交代了同样的一句话:“相爷,下回出门可当真要小心了,我不敢保证再救你一回。”
晓芙背着药箱离开,背影清瘦窈窕。
卫相伸出手,想去抓住她。
卫相眼前浮现出无数个画面,他的嫡女一出生就是一个标志的小姑娘,五岁之前脸上婴儿肥严重,肥嘟嘟的,活像一个肉球,但又机智过人,他下朝回来,总爱逗逗她。
她喊着爹爹,跟在他屁股后面,满院子跑。
可他……
亲手丢下了她。
那日他把她放下马车,小团子仰面,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爹爹,你不要灵儿了么?”
多聪明的孩子,她什么都懂。
那时候,她是不是恨极了自己,也害怕极了?
卫相闭着眼,泪流不止,强烈的愧疚阵阵袭来,身上的痛尚且能忍,心头的痛,却是无以复加、无药可治。
*
都督府,沈家。
沈家又办了一场丧事。
七天之内,沈家只剩下沈颢一人了。
沈严无后,沈颢虽是义子,但也是入了族谱的,是沈家这一支血脉的正统继承人。
再加上,沈颢是麒麟卫指挥使,即便沈家旁支有意见,也无人敢当面提出置喙。这泼天财富,不是谁都有命来争的。
沈严的棺木提前下葬了,就与沈夫人葬在了一块。
灵堂由下人守着,沈颢染了风寒,一直把自己关在院中,闭门不出。
周氏是乔装过来的。
她穿着夜行衣,潜入了沈颢的屋子,看清他此时面容时,周氏吓了一跳。
“小师弟,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周氏心疼不已。
她与陆家的几个姑娘,都是金兰之交。
陆远博,也就是如今的沈颢,是她最小的师弟,大家平日里对小师弟最为关照。
沈颢猛咳了几声,嗓音干哑,像是想要证明什么,嗓音沙哑低沉:“师姐,他们都该死!都该死啊!”
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杀了该杀的人。
周氏得知卫相连续被刺杀,就怀疑上了沈颢。
加上,沈严夫妇出事,周氏就更加怀疑了。
周氏比沈颢年长诸多,她看着曾经的小师弟沦落至此,忍不住哭了:“小师弟,可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这世上,人人都想畅所欲为。
可人人都要备受限制。
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生而为人,总有诸多不如意。谁都避免不了。
沈颢又猛咳,嗓子里有血腥味漫了出来:“师姐,你与师兄莫要干扰我即可,无需参与。我心中有数。”
周氏让自己稍稍平复片刻,这才道:“卫狗贼今日差点被人杀了,可是你做的?”
沈颢一愣,摇头:“上次是我,这一次不是我。”
周氏:“……”还有人想杀了卫建华,是谁人?
周氏轻叹:“你可有把握?我会在暗中帮衬你,但你要向我保证,定要好好活下去,陆家……就只剩下你了!”
沈颢默了默,想安抚周氏,这才点头。
忠敬候陆府,百年世家。
曾经是何曾的门庭煊赫。
沈颢自幼就被教导,男孩长大了要保家卫国,忠君爱民!手里的剑是用来平天下的!
而今,他却在费尽心机的去杀人。
当真是讽刺又好笑。
第114章 周氏认女
德妃的尸首被宫人发现时, 是悬挂在房梁下的。
看上去像是自缢。
庆帝得知消息,只是挥了挥手,不打算命人细查。死了一个废妃而已, 无关紧要。
庆帝原本就没打算让德妃继续活在世上。
她毒害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庆帝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了, 只不过暂时还没有找到如何处死德妃的办法。
眼下, 德妃死了,倒也省了一桩事。
“传朕旨意下去, 那罪妇的尸首烧了,朕要让她死无全尸!”
在这个时代, 火化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火化意味着, 不可入土为安, 死后亡魂无处依身。是对逝者的最大诅咒。
汪远应下:“是,皇上。”
汪远虽然看见康德皇后的大仇得报, 可他总觉得心中还是不痛快。
是谁导致了这一切?
难道不是皇上自己?
深情是他, 绝情也是他。
这一天夜里,庆帝梦见了康德皇后,梦中的他不像一个帝王, 反倒是一个寻常痴情人, 围绕着自己的心上人打转。
可无论他如何使劲,就是挨近不了康德皇后的身子。
康德皇后还是如初的年轻美貌, 但性子也极冷,没了当初的温婉,冰冰冷冷的,没有温度。
“皇上,你这些年并没有当好一个父皇,慎儿是臣妾的孩子, 皇上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臣妾,可皇上又是怎么对待慎儿的?”
