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妃轻应了一声,随后说:“大郎纳林孺人的时候,宫里钱财宽裕,阿吴又补贴了不少,故而给的聘财多。可如今哪里都等着要用钱,妾也不是要省这点钱,就怕太过张扬了,四郎也到了要入仕的时候,被那些人给参上一本。”
“先受些委屈,等她们嫁进来了,妾再让阿吴私下里补贴一番,岂不是更好?”
河西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涿郡那边高句丽亦是虎视眈眈,万万不敢松懈。无论是养着那么多将士,还是制造兵器、盔甲、粮草,又或是修补城池、给阵亡将士家里的补贴和安葬费,都是大笔大笔的开销。
四皇子若是这个时候纳妾花销太大,甫一入仕就被盯上,那就不好了。
徐遂望着朱贵妃的眸光愈加温和,柔声道:“朕都还没想到这一节,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你了。既如此,也不必从公中出聘财了,朕和她一人贴补一些即可。你去告诉阿吴一声,别给我闹什么幺蛾子出来,千万不许宴饮。”
朱贵妃翘了翘唇角,她要是直接压这笔钱,吴昭仪肯定要闹一场,虽说肯定闹不赢,但却够恶心人的。还不如跟皇帝说一声,让他去做这个恶人,且皇帝比她还狠,直接让公中不必出聘礼。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垂首浅笑:“这有什么辛苦的,哪家妇人不要做这些事?圣人处理朝政,日理万机,才叫辛苦呢。”要是不管理宫务,她才更辛苦。
现在她还能不高兴了,随意将吴昭仪等人搓扁揉圆,要是连理六宫事的权力都没,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遂之所以一回宫就过来看她,就是担心徐晏走了她心情不好,此刻见她面上带笑,一派轻松闲适模样,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俩人又说了一会话,徐遂用过晚膳后本想着留下来陪她,却传来吴昭仪晕了过去的消息。夜色已经深了,但顾及着越王今日刚刚出门,还是往她的住处而去,朱贵妃也跟在了他身后一块过去。
顾令颜一整日都没曾出门,上午的时候在院子里逗弄几个侄儿外甥,等到用过了午膳,城阳郡公家的人却登了门。
城阳郡公家和杜夫人一样,出身京兆杜氏,只是京兆杜氏和顾家一样绵延多年分支众多,两家并非一房的人,还隔得稍有些远。杜夫人未出阁前很少有什么来往,无非就是年节时见上一面罢了。
还是因顾审年轻时和老城阳郡公官场上的交情,俩家才开始交往频繁起来。因着同宗的缘故,后来虽不在一处为官,但也没断了来往。
今日是郡太夫人亲自带着儿媳登门,说是来找杜夫人闲话的。
杜夫人先前并未给她提起过这件事,直到被叫过去的时候,顾令颜才知道今日会有旁人登门。这断日子因着河西战败、圣人大怒的缘故,顾家一众人都是闭门不出的,生怕太过招眼,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到圣人那去。
虽说这可能性不太大,但顾审向来是个小心的人,否则为官多年,他这么大的脾气哪能活到今天。
打扮好了从青梧院出去后,她一路沿着池边的回廊走到了正院。
仆妇等人远远地瞧见她来了,掀开帘子急忙将她给迎了进去,顾令颜先给杜夫人行过礼,而后又一一给城阳太夫人等人见礼。
她还没行完礼,便听城阳太夫人朗声笑道:“几个月没见,颜颜这孩子愈发招人疼爱了。”
顾令颜微仰首,她本以为来人只有城阳太夫人几个,等抬起眼眸才发现,城阳郡公夫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着了身团鹤纹青色圆领袍的青年。
第82章 吴郡风光秀丽,一步一景……
房里点着禁中非烟, 没有烟雾传出,但馥郁的香气一缕缕向外飘散,萦绕在每一处角落。
城阳太夫人的笑声很爽朗, 听在人心里便让人觉得舒畅,虽比杜夫人年纪稍大些,但她保养得宜, 又不像杜夫人经历过痛楚,尤其是一头乌发里半点银丝都不掺杂, 俩人瞧着却是差不多的。
顾令颜很愣了一下才回过了神, 将视线从青年身上移开后, 同他见礼道:“杜二兄。”
杜修远从城阳夫人身后步出, 同她行了个平辈礼, 声音温润似玉:“想不到这么就没见,三妹妹竟还记得我。”他垂首对城阳夫人说, “前些日子回来,阿娘你还说不认得我了。”
其实杜修远常年在外游学, 顾令颜算下来已有两三年没见过他了。这个年纪的人几个月不见就变了个样,她实则没看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只是城阳郡公家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只有三个, 城阳世子已经娶妻入仕, 身上气质截然不同,杜三郎她也见过城阳太夫人带他赴宴。那剩下的这个, 就只能是杜家二郎了。
城阳夫人忍不住轻笑,随后拍了杜修远一下:“你这孩子, 真是欠收拾。颜颜记性好认得你,就不许我不认得了?”
