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姑三姑姑。”
顾令颜低下头看,发现阿樟正抱着她的腿,扬起脸看她。一张粉嫩的小脸上不知道去哪蹭过,沾了些泥点子在上面。顾令颜略有些嫌弃,不动声色的将他推开一点后问:“怎么跑这么急?妹妹呢?跟着你的阿姆们呢?”
阿樟咧开嘴一笑:“在后面。妹妹午睡还没醒。”
还没等顾令颜派人去追责,他又急急忙忙地说:“三姑姑,四姑姑要打我!”见顾令颜没说话,似是怕她不相信一样,拉着她的手指向对岸说,“她就在那,等下追上我了。”
“是么?”顾令颜微微一笑,低头看向抱着她腿撒娇的人,伸手拧了拧他肉肉的小脸。
好不容易岔开话题过了这一节,这小家伙还非要来捣乱,只差没直说对面那个人是顾四娘了。
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阿樟突然间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三姑姑每次要打他的时候,就总是这样笑的,便害怕的缩了缩脖子,软绵绵地说:“真的呀。”
眼见着阿樟缠着她不放,生怕顾容华待会要过来打他,顾令颜便只能带着他进了桃林。
因桃树种得多,算下来挂的果子不算少,指挥着人摘了一些后,顾令颜让人将桃子装了两个小筐子,温声道:“应该够了吧?”
见顾令颜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薄汗,杜修远适时地说:“我瞧着是够了,这时候天气正热,下午太阳又大,先回去歇着吧。”
阿樟的乳母等人早就追了上来,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趁着杜修远走在前头的空档,顾令颜冷眼扫过去,淡声道:“怎么回事?”
乳母低声道:“今日小郎去四娘房里玩,将四娘一幅画给弄不见了。四娘要打他,小郎害怕就跑了,四娘追了一路。”
“什么画?”顾令颜问了句,又用力拧了下阿樟的脸,“弄丢了画你还好意思跑?”
乳母等他说完了才回道:“说是三娘去岁送四娘的生辰礼。”
顾令颜点头应了,轻声道:“你等会去告诉阿嫂这个事。”随后便快了几步追上前面的杜修远。
对方到底是客,让他一个人走不是什么待客之道。哪怕俩人再没多少话讲,她也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在后面跟侍从说话。
“这个时节,义安郡那边热么?”顾令颜好奇地问。
杜修远点了点头:“比长安要更热一些,他们那边入夏早,几乎没有冬日的。”他笑道,“我去义安之前快入冬了,带了好些冬衣过去,还带了被褥。到了才发现根本用不上,又急急忙忙的去采买春秋穿的衣物。”
顾令颜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三哥去河西也没带够衣物,后来跟我写信说刚去的时候快冷死了,还找同袍借衣裳穿。”
顾证去河西前李韶本想替他收拾行礼,顾证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再麻烦母亲,坚持要自己收拾。
后来在那边冷得慌,写信时怕丢脸也不敢告诉家里其他人,只悄悄的跟顾令颜说了声。
俩人不过略微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回到了正房中。见俩人还跟刚才出去时候一样,都低着头闷不做声,与羞涩无关,纯粹就是没什么话说,杜夫人便忍不住的皱起了眉。
若是这样,她还得重新考虑考虑这门亲事了。
她正蹙着眉头思索,好在阿樟也跟着进来了,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还跑去扯了扯杜修远的手问:“哥哥,我没见过你呀?”
他对称呼并不怎么熟练,平时院子里陪他玩的几个男孩子,他都是喊哥哥的。
一时间,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城阳夫人笑道:“错了错了!你可该喊叔叔的。”
婢女端着洗干净切好了的桃子入内,杜夫人尝过几块,倒还挺甜的,故而让给各院都送去一些。
眼见着今日心头的两件事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城阳太夫人便要起身告辞,杜夫人要留着用饭,她却道:“今晚五娘和女婿要回来,就不留你这用了,改日定是要来吃的。”
杜夫人道了好,让人拿锦盒装了些桃子后,派心腹仆役送城阳郡公家的人出府。
沿着种满了榆树的宽阔青石板路,仆妇一路将城阳郡公府的人从正院送出去,正院在顾家稍深处,离出府很有一段距离。仆妇怕几位夫人受不住这劳累,便按着杜夫人的交代,领着他们往坊墙上开的一道门走。
一路上穿过无数树丛花木,杜修远本是随着众人往前走,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看到池边青石板上,坐着一道略有点眼熟的身影,正托着腮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
“怎么了?”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城阳夫人便偏头问。
杜修远收回目光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待再看过去时,那道身影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一片绯紫间色衣角从竹林前一闪而过。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晚间洗漱过后,杜夫人坐在床榻前梳头,拿着把桃木梳一遍遍的从头顶梳到发尾,顺带跟顾审提起了杜世子的事。
“他是不是得罪上司了呀。”杜夫人揪着一小撮打结的发尾不断梳着,纳闷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好的考课,还往下调的。”
顾审脱了外衣,正靠在那看书,闻言挑了挑眉,像是对此事了如指掌一样般:“我记得他上峰挺看重他的,之前还想过把女儿嫁给他,后来得知他已经有妻室了才作罢。”
“那怎么……”
顾审将书放下,揉了揉眉心后道:“他这几年政绩不错,修堤坝、平匪患、整顿治安,都做得很好,被安相给看中了,想要将他要去尚书省。你也知道安相和卢相一贯的不和,以他年纪太轻为由不同意。”他口中的安相为尚书右仆射,卢相则为尚书左仆射,俩人都是宰相。
杜夫人一下子愣住了,忙问道:“所以就调去番和了?”
