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你别嫌我烦
深冬的阳光照在身上, 不像夏日的阳光那般炽热,而是一片温暖和煦。站在这一片枇杷树荫下,既能晒到太阳, 又不至于因天气太热而不舒服。
柔和的日光透过枝叶落下来,在他脸上显现出一片斑驳的痕迹,原本俊美无俦的面庞, 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正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在打雪仗。
眼前光影忽明忽暗,一阵恍惚过后, 顾令颜问他:“你刚才说的什么?”
“打雪仗。”他又回了她一句。
再次听到这个词, 顾令颜仍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徐晏,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又看了眼自己被洇湿了一小块、而后颜色加深了的披风, 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之色。
打雪仗?他?
即便被她问了数遍,也回答了数遍, 徐晏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只是站在那温声回道:“打雪仗。”
他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脸上神情端肃深沉,身姿挺拔, 微垂着眼眸看向她。一双手放在身侧, 掌心被刚才的一滩雪给冻得发红。
说完刚才那句化后,他又沉闷了下来, 手指微蜷着,带着几分紧张的意味。
这回总算是听清了。
“打雪仗?”面前光影晃动, 深吸了几口气后,顾令颜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她仰着头颇为恼火的看着对面那人,叫道:“你多大了?那是小孩子才玩的!”
她俯下身从地上随意抓了一团雪, 随后猛地朝徐晏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闷响传来,能够听出来这一下必定不轻,随后他的衣摆上变多了一滩雪印。
她这一次使足了力道,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的,同他先前仅仅是松开手、将雪团轻轻抛在她的披风一角,截然不同。
身上狠挨了一下,徐晏低下头去看自己被雪砸过后的痕迹。
那是小孩子才玩的。
他幼时似乎也这么对她说过,百般嫌弃的看着她,而后说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玩的,他绝对不会玩。
他让她别再拿这点小事去烦他了。
可现在是他在为了这点事而烦她。
徐晏张了张口,无措地低下头,轻声道:“我记得……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玩这个。”
他记得从前一到冬日,她便爱到处疯跑着玩雪,有时是打雪仗,有时是堆雪人。她还曾将一个小雪人堆在东宫大门口,告诉他可以用来看门。
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梦寐以求,却又求而不得。
“颜颜。”他低着头轻声唤她,声音放得很柔软,像是怕吓着她了一般,“我想着你小时候喜欢,我从前又没陪你玩过,所以刚才才……”
徐晏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压低了声音:“你别生气。”
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枇杷花簌簌往下落。
精白的花瓣落在雪地里,中间几簇鹅黄泛着浅绿的花蕊格外显眼。枇杷花本就是初冬绽开的,太液池边的这几树枇杷花能留到隆冬才开,本就属稀奇。
今日被这阵子冷风一吹,更是所剩无几了,恐怕不多时便要尽数凋谢。
顾令颜看了他片刻,忽而一言不发的俯下身子,又拾了一团雪捏在手心里,而后砸在他身上:“打雪仗?”
徐晏一动不动的在那站着,即便被那雪团猛地砸过来也不躲开,只微微睁大了眼看着她,而后垂首将那块雪给拂落。
“颜颜。”徐晏低声唤她,声音里带了些低落,试图想给自己辩解一二,“我没有这么用力的。”
他哪里舍得用力去扔她,只不过是将手松开,任凭雪团落在她的披风上。
但顾令颜却懒得理他,直接又是一团雪砸在了他身上。
“打雪仗?”她又咬着牙说了一句,而后问他,“你是三岁小孩吗,徐晏?”
