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荣昌王世子也遭到询问,但他自始至终面带笑容,枉顾安国公府正处于风口浪尖,声称与时四娘的婚礼会如约举行。
荣昌王妃过世之后,荣昌王一直未续娶,众人慨叹,这世子多半是承袭父亲,整个一痴情种子。
宴席结束,回到府中,时缨让青榆和丹桂去膳房通报,当晚又召集将士们办了场私宴。
他们不少都是穷苦出身,习惯节俭,不重口腹之欲,她便投其所好,只叫膳房准备些简单的菜式,无需大肆铺张。
天气渐热,干脆在院中设席,众人谈笑风生,一直热闹到夜幕低垂,才起身告辞,各回居处。
时缨连着两场都喝了酒,虽不多,但也隐隐有些醉意,朦胧中,有人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室内,轻轻地放在床榻上。
她身不由己地勾住对方的脖颈,怀念道:“以前在杭州,舅父也会带我去营中,设宴与将士们同乐。来到长安,我曾以为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经历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宫里的宴席,人皆笑里藏刀,还非要虚情假意地推杯换盏……殿下,我好开心,就像……就像舅父还在身边一样。”
说到后来,她开始语无伦次,分明是笑着,眼角却有水滴滑落。
她将脑袋埋在他颈边,迟迟没有放开,到最后,才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失去意识。
寂静中,少女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青榆将帕子打湿,正待为她清洗,便被慕濯接过。
他的动作轻柔小心,犹如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末了,他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落下一吻。
“阿鸢,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连带着林将军夫妇的那份一起。
也算是偿还他们当年的恩情。
-
翌日,时缨醒来,已经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
她听说自己喝醉酒,被慕濯抱回来,连忙追问道:“我……没有对岐王殿下做什么吧?”
梦里的一切都可以与现实印证,唯独那件事,倘若成真,她只怕以后都没脸再见他。
青榆:“……”
您想做什么?
“娘娘的酒品还算好,”她如实交待,“只是拉着殿下絮絮叨叨了一番,然后就睡了过去。”
时缨松出口气。
就听丹桂在旁补充道:“但是殿下亲自替娘娘擦洗,还……”
她忍着笑意,指了指自己额头,旋即在手背上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
时缨:“……”
她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几日,没有人再来上门打扰,时缨自得其乐,专心整理手稿,还抽空去见了弯弯一面。
弯弯的精神头好了许多,打从离开卫王,她像是终于得到自由,虽然行动受限,但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时缨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翻阅话本,尽管不识几个字,连蒙带猜也看得津津有味。
以前家中贫穷,读书认字是她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事。
思及往后的生活,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时缨在她身畔坐下,轻声问道:“弯弯,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弯弯合上书页,神色坚定,毫无迟疑道,“恳求阿姐出手相助。”
时缨点点头,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说完最后一字,她看到弯弯眼中慑人的光亮。
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这个女孩露出过如此表情,跃跃欲试,蕴藏着不加遮掩的野心。
今次,她将掌握自己的命运,放手一搏。
第52章 万事俱备,就差她添一把……
五月初九, 荣昌王世子大婚,迎娶安国公府的时四娘。
近些天,安国公府处于风口浪尖上, 人皆闭门不出,但外头的消息还是接连不断地传进来。
皇帝准许杨九娘与时维和离,时文柏听闻后, 气急败坏却别无办法,又在床上躺了三日,才不得不爬起来,筹备时绮出阁之事。