“俩人争了一段时间,最后一致决定将他放到下县去磨练一番。这算是他的一个劫难了,现在上头盯着他的人不少,要是熬过来了,便是青云直上。”顾审又叹了一声,“其实卢相也是想锤炼他,年纪太轻了,年少得志难免会心智不稳。”
杜夫人逐渐放下了心,将梳子搁在妆台上后说:“那就好。”
顾审突然觉得有些困了,轻啜了两口茶水,方道:“他心里应该是有数的,你先别跟城阳家的人说了,免得生出事端来。番和离三郎镇守的地方不远,可托他照料一下三郎。”
“我自然知道。”杜夫人向来就不是爱跟别人多说的性子,立刻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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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晏一路上没日没夜的往河西赶,即便是用两匹马轮换着跑的,等赶到河西时,马也已经口吐白沫了。
甫一进城后,来不及有片刻的喘息,他便马不停蹄地要去见当地的官员和驻城将领,询问如今的战况,再商议计划。
只知道是京里来了人,顾证还以为是皇帝心情不好,又派了督战和催战的人来。等到出去前厅,看到坐在那饮茶的人时,精神一下子给恍惚住了。
徐晏往河西赶的太快,以至于太子前往河西的诏令都还没传过来。若是提前得知了,再怎么样也是要大开城门守在门口迎接的。
“殿下万福。”顾证急忙叉手弯下腰行礼,垂下头时,正好看到太子的衣袍下摆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
徐晏放下茶盏,淡声道:“不必多礼。”随后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
顾证同他汇报了一遍战况,说到近来接连夺回三城时,徐晏面色微霁,淡声问他:“你可有受伤?”
“不曾。”顾证摇了摇头,“我只在路上遇到过几小股伏兵,都被解决了。”
说到这,顾证又无奈道:“崔将军让我守城不出,莫要正面交锋,不过我六哥倒是去了前线,他如今正守在高越原。”
徐晏眼前蓦地就浮现出了顾令颜含睇凝笑的面容,他上次同顾令颜说起河西战况,将顾立信和顾证都说了,就是故意没说沈定邦的。
第84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本就是边关, 又在战时,府衙厅堂的布置十分简陋,待客所呈上来的也是清水。
徐晏一路风尘仆仆地奔波到删丹, 早在过来过来见他之前,顾证就已经吩咐了厨房准备吃食,此刻恰好侍从端了碗清汤馎饦上来。
趁着徐晏用饭的功夫, 顾证坐在一旁,同他将删丹的情况说了一通。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往家里去信过, 因战事吃紧, 顾家也没有信件送过来。此刻虽有长安来的人, 但偏偏又是徐晏, 让他没有半点询问的心思。
能按捺住性子在这同他事无巨细的叙述战况, 也是以国事当先,暂且将别的都给放下的缘故。
看着徐晏低头用着馎饦, 汤底甚是清澈,也没什么油水, 却愣是被他不疾不徐的动作,给吃出了不一样的感觉。但顾证却没心情去欣赏, 别别扭扭地坐在那, 时而抬头看一下房梁,时而低头看着地板。
“师傅同我提了你几次。”用完饭, 倒是徐晏主动和他搭起了话,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我来河西之前去见过师傅,这是他给你的。”
以前再怎么不在意,当常年在外的时候,嘴上不说, 心里自然是会想家的。看着面前的这封信,顾证眼底流露出了几丝复杂的情绪,虽是他期盼的,但是却是徐晏拿来给他的,到底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多谢殿下了。”顾证伸手将信给接了过来,捏在手心里。
见他脸上显露出了几丝疲态,顾证道:“殿下可要下去休憩片刻,我已经让人在后院给殿下准备了卧房。”
徐晏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要走,顾证道:“我手头上还有公务,就不送殿下过去了。”不仅手头上还有公务,徐晏是带了三十万大军来河西的,此刻到了的已经有好几万,全都安札在删丹大营内,他还得去安置这些人。
出了府衙后,徐晏挥手召了赵闻过来问:“徐昶呢?”