侍女正好端着茶水和点心掀开帘子进来,杜夫人便在上首笑道:“行了,都坐下歇会罢。”
顾令颜顺势在杜夫人左手边的莞席上坐下, 拿起一旁的粉瓷小盏轻啜了一口,才觉得已经懵了的心神缓过来了些许。
她垂首用力咬了一口梅脯,心里慢慢思量着城阳太夫人今日带着杜修远登门的用意。
不带杜三郎来,也没带家中的小娘子来,想也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通了这一节,顾令颜坐在这便觉得浑身被火给燎了一样,拿着梅脯的手都有些稳不住,脸上却又不得不扯出得体的笑容。身子坐得笔直,钗环披帛不曾挪动一下,衣衫无一丝褶皱。
众人饮了一阵茶后,杜夫人道:“听说修远此次游历回来,大有所获,还拜了汝阳先生为师?昨日还听我家老头子夸过他,说他有凤毛呢。”
汝阴先生是当今名士,其虽出身寒门,却备受世人尊敬,朝廷屡召不仕后,名声却更为响亮了。
传闻其收徒极为严苛,至今能称为其弟子的不过十来人。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当朝户部尚书,刚到而立之年便已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成为现今最年轻的宰相。
城阳太夫人显然对此很是满意,连眸子里都带着笑,却是谦逊的摆了摆手:“哪有什么凤毛不凤毛的,他也就是马马虎虎看得过去罢了,只是拜了师,不算得什么。你家三郎才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已在河西任要职,那才叫前途不可限量!”
原本是俩人互相吹捧的关节,正该皆大欢喜的时候。杜夫人的神色却突然间僵住了一会,随即又展开笑颜,摇头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们不指望他立多大的功勋,能每年回来看我们一次就行了。”
每年回来看一次的前提,是活着。
城阳太夫人突然想起了顾维,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且这位还是杜夫人亲子,比顾证这个孙子来得更加亲近。她心里一时间有些忐忑,见杜夫人转了话题,且脸上并无怒意,这才放下了忧心。
城阳夫人手中团扇轻摇,眸光盈盈:“我前几日在筵席上碰到阿李了,她还跟我抱怨,说阿证去河西那么久,好不容易寄了回书信回来,结果就只给颜颜捎了礼物。”她顿了一瞬,又笑道,“我同她说,要不怎么说颜颜招人喜欢呢。”
杜夫人跟着笑了一阵,冲顾令颜道:“我们这边还有事,你带着你杜二兄出去池子边上转转,他许久没来过了,想来对咱们府上也不熟悉。你去看看桃子熟了没,若是熟了就让人摘一些送过来。”
顾令颜原本正要喝茶的,听到这吩咐,便急忙将拿起来一半的茶杯给放了下去,缓缓站起了身应道:“是。”
她动作极为轻缓,颊侧的笑靥明媚得晃人眼,从莞席上站起身时,腰间挂着的组佩虽跟着轻晃了下,却并未发出半点声响来。
城阳夫人满面笑意地看着她的方向,见她起身时腰脊依旧挺直,雪白而修长的脖颈微微垂下行礼时,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走动间衣袂蹁跹,身姿飘逸出尘,便跟着暗暗点了点头。
待到顾令颜和杜修远出去后,杜夫人方才同城阳太夫人道:“阿嫂,不是我说,我这几个孙子孙女里头,就颜颜这丫头脾性最好,也最是贴心。”
“去年她祖父生病,我都还懒得管呢,她却急得不行,跟着熬汤送药照顾了几日,差点把自己都给累病了。”
老城阳郡公比杜夫人年长几岁,故而俩家关系逐渐亲密以后,杜夫人也一直是唤城阳太夫人阿嫂的。
“自然如此,这我们当然是知道的。”城阳太夫人连声称是,“颜颜这丫头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了,模样性情,当然没得挑了。”
她说的也不是什么恭维话,当年的顾盼和顾若兰是出了名的泼辣,听闻顾家最小的那个也不是什么温和性子。别说顾令颜确实是个温柔的,随便换个人来一对比,也能成顾家脾气最好的了。
俩位长辈在说话,城阳夫人便只坐在一旁跟着凑趣两句,心里暗自盘算了起来。
她儿子自己就是个温和良善的性子,故而她一开始就想找个同样性子的儿媳,免得找个太厉害的,将她儿子给钳制住。这要是传出去,多没面子呀。
杜夫人见她上道,便更满意了些,又随意问道:“你们家七娘呢,上回还说要吃我们府上的桃,今日怎么没来?”
她对杜修远这个远房侄孙还是颇为满意的,虽说不是长子不能承爵,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冢妇,正好还没那么多事呢!
