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小桀骜不驯、又性情乖戾,但却生了一副好相貌。有怕他的,自然也会有暗自喜欢的,有好几个小贵女都悄悄地红了脸。
“太子怎么会过来。”朱修彤拿着酒盏顿住,神情有些懵懵的,“早上我见着姑母,姑母还说他应该不会来呢。”
她小声同顾令颜嘀咕道:“他这段时日,不是政务忙得不可开交么?”
正待开口,却忽然听到有人说,那边的郎君们听说这边要玩飞花令,想问问能否一同行令。
本就是个不怎么拘束的筵席,听到这话,大部分小贵女们都点头应允,欣然同意。
因此次筵席是朱贵妃举办的,外朝将在京的朝臣全都请遍了,但宫中这一场所邀请的人却是经过了层层筛选的。
众人之间,基本上都认识,甚至有些还互相熟识。
如此一来,便干脆让侍从将屏风给撤去,以方便玩乐。
那几扇绘着山水画的屏风被撤下去后,视野忽而开阔了起来,顾令颜转过头,便看到徐晏坐在主位上,身旁围着一群恭维的郎君们,背靠在凭几上,姿态闲适的饮着酒。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将先前的青色圆领袍换成了一身狮子纹绛纱袍。稍显艳丽的颜色着在他身上,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的出众。
原本便径直的五官,此刻更显靡丽,仅仅是随意坐在那,便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他。
顾令颜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些,她想起了徐晏先前说的,他换完衣裳要来找她。
竟然还真来了。
“阿颜,你怎么了?”一旁的小贵女关切看着她,轻声问,“快到你啦,怎么还发怔呢,是不是不大舒服?”
等回过了神,顾令颜才发现已经快轮到她,问过行的是什么令后,她笑着摇头说了声没事,只是在想着该怎么说才比较好。
此次行的令并不算难,她只是稍一思索便想了好几个出来,轮到她的时候便随意捡了一个说。众人也没多为难她,顺顺当当的过去了。
朱修彤光顾着发呆和吃果子,到她的时候竟没想起来,她拼命戳了几下顾令颜,最后靠着她悄声在旁边提醒,才说了一个。
但却被人给发现了。
“这可不行。彤娘自个分明就没想出来,全都是阿颜告诉她的,既如此,彤娘还是应当要罚酒。”
“阿颜也应当罚,是她违反了规矩帮着彤娘的。”
众人一时间议论起来,都在说着俩人这么做不对,应该一人罚一杯酒才好。
顾令颜想起朱修彤刚才猛戳她的那几下,不由得瞪了过去,却收获了旁边那人一个无辜的眼神,小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顾令颜气得肝疼,她刚过来的时候饮了三杯了,此刻已经到了极限,罚酒用的杯盏又大,若要再饮上一盏,恐怕是要醉酒。
正当她拿着那盏蒲桃酒犹豫不决时,旁边却突的有人道:“今日这飞花令,似乎只规定了说不上来的人该罚,并未说襄助的人要罚酒。”
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有度,落在人耳朵里时,莫名的让人有些心安。
众人寻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拿着杯盏摩挲的太子,神情慵懒,眸光却透着几分凌厉。
其实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游戏,刚才相互提醒的也不少,只要没人发现、或是做得隐晦些,便说说笑笑的过去了,不会有人去管。
但朱修彤刚才脑子不清醒,戳顾令颜那几下太明显了,又被个较真的给点了出来,这才说要罚俩人。
太子这话的意思,令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有机灵的细想了片刻后,忙道既然没规定,那就朱修彤一个人挨罚就好了。
“说不上来的人本就该罚一杯。”太子搁下酒盏,不轻不重的撞击声落在了众人耳中。只见他往这边瞥了一眼,淡声道,“那些说不上来却又非要靠别人来遮掩的,应该翻个倍才行。”
这次的意思,众人便都听明白了。
朱修彤脑子一热,也懒得再管旁人要说什么,直接端起酒盏痛饮。两大杯酒灌下肚后,她脸颊上浮起了一层红晕,眼神迷离混沌。
她拉着顾令颜,欲哭无泪的小声嘀咕:“他可真是我亲表兄啊。”她这回算是看明白了,太子就不是个什么好人!