赵闻回道:“越王已经被安顿在了后院,侍从刚端了一碗馎饦过去,他有些嫌弃,不知道后面用了没。”说着,他又拿出一份邸报奉上,“这是长安来的消息,是快进删丹城时传来的,因时间来不及,属下便没呈给殿下。”
徐晏交代过先将越王看管起来后,方才接过了那份邸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后,嗤笑道:“还是二姐的动作快啊,这是已经将筹码压到四郎身上去了?”
一时间,他睡意全无,理了理衣袖后说:“走吧,去瞧一眼徐昶。”
西院里,越王正因一列侍卫进驻到了院子里,且不许院中人随意进出而燃起了怒火,见到徐晏进来后,他不由得冷笑道:“三郎,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还没到那一天呢,你就想做我的主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这间屋子是逆着光的,房里没有点灯,暗沉沉的一片。
越王的面容隐在深沉的暗色中,只一双阴翳的眸子闪出一点光亮,嘲讽地看着门口挡住了本就稀少的光亮的人。
“做什么主?”徐晏并未生气,在门口立了一会,等院子里的侍从全都撤出去后,才慢吞吞的踱步进了房中,站在越王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大兄说什么呢?”
他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身上的玄色衣衫在河西肆虐的风下猎猎飞扬,越王的瞳孔忍不住缩了一下,而后问道:“你什么意思?”
徐晏走进,捏起他的下巴道:“没什么意思,孤不过是想好好关照关照大兄罢了。”
越王并未上过战场,更不是这块料,此刻战事正紧,他怎么可能会让越王去前面抢别人的功劳?之所以将他带出来,不过是不想将他留在京城,平白给他添堵罢了。
自然是放在身侧看管,让他没法子在京中给他上眼药,才最是稳妥。
“徐晏,你别太过分了!”越王豁然起身,怒意从身上勃发出来,咬着牙说,“这天下还不是你做主,就算你是太子,也别想肆意妄为。”
本朝太子地位权势不比前朝,后来先帝就是由太子篡位的,逼着父亲做了太上皇,便对太子更为警惕,否则当今圣人也不会被几次贬斥。
后来也就是先帝年岁渐长,心开始软了些,又觉得徐晏同自己像,才对他格外偏宠。自己领着太子大臣前往九成宫避暑时,还让才几岁的徐晏留在京城监国。
待到徐晏做了太子,手上的权柄也没多少。想到这,越王拧着眉头,瞪着他说:“甫一来删丹你就将我关起来,怎么,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么?”
徐晏松开手,拿出帕子擦拭了几下后,慢条斯理道:“孤倒不怕你抢功劳,只是怕你抢了河西众多将士的功劳。”
他声音沉稳有力,只是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越王直感觉一股怒火猛地往上窜,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血气一时间上涌,几乎要淹没了理智。
越王挥拳朝着徐晏面门过去,却在半路中被徐晏给拽住了手腕,而后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徐晏抓着他的脖颈,将他按进了一旁越王刚洗过手、还没来得及端走的水盆里。
“上次宝兴寺的账,孤还没好好同大兄算清楚呢。”徐晏漫不经心的将他压在水中,淡声道,“大兄做事之前,不先想想后果么?”
徐晏蓦地想起了在宝兴寺后院厢房时,他踹开门进去,结果却正对上了徐昶一张惊悚的面容,心尖是几欲被拧碎的疼。
看着越王不断挣扎的模样,徐晏眸子里的神色愈发的阴鸷,手上又是一个用力,将越王整张脸压在了铜盆底,几乎要将铜盆给贯穿。
片刻后,越王许是脱了力,动作幅度逐渐小了,徐晏似是在这时才猛地惊醒,提溜着后脖颈将越王从水里拽了出来。
被按在水中窒息了许久,猛然接触到新鲜的空气,越王大喘了几口气后,方才转眸看向徐晏:“宝兴寺?”他整个人被徐晏给制住,根本就动弹不得,想到这山高皇帝远的,他的随从现下也不知被徐晏给弄到哪去了,语气不由得缓和了稍许,“你不也将我关在郊外别庄关了数日,我浑身是伤都还没跟阿耶说呢,咱们谁好得过谁?”
被关在别庄那几日,他与外界完全隔绝,每日能见到的唯有别庄的侍从,还有过来折磨他的徐晏卫士。为防被他给看到脸,全都戴着羃篱,一句话也不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