亏他想得出来,她竟不知道他何时竟这么幼稚了。
徐晏想要说话,但顾令颜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团又一团的雪朝着他迎面砸过去,劈头盖脸的砸了满身,青色的圆领袍沾染了一片白色,将他整个人都给砸懵了。
过了好一会,顾令颜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刚才忙了好半晌,身上有些微的发热,她便将披风给解了下来,放在臂弯里头挂着。
她打算停下来喘口气。
捻着披风上的细碎绒毛,她无意识的摩挲剐蹭着,朱唇紧抿,双颊因刚才的一番动作而泛了一层浅浅的红晕。
恍若霞光挂在半空中,染红了大半个天际的云层。
刚歇了没多大会,手里挽着的披风上,又多了一小块雪点子。
虽不大,但和绛色的披风待在一块儿,便明显得不像话了。
“徐晏!”顾令颜有些恼火,便又拾了一块砸过去,“你还没完了是吧!”杏眸里流露出不满,整个人显得有些气呼呼的,攥紧了手里的披风,掀起眼皮去看他,神色淡淡。
徐晏颇有些委屈地低声说:“可是我只扔了一小团,你扔了我很多下。”他都站在这不动让她扔,任凭她发泄怒火了。
见他还敢反驳自己的话,顾令颜愈发的生气,又扔了一团在他身上:“谁叫你先拿雪扔我的。”
徐晏又试探着扔了第三小团过去,这次仍旧是砸在披风上面,而后啪叽一声滑落在了她的鞋面上。
俩人突的开始对扔起来。
徐晏还顾忌三分,生怕伤着了她,故而基本上都是往她的披风和裙摆上扔,力道也十分之小。但顾令颜却是半点都懒得管这些的,几乎是怎样最痛就怎样砸上去。
也没管自己是往哪扔的,团了一小坨就往旁边扔过去,看都没工夫看上一眼。
一时间,池边枇杷树下到处都是雪团。
直到听到身旁传来一声闷哼,她才慌忙停了下来,转头就瞥见徐晏捂着一只眼睛,脸上有着痛苦之色。
“你没事吧?”顾令颜一下子变了脸色。要是她真把太子砸出个好歹来了,那可是个大问题。思及此,她走了两步上前,到他身边问,“我扔到你哪了?”
她声音里带着紧张,还有着些微的颤抖,顾令颜见他捂着眼睛不说话,便伸手想要将他那只胳膊给拿下来,却半天都拉不动。
“徐晏!”顾令颜一时间有些焦急,皱着眉头说,“你快些说话呀,实在不行我带你去看太医。”
少女身上的腊梅香气萦绕在身畔,她甚至还十分关切地拉着自己的胳膊……
徐晏头一回知道,原来病了能有这么多好处,难怪当初沈六不惜装作被他给打残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他将捂着眼睛的手拿了下来,闷声道:“没什么大碍。”
只是刚才有些雪点子溅到了眼睛里罢了,后来他捂着眼的时候,见她那么担心的看着自己,那片刻便舍不得将手给拿下来。
“真的?真的不需要去找太医看看?”顾令颜连声问着。
徐晏笑了笑:“真的没什么事,只是被雪给溅到了一点罢了,你别担心了。”他轻声哄着面前的小姑娘。
“谁会担心你?”顾令颜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撇过了头,但在看到他身上沾满了雪水的狼狈模样时,又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霎时间笑了出来。
收敛住那一抹笑后,顾令颜还是担心他要出事,追问了好几遍要不要叫个太医过来瞧一瞧。今日大开筵席,大部分太医都在皇城宣政殿赴宴,皇帝、贵妃和太子身边都有常随的太医,以及为了这次的梅林宴也留了两位。
想去找一个出来,不算什么难事。
看着她将信将疑的模样,徐晏忽而拿指背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温声说:“颜颜,我只是想,将从前没陪你做过的事,再做一遍。错过了你的从前种种,是我不好,但我不想以后接着错过了,也想将曾经错过的全都一一补偿给你。”
“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好不好?”
顾令颜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俩人挨得很近,呼吸几乎要交缠在一块的那种近,徐晏能够轻而易举的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以及迅疾的心跳声。
以至于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颜颜?”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又问了一声。
俩人之间的空气冷凝住,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流淌。片刻后,顾令颜后退了半步,脱离了他的禁锢,而后指了指他的衣袍,轻声说:“徐晏,你衣衫都洇湿了。”
轻软的声音响在耳畔,他满心都想着她能答应,也没怎么仔细听说了什么:“嗯。”
“你去换一身衣裳吧,别着凉了,我也要回筵席去了,已经出来够久的了,你别跟着我了。”顾令颜抬起眸子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欲离去。
但胳膊却被人给攥住了。
她蹙着眉回头去看:“怎么了?”