安国公府内外交困, 荣昌王世子却并未反悔,让时文柏和林氏心生庆幸,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平平无奇的四女儿竟会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时绮成为世子妃, 安国公府也算跟皇室搭了边, 有这层关系在, 就像多了一道护身符。
而且他们将京中最有可能归附于岐王的一支势力收为己方,别说卫王和孟家, 连皇帝都会因此待他们宽容几分。时文柏对孟家仍有怨言,但他现在的处境水深火热, 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这桩婚事至关重要,阖府上下都严阵以待, 避免出任何差错。
府中清冷多日, 终于迎来一桩喜讯,气氛也变得热闹些许,一改先前的死水沉沉。
天未亮,时绮就开始梳洗打扮, 时文柏和林氏各司其职,马不停蹄地忙里忙外。
与此同时,时维躺在床榻,遍体鳞伤动弹不得。
那天时缨气昏了头,出手极重,他浑身淤青,一条胳膊骨折,下半身更是彻底残废。
他无法接受打击,心如死灰地瘫了几日,期间始终不见妻子杨氏,只有几名妾室前来照顾。
再三追问,才从婢女口中得知,杨氏被父兄接回娘家,还带走了一双儿女。
时维差点没气吐血。
他和杨氏虽已成婚七载,但直到前年才诞下一对龙凤胎,这是他唯一的子嗣,此后,他停了其余姬妾的避子汤,可惜两年过去,她们皆无所出。
如今他遭逢大变,再无法延续香火,便请求父母替他做主,勒令妻子携儿女速速归返。
他没有能力找时缨报仇,只好将怨气发泄在抛弃他的妻子身上,满心想着等她回来定要给她好看。岂料父亲嫌他在外丢人现眼,拒绝相见,母亲也劝他先避避风头,旁的事情随后再提。
然而没几日,杨尚书父子趁着端午宫宴,御前告状,向皇帝要来了一纸和离书。
时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杨氏宁愿做个二手妇、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也要坚决与他分道扬镳。
他怒骂杨家过河拆桥、落井下石,只得退而求其次,表示女儿可以不要,但儿子一定要认祖归宗,安国公府仅有的嫡孙绝不能流落在外。
可谁知母亲依旧叫他等,至少要待到时绮安安稳稳地出阁,以免节外生枝。
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母亲只会对着他哭,埋怨他为何对丹桂动手,自己落得身体残疾,不能再入朝为官,还将整个安国公府拖下水,导致父亲受尽嘲笑。
时维有苦说不出。
天晓得时缨会在聚贤楼,正巧撞见他的人劫持丹桂。
那些没用的家仆已经被他重罚,但就算杀了他们,他的损失也不可挽回了。
他自知理亏,任由母亲责骂,不敢置辩。
心中却逐渐被恐惧占满,生怕父母已经放弃他,将所有希望倾注在时绮一人身上。
时绮出嫁,他们大操大办,母亲也无暇再来探望他,仿佛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按说他向来瞧不起的四妹飞上枝头,他应当感到与有荣焉,但他仕途断绝,别说时绮做个世子妃,即使将来荣昌王世子有幸当皇帝、时绮母仪天下,也与他无关了,只能白白便宜那些庶弟。
思及此,他神色间划过一丝阴狠。
等着瞧吧。
他得不到的,也绝不拱手让人。
-
另一边。
时绮穿戴整理,坐在榻边,神色平静如水。
反倒是林氏面露紧张,不住地叮嘱。
时绮左耳进右耳出,想着今晚就能见到姐姐,才勉强维持着没有展现不耐。
好不容易等到吉时将至,时绮如释重负,搭着婢女的手缓缓起身。
林氏走在旁边,语重心长道:“皎皎,你能得世子青眼,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去了王府,定要孝敬荣昌王,好好伺候世子,趁着他尚未纳妾,及早生下一儿半女,坐稳世子妃的位子。而今阿鸾叛逃,你阿兄又……安国公府的未来便要靠你了,切莫让你阿爹失望。”
时绮敷衍地点点头,心底却不屑地冷笑。
这几天,她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姐姐曾经的不易,父母表面上对她关怀备至,实则却对她严格要求,像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雕琢成一件完美的工具,以讨得荣昌王世子喜爱。
若非她儿时体弱,没有半点习武的基础,他们恨不得赶鸭子上架,逼她学会骑马和击鞠。
她被折腾得身心俱疲,愈发悔不当初。
如果她能早些看清真相,明白姐姐的艰难,就不会别别扭扭地跟她相处那么多年。
好在祸福相依,姐姐已远走高飞,她也即将离开这鬼地方。
如是想着,她不禁笑了笑,终于有了些许新嫁娘的样子。
行至前院站定,没多久,慕潇便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
时文柏在旁作陪,兴奋得满面红光,打眼望去还以为是他要嫁人。
时绮厌恶地收回视线,望向她的“新婚夫君”。
他生就一副风流倜傥之姿,身着礼服,愈发显得矜贵出尘。
她想起四月初八,自己险些落水,被他所救,还有过一瞬间的心慌意乱。
但现在,她内里一片波澜不兴,细想当日种种,多半正是他的算计。他看到她要去找姐姐,不想她打扰岐王与姐姐交谈,便故意派人去撞她,再亲手拉她一把,一来二去,足够将她耽搁住。