庆帝也痛苦万分,太子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他的妻子是难产血崩而死。
一看见太子,他就会想起那一盆盆血水从皇后的寝宫端出来。
没有人愿意挨近痛苦的回忆。
所以,庆帝这些年一直在避开太子。
庆帝想为自己辩解:“皇后,朕甚是想你啊!”
康德皇后冷冷一笑:“皇上当真念及本宫的话,就不要/强/迫/慎儿去做他不喜欢的事。”
丢下一句,康德皇后转身就走,就是不给庆帝任何亲近的机会。
一片白色雾霭之中,康德皇后终是消失不见了。
“皇后!皇后别走!别走啊……皇后!”
庆帝惊坐起,发现只是黄粱一梦。
他的皇后厌恶他了,不然这些年怎会从未出现在他的梦里?就连方才的梦境中,皇后的眼神也是清冷无温的。
汪远闻声而来:“皇上,可是梦魇了?”
庆帝怅然若失,心中无比空洞。
他是大庆国君,想要什么没有?但内心空洞却是怎么都无法填充。
“什么时辰了?”庆帝问道。
汪远望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道:“回皇上,才寅时一刻呢。今日无早朝,皇上可要再歇会?”
庆帝摆手。
佳人已逝,纵使他有滔天深情,也无法去爱她了。
幸好他与皇后之间,还有一个太子。
庆帝沉默稍许,嗓音干涩:“取圣旨来,朕要赐婚。”
太子不是喜欢孙姑娘么?
那就满足他的意愿吧。
原本,庆帝是想在世家之中挑一个合适的女子,给太子当正妃的。
要知道,以孙姑娘的身份,始终是够不上正妃的位置的,不够台面。
可太子喜欢,那他身为父皇,就成全了太子。
“是,皇上。”汪远当即应下,太子好事将近,他也替太子开心。
*
天才微微亮,萧慎从校场下来,刚刚习武练剑,浑身是汗。
几只喜鹊儿在观月台附近的枝头上,吱吱呀呀叫个不停。
萧慎嫌烦:“赶走!”
风烈递了一块棉巾给萧慎,道:“殿下,这喜鹊儿是报喜的,是好兆头呢,说不定殿下马上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萧慎挑眉。
他忍了忍喜鹊的叫声,不为别的,就为了图一个好兆头。
不出小半个时辰,萧慎刚刚沐浴出来,汪远就带着圣旨过来了:“太子殿下,皇上要给殿下与孙姑娘赐婚了呢!”
萧慎一愣,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枝头的喜鹊,从未觉得,这些会飞的鸟儿如此可爱。
赐婚了!
萧慎的心情,这一刻是飘扬的。
他吩咐道:“来人,去打几只金笼子,孤要养喜鹊。”
*
同一时间,郡王府那边也收到了圣旨。
跪地接圣旨的晓芙完全懵了。
她被许配给了太子,而且还是正妃?!
晓芙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以为只要自己远离萧慎,那就不会与萧慎有太多的交集,更不会出现梦里的那些诡异场景。
“孙姑娘,快起身接旨吧。”前来送圣旨的宫人,毕恭毕敬道。
白屠搀扶着晓芙起身,看得出来晓芙并没有很欢喜,白屠安慰道:“妹子,你看开些,太子好歹是个美男。”
晓芙茫然的看向白屠:“……”
言之有理啊,太子容貌俊美,她不吃亏的,当初在桃花坞,她不是一门心思都想扑倒太子么?她此刻为何会不高兴?
宫人:“……”白郡王这张嘴当真能够毒死人。
*
太子与一介平民女子定下婚事的消息,像一阵秋风一般,横扫京城大街小巷,不出半日,人人皆知。
婚事已定,这一次还是庆帝亲自下旨赐婚,与太子的上一桩婚事相比,这一次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了。
一时间,波动甚大。
赵王受不了刺激,接连让两名侍妾侍奉,一番消耗精力之后,赵王也逐渐恢复了理智。
他与孙姑娘是知己,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他珍惜知己,但不能阻止知己嫁人呐。
而且,孙姑娘所嫁之人是皇兄,这不是等同于,他与孙姑娘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么?不仅仅是知己,不久之后还是叔嫂关系了呢!妙啊!
赵王很快就安慰好了他自己。
从一开始抑郁寡欢,不出两个时辰,就变成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赵王欢喜至极,下令道:“开本王的私库,本王要给知己准备嫁妆!”
*
相府那边,卫松林得知此事,一蹶不振。
他与孙姑娘明明互送秋波,应该是两情相悦,为何冒出一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