“我待会换完衣裳去找你好不好?”他试探的问着,神色间也带了些许的小心翼翼,似乎是生怕她不答应一样,他又说,“你别嫌我烦,我只是许多日没见你,想去看看你而已。”
第114章 顾令颜给了太子一巴掌……
看着他眉眼间的紧张, 顾令颜明显的愣了片刻,却没有答话,仅仅是将他的手拂落后, 径直转身离开。
徐晏站在原处那株枇杷树下,又是一阵寒风从远处拂过来,满树的枇杷花如同落雨一般, 覆满了他的肩头和发丝。伴随着沙沙声响,枝叶猛烈摇晃着, 半晌才慢慢停歇下来。
望着渐行渐远的那道窈窕身影, 他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来, 最终归于沉寂。
良久, 他呢喃了一声:“颜颜。”
正当他也打算转过身子离开时, 却看到顾令颜在转角处,似乎是不经意的, 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很平淡无波的一眼,甚至于没多在他身上停留半分。
然而仅仅是这样寻常的一眼, 却让他原本生凉的那颗心,有陡然间沸腾起来。
顾令颜因着刚才扔雪球扔得有些累了, 身上暖融融的, 便干脆将披风搭在臂弯里头,半捧着回了刚才的梅林里头。踩着地上混着碎梅瓣的积雪, 她在一旁焚着熏香的位置上坐下。
“你披风怎么有点湿了?”朱修彤看着她抱着披风坐下,有些好奇的望了过去, 还上手捻了几下。看着顾令颜泛着酡色的面颊,脸上还带着几分疲累,她若有所思地问,“刚才摔了一跤不成?”
顾令颜摇了摇头:“没有, 就是有些热了,将衣衫脱下来的时候掉在地上,沾了点雪水。”
说着,她将披风递给婢女,让其将披风铺在旁边的竹编熏笼上面慢慢蒸干。
朱修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你出去那么久,是出了什么事呢。”
见顾令颜从外面回来了,便有人上前询问,说他们打算玩飞花令,问她要不要一块玩。出席这宴席本就是来玩的,顾令颜欣然应允,脸上带着三分笑意。
她以前参加的筵席其实不算多,来问话的人其实心里也有几分忐忑,生怕遭了她的推拒,哪料到这么快便应了下来,一时间竟是有些惊喜。
一旁的几个少女小声议论了起来:“我先前听人说顾三眼高于顶,看不上咱们这些,也不大喜欢跟咱们一块玩。如今看着,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啊。”
“外面的传言,便就一定能信么?”
“也是,我以前听谢琳、还有她那几个跟班说这些话说的最多,她似乎是因为喜欢太子,嫉妒顾三才这么说的吧?”
“还有宜春……七娘,我都忘了她已经被……说起来,她跟谢琳一个没了命,一个颜面尽失。似乎还都是太子殿下给动的手。”
一个是因为涉嫌陪同废越王谋反,圣人亲自颁旨赐了自尽、而后又褫夺了封号,但众人都知道,如今真正掌权的人,是太子,圣人也不过是出个诏令罢了。
另一个早就因为在筵席上的失态和无礼,被太子给一通训斥,而后遣返回家中,闹得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
日后不说在长安城,就是在整个京畿一带恐怕都没什么好名声。
几人一下子倒吸一口凉气,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趁着那边还在准备玩飞花令时用来做惩罚的酒水,朱修彤小声道:“可惜今日没瞧着阿芹,我记着她可喜欢吃蜜煎金橘和梅花汤饼了,今日有好多。”
“她还没除服呢,自然不能出来宴饮了。”顾令颜随口回了一句后,才仔细去看今日筵席上的各式冷热点心。
蜜煎金橘、蜜煎橄榄、腌制青梅、滚雪球、杏脯……
大多都是酸中带甜的小点心,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也是,她估计得过完年才能除服了。”崔芹堂兄战死,她作为未出嫁的堂姊妹得服大功,朱修彤感慨了几句,而后又惊呼道,“咦,今日有好多果脯啊,都是你喜欢的。”
看着旁边催促叫她多用一点的朱修彤,顾令颜笑了一声,拿起一颗青梅咬了一口,一阵浓烈的酸味在口腔中迸开,舌头都有了片刻间的酥麻。
她心里很烦乱。
以前宫里的宴席,虽说也会准备一两样果脯和酸甜点心用来开胃,却从未用过这么多的。
“咱们待会去一趟崔家吧,我顺带去看看我三嫂。”顾令颜小声说着话,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抿了一小口。
朱修彤眨了眨眼,斜睨了过去,轻笑一声道:“哟,现在就开始喊起来啦?”
顾令颜不理她,低头喝了几口蒲桃酒,一股暖流从口中直接滑到了胃里。霎时间,身上到处都充盈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一直暖到了五脏六腑里头。
朱修彤又想凑过去跟她说话的时候,旁边隔了几扇花鸟屏风的地方却突然骚动起来,那边都是一群青年郎君所在的地方。原本众人隔着屏风,能隐约听到那边高谈阔论的声音,此刻只剩下一阵嘈杂和杯盏晃动的声音。
随后便听到了那群人此起彼伏问安的声音,有小贵女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回来告诉众人:“是太子过来了。”
这下子,连带着屏风这边的一群小娘子们也跟着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