若在以前,她定会咽不下这口气,早晚报复回来,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她犹如脱胎换骨般,迅速地长大成熟。
她不再相信男人,对情爱殊无兴趣,权衡利弊,只觉自己稳赚不赔。
往后,没有了姐姐的庇护,她要学着在王府、在京城立足。
这一次,换她帮助姐姐,就像姐姐一直以来所做的一样。
慕潇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女孩。
浓妆艳抹、锦衣华服,依旧挡不住她面庞的稚嫩。
她的眼神逐渐坚定,似乎是终于完成一场蜕变。
他微微一笑,温柔地执起她的手。
很好。
她有目标、有决心,而且也足够清醒冷静。
是他理想的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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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昌王府。
暮色已降临,庭院中升起莹莹明灯。
今日宾客盈门、人声鼎沸,向来深居简出的荣昌王难得露面,穿着礼服端坐堂中。
他与皇帝是同龄,只晚半个月,但却两鬓斑白,乍看好似老了十岁。
二十年前名冠京城的美男子,如今形貌憔悴、神思恍惚,令人唏嘘不已。
时缨参加过荣昌王的寿宴,知他因患病性情古怪,不认人、不记事、尤其反感面生者在眼前久留,否则就会当众发怒,于是她行过礼,便打算像以往一样告退。
谁知却被他叫住,疑惑地问道:“你……你就是子清的妻子?”
时缨怔了怔,意识到他说的应当是慕濯的表字,应道:“回殿下,臣妇是岐王妃。”
荣昌王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不满。
时缨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哪里冒犯了他,正怀疑他是想起她曾与卫王订婚、觉得她不该另嫁,就听他道:“什么‘殿下’?叫堂叔。”
这个答案始料未及,她下意识看向慕濯,不偏不倚对上他的目光,盛着不加掩饰的调侃。
时缨低声道:“堂叔。”
荣昌王摇摇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时缨:“……”
她稍微提高音量:“堂叔。”
“好侄媳,快坐下。”荣昌王眉开眼笑,示意家仆为两人看座。
时缨依言照做,内心陡然生出些许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她被慕濯的亲眷接纳,从此与他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和他明明是契约联姻,没有婚礼,更遑论回门认亲。
苏贤妃早已故去,皇帝与他关系冷淡,平日见面都是君臣相称。
她也与安国公夫妇恩断义绝,仅剩时绮和弯弯两个妹妹。
可现在,倒像是荣昌王以长辈的身份承认了她,完成本该有的一项仪式。
忽然,慕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如羽毛般拂过:“‘子清’是祖父生前为我取的表字,如今只有堂叔会叫了。”
时缨隐约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未及多想,就见一个眼熟的身影走来。
卫王。
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应是近日流言缠身、愁得焦头烂额所致。
果不其然,他出于礼节,无法躲掉荣昌王世子的婚礼。
安国公府和他仍在同一条船上,只怕他还以为时绮与荣昌王世子联姻是为他做嫁衣,打算借此机会拉近与荣昌王父子的关系。
此前,除去表面礼节,荣昌王世子与他并无私交,至于荣昌王,更是……
“你是何人?”荣昌王瞬间收敛了笑容,“护卫,护卫在何处?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
“堂叔……”卫王尴尬地行礼道,“我是您的堂侄,我……”
“滚出去。”荣昌王充耳不闻,横眉倒竖,“我堂侄在这坐着呢,你又是哪来的赝品,竟妄想冒充子清?”
“我……”卫王颜面尽失,恨得直咬牙。岐王还没回京的时候,荣昌王虽然也认不出他,但还从未公然称他为“赝品”,被当做岐王的冒牌货,对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要不是看在时四娘与慕潇结亲,荣昌王府早晚会听命于他,他才不想受这老东西的窝囊气!
荣昌王见他愣怔,嫌他动作太慢,扬声道:“来人,快来人!我不想看见他,把他给我拖走!”
卫王不再自讨没趣,行了个礼,匆匆退出门外。
时缨抿着嘴角,压下笑意。
突然觉得“堂叔”亲切了许多。
看来荣昌王是完全不记得她了,但还记得慕濯,因她是慕濯的妻子,才对她格外优待。
只是不知为何,他之前没这么讨厌卫王,顶多是不理,今天却让他在人前出尽了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