横竖他读书好品行也过得去,将来到了时候,家里帮着提携一把就成。
“她昨日就闹着说要来呢,结果晚上贪凉被夜风给吹了,在家里吐了一阵。”城阳太夫人皱着眉头说了几句,一副无奈模样。
杜夫人轻笑了声,轻抿了口洞庭春后道:“待会你们给她带些回去,我记得你家大郎从前也爱吃我们家的桃子,他今年可要回京?”
杜世子早已入仕,如今外放在做县令。
听到她主动问起,城阳太夫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眸光微动。她今日来顾府的目的,除了杜修远的事,最重要的其实是杜世子的,摇了摇头说:“还不清楚呢,说是可能要调去番和县。”
“番和县在哪?”杜夫人听都没听过这地方,遂虚心请教。本身就已经在做县令,还调去别的地方继续在县里做事,考课应当一般吧?
城阳夫人插话道:“是在武威郡。”
听说是在武威郡,杜夫人遂恍然大悟,这地方她还是知晓的。河西四郡之一,整个大齐也没几人不晓得了。
只是既在河西,又是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想也知道有多偏僻,定然是个下县。杜夫人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今年考课如何?”
城阳夫人道:“是上中。”又道,“他现在的那个县是个中县。”
“上中!”杜夫人惊呼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官员三年一大考核,考课共分为九等,上中已经算是很不错的考课了,便是顾审为官这么多年,拿上上的考课也是屈指可数。
能有这样的考课,就算上面位置不够、或年纪太轻不足以升官,也应当调往人口多的上县,哪有还接着往下县调的?
杜夫人胡乱想了一会,安慰道:“此事还是当问问你们家大郎的想法。先等等看,且派人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日的阳光炽盛,原本屋里还放着冰鉴,顾令颜甫一从正房里出来,便感觉整个人快被晒化了一样,拿着团扇用力扇了好几下。
俩人一路沿着花草小径去了池边,慢腾腾地走着,打算将池子绕个大半圈后,去往桃林里看看。
因不算太熟络,这一路上走来偶尔问几句话,各自嗯啊几声后又闭上了嘴,显得格外的沉寂。
顾令颜被这气氛弄得有些尴尬,又怕祖母问起的时候不好收场,便主动问道:“听说杜二兄这几年周游各郡,都有哪些地方呀?”
杜修远略一思索,随后说:“我从长安出发,先到了洛阳,而后则是汝阴,最后沿着东海一路南下到了义安郡。在吴郡、汝阴、建安待的时日最长。”
“呀!你去过吴郡啦?”顾令颜一下子笑开了,兴致勃勃问道,“吴郡现在如何了?同从前可有什么变化?”她已经有数年没回过吴郡,但却总觉得在吴郡时候最无拘无束,快活极了。
杜修远又垂着头仔细想了一会,温声道:“吴郡风光秀丽,一步一景,山水仿若画里出来的,是个极好的地方。”若是不好,他也不可能会特意在吴郡多停留些时日。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继续沉默了下来。
顾令颜见他这个样子,便也不再强求,只偶尔说一两句话,不让气氛彻底冷下去,再多的就没有了。
出了池边的遮阳的回廊后,俩人正要领着人往桃林去瞧一眼,却听到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呵斥:“阿樟,你把我的画弄到哪去了?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扔进湖里去!”
声音是从对岸传来的,颇为响亮。
第83章 就是故意没说
水面上烟波浩渺, 深碧色的池水在南风的拂动下泛起了褶皱,杨柳依依轻摇,有些许枝条伸长到了水中去。
正是顾家后院风光最绮丽的时节, 即便隔了一整座池塘,对岸的那声怒斥也盖过了身畔的鸣蝉声。
悠长而又明亮。
众人一时间都愣住,显然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呆滞了片刻后,顾令颜抬眸瞭望过去, 便看到池对岸站了个着菱纹罗夹衫长裙的人。
那人梳了个惊鹄髻, 头上钗环不多, 唯有一支金步摇最惹人注意。碧落团花纹衫子配着绯紫间长裙, 裙摆在清风下向北飘荡, 帔子散在半空中,还剩下一点被系在胸前。
她也正站在风中看着对岸, 手里无意识的捏着披帛,团成了一团, 手足无措的动了动脚尖。
少女生得明艳动人,蹙着眉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样子, 让人看了便升起了一些不忍心来。
顾令颜一瞬间就头疼了起来, 转头瞥了眼杜修远,见他也收回了视线后便笑道:“杜二兄, 走吧,祖母他们还等着我们去摘桃子呢。”
杜修远轻轻颔首,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好。”
夏日时节,缤纷桃花早已落尽,枝头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果子,外面的树上大多都还是青色的, 偶尔有几个泛了粉的坠在那,仿若少女面颊上的一点花钿。
对方的不看不问令她很满意,俩人正要进去,一阵哒哒脚步声传来,顾令颜的腿突然被禁锢住,半点都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