顾令颜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随后让侍从去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轮完了三轮后,总的算下来,当是旁边那群青年郎君们输了。
于是按着先前定下的规则,旁边的郎君们纷纷起身,过来这边祝酒。小娘子们都哄笑了一会,随后指挥着宫侍们将一个个杯盏全都倒满,准备待会好好将他们捉弄一番。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以后恐怕再不会有。
太子是最后一个过来的,此时一众郎君们手中已经举着杯盏,口中说着赞美和吉祥的诗句。顾令颜的案几在边边上,徐晏走过来后,顺理成章的在她身边站定,随后端起了她桌案上的酒盏。
她并未叫宫侍倒酒,那酒盏是她的。
“徐晏,这是我的。”顾令颜小声唤了一句,却见得身旁那人已经手持杯盏,没有多说什么话,而是直接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可那是她用过的杯子……
顾令颜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从面颊一直红到了耳尖。
听到身边人唤他的声音,徐晏将杯盏搁下后,偏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顾令颜嚯的站起身,拎着裙摆打算离开,“我出去走走。”
她走的有些急,披帛不小心被桌腿给缠住了,身子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徐晏心跳都漏了半拍,眼疾手快的攥住她的胳膊,替她稳住了身形:“小心些。”
顾令颜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便毫不留情的向后用力挥了挥,想要甩脱他握在她胳膊上的手。
然而刚向后挥出去没多远,手却在半空中猛然受到了阻碍,没法子再继续向后半分,一道清脆的声音随之而响起。
呼啸的风凝滞了片刻。
周遭众人亲眼看到顾令颜向后用力一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后反手击打在了太子的侧脸和下巴上,没有丝毫保留和顾忌。
众人看到,便是连太子也一下子怔住,神色明显的一僵,脸上划过了一丝错愕。
瞧见了的人一下子愣在那,而先前没看到的人,也因为那一道清脆响声而转过了头,睁大眼看了过来。
过了片刻众人才反应过来,是顾令颜给了太子一巴掌?
整个梅林霎时间静了,再闻不到半点别的声响。
第115章 总归是要对我负责的……
红梅顺着风往下飘落, 片刻后,顾令颜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她给了太子一巴掌。
太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性。如今虽对自己诸多容忍,但归根究底, 并不是他转了性子,只不过是如今他喜欢她,愿意对她包容些许罢了。
本性从未变过。
顾令颜并不知道惹怒他会发生什么。
这个念头在心头绕了一圈后, 她急忙转过了身,向后退了半步后叉手弯腰请罪:“方才因被桌腿给绊住了没站稳, 一时间慌了神, 这才不小心伤到了殿下, 实乃无心之失, 并非有意如此, 还望殿下恕罪。”
她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段如雪般柔腻的脖颈, 颈部和身子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朱唇紧紧抿着,睫羽轻颤, 一张瓷白的脸上血色尽失。
徐晏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他不希望他的颜颜因此而担忧害怕的,仅仅是为了这样的小事。
周围的众人不敢吭声, 但全都瞪大了眼看着这边, 连眼睛都不敢眨,全神贯注地盯着, 生怕就此错过了什么好戏。
只剩下风的声音在回响。
顾令颜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身子未曾挪动分毫, 衣袖从腕间滑下去,连雪白的皓腕也露出来了一段。
徐晏怕她着凉了,又担心她累着,深吸一口气后, 淡声道:“无碍。既是无心之失,也算不得你的过错。起来吧,往后小心些便是。”
众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都没曾想到,太子竟是将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的放下,神情间甚至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话语间,一点不悦的意思都未掺杂其中。
似乎对自己被冒犯这件事,全然不在意。
见他声音温和、语调平稳,顾令颜迟疑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一双温和平静的眸子。
那里面盛着晖光与温柔。
心跳突然间快了起来,即便是先前自己不小心打了他一掌,心跳也没有这么快过,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看着面前惊慌的像只小兔子似的少女,徐晏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温声问她:“先前不是说想出去走走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令颜才想起来自个原本的打算,她先是愣了一下,轻声说:“多谢殿下,令颜先告退了。”
少女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转过了身子,没带半点犹豫的往梅林外行去,藕荷色的裙摆在清风下徐徐飘动,在白雪红梅的映衬下,分外的靡丽惑人。
日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梅花枝桠和花瓣,裙摆上的泥金将光线通通反照了回去,从远处看去,衣裾上不断地闪烁着晶莹。
众人都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目光随着她堕马髻上的珍珠步摇轻动,直到被太子转头冷冷地扫过一眼后,方才恍然回了神,状似不经意的挪开视线,同身旁的人闲谈起来。
不过片刻,筵席便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众人都回了自己的席位上。说笑了几句后,打算重新开始游戏。
飞花令已经行过三轮,都有些腻味了,众人便提议着要玩些别的。正商议间,朱修彤摆了摆手,说她已经饮了两大盏酒,无论什么都玩不了了。
最后众人商议的结果,是玩投壶。
一个无论男女老少都能玩、规则较为简单、上手也快的游戏。
轮了大半圈后终于到了太子,众人都看了过去,然而他却并未起身。
侍从将竹矢放到了他手边,他还是坐在位置上,随意仰靠在凭几上,脸上没带任何表情,一只胳膊撑着凭几,另一只手则从篓子里随意抽了一根竹矢出来。
稍稍偏头,以竹矢对准远处的漆壶,手臂发力掷了出去。
“哐当”一声响起,竹矢稳稳地落在了漆壶中。
旁人都是起身走到离漆壶不远处才开始投掷,只有他连位置都懒得动一下,隔着大老远扔过去,周遭的众人都忍不住开始喝彩。
但太子的神色却并未有丝毫的变化,面无表情的从篓子里抽出一支又一支竹矢,接连不断的向前掷过去。总共十支竹矢,三支贯耳,七支落在壶中。
箭无虚发。
结束后,他却未向其余人一样露出喜色,看上去反倒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照例饮了一小盏蒲桃酒后,他站起身留下一句“走了”,随后便径直离开这片红梅林。
待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整个梅林里的气氛陡然间放松了些许,虽还是在宫中不敢肆意谈笑,但却挡不住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悄声说话。
一个梳着百合髻的少女拉着身旁的人,压低声音道:“你们瞧见了没?刚才顾令颜竟然给了太子殿下一巴掌!就因为太子拦了她的路!”
“我又不瞎,自然是看见了的。话说回来,那一声可真够清脆的。”
“这都不算什么,殿下一开始那神情都懵了,最后居然没动怒,还好声好气的让她小心些。”
“所以根本就是殿下对顾三求而不得吧?都这样了还不生气。”
“也是,换做谁能忍,何况是太子那样的出身和脾性。”
“外面那些传言根本就不可信,说不定是嫉妒她而故意污蔑的。”
这一遭下来,众人也无心再玩什么游戏,要么赞叹着太子投壶技艺高超,要么低声谈论着先前顾令颜给了太子一巴掌的事。
声音在不自觉间越来越大,最后还是一旁守着的女官听不下去,猛地咳嗽了几声后,才制止住了那些继续探讨的声音。
被女官这么一提醒,众人也不敢再继续,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回过神,默不作声的低头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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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靴踏在积雪上,脚步声由此而变得极其轻微,只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太液池边,一只手拨开几簇翠绿斑竹,绕过了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伴随着枯竹叶碎裂的声音,信步踏入了一方狭小的天地中。
隐在池边假山之后的一方天地,还有一块高度适中的青石板。
从前本就是个在池边赏鱼后,供人栖息的地方。
后来随着旁边的斑竹丛越长越茂盛,将这一小块地方给围了个严严实实,若要进来,便要拨开斑竹方能踏入。
“你怎么过来了?”瞧见来人,顾令颜猛地抬起眼望了过去,一下子怔在了那。
该不会是来找她算账的?
徐晏缓缓行过去,在她面前站定,轻声说:“从前幼时,你每回同我生气的时候,便会过来这座假山后面。”
他伸手替她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挽到耳后,声音温柔:“这么久过去了,你这习惯还是没变。”
顾令颜的身子不可遏制的一僵,既是诧异徐晏竟然会知道,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不自觉的就来了这。
“你过来做什么?”顾令颜抿了抿唇,抬起眸子看了看他,从眼睫一直到身子,都带着点轻微的颤抖。
徐晏笑了一声,理了理自己被竹子给擦乱的衣袖,眼中带着几分随意和洒脱:“颜颜,你打了我,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更何况……”他脸上突然间浮现出一层委屈,低声说,“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我,总归是要对我负责的,怎么能一声不吭的就跑了?那我怎么办?”
顾令颜张了张口,眼中流露出了一丝错愕,淡声道:“我已经说了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一挥手不小心碰到你罢了,你也答应了的,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她那一双细白纤长的手紧紧攥着裙裾,雪白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徐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后温声道:“我信了你,可旁人不信,在别人眼里就是我被你给打了。”
“很痛的。”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