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真走上前去,弯腰将它捡起。玉虽好,但她并没有往手上戴,只是搁在了空间里。
罗公远在一旁看着,猛然间,他想起了过去的棋盘。
那是他和张果相继离宫前,下的最后一盘棋。
当时他刚刚得知了小公主和自己的天命姻缘,心中大为不服,只想逆天改命。那盘棋里,他的棋子被张果困住,眼看毫无生机。
罗公远当即另辟一条新径,抓住一丝微弱的生机,硬生生闯了出来。
只是,那盘棋没有下完,胜负未知。
现在看来,是他输了。
那一丝微弱的生机就是苏发,他和公主真的有缘,也是姻缘。只不过,不知哪里被搅动了,他和公主的姻缘线极弱。
罗公远亲手扶持了这一丝极弱的姻缘线,现在自食其果。
他垂眸看着李妙真绝丽的姿容,事到如今,反倒他们的天命姻缘成为最弱的那一条线。
李妙真留意到他的目光,翻了个白眼:“罗仙师,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罗公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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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一带的灾情奏折很快被送到了李隆基的手中。
他翻开看了一眼,入目就是那不孝女儿的名字。奏折上称,二十九公主学得一身非凡道术,让雨停了。
他怪笑了一声,面上也不知是喜是怒,只是阴晴不定地合上奏折。
殿外传报,说杨国忠来了,李隆基便宣他入殿。
近日关中放晴,杨国忠一进来就喜滋滋:“陛下!这真是天意所归,大唐国运昌隆啊!”
杨国忠也是来谈论大雨的。他先表彰了自我的治水成就,又贬低了当地的官员。对于李妙真,他一个字没提,也不知道。
李隆基忽然听得累了,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毕竟杨国忠所说,和驸马都尉呈上的奏折完全不同。他闷闷坐了一会儿,问一旁服侍的高力士:“你怎么看?”
“陛下,臣不敢言。”
李隆基默然片刻,再想起那安禄山,更觉心烦。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如今只是一错再错。
他老了,很多时候都力不从心。
唯有在贵妃身边,才能感到自己重新焕发了活力。可是,贵妃也缓解不了他对衰老的恐惧。
他凝神想了想,道:“起草诏书,全天下遍寻通玄先生、罗仙师,还有……妙真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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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又回到了茅山。
李妙真一路上没跟罗公远说话,尽管他千方百计地找话。到了茅山,她先去找师父复命。
张果正在殿内与叶法善下棋,见她归来,也不惊讶,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了:“徒儿回来了?”
“是,”李妙真笑道:“师父,这是紫电锤!”
叶法善的眼睛都直了:“紫电锤!你们居然找到了这等好东西!”
“这也是缘分所在。”张果轻描淡写道,他看了几眼,非常满意:“徒儿,这此后便是你的法宝了,记得,不可滥杀无辜,功德越深,紫电锤的威力越大。”
“谢师父教诲。”李妙真道。
罗公远走了进来,张、叶二人只是对视一眼,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叶法善起头道:“罗老弟,来下棋吗?”
他平静道:“我输了。”
张果这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得李妙真莫名其妙。他拿棋子的手都不稳了,对罗公远道:“看来,老弟向自己的姻缘屈服了啊。”
“不是屈服。”他想了想,道:“是顺其自然。”
李妙真没留意到他后来说了什么,还停留在罗公远也有姻缘的震惊中。天呐!那人是谁?
他整日都跟她在一起,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疑惑的退了出去,连日奔波,现在她需要回去洗浴休息。罗公远跟她走了出来,俩人恰好还是一路。
小梨不在,它早就趴在张果的席上睡着了。
俩人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路,李妙真一心想要报复他,于是唇角浮现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罗仙师,”她客客气气道:“我发现一件事。”
罗公远:“哦?”
“我发现,话都被你说尽了,顺其自然是你,事在人为还是你。”她开始冷嘲热讽发动攻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勾勾手,就什么都有了?”
罗公远的眼神晦暗不明:“不是。”
“那你的姻缘是哪位呢?”李妙真歪头问他:“让我猜猜,是风姿绰约的虢国夫人,还是谁家道观离的清秀女冠?”
几年前,她曾经听人说,罗公远救过一个守寡的女子。他赠她丹药,并给她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好道观。
因这女冠的名气有点大,去她那烧香的人很多,因此这件事慢慢传了出来。李妙真在长安坊间喝茶的时候,听人提起过。
当时她不屑一笑,现在倒是拿出来大做文章了。
“你不要乱说。”罗公远冷着脸道。
“我看是后者吧!”李妙真寻思他今天为难自己的大外甥,现在她也要报复回来。
她故意道:“你是不是顾念自己的名声,但是呢,又控制不住心动,因此内心一直在挣扎。有首歌唱的好啊,一个是阆苑奇葩啊,一个是美娘如花……”
李妙真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没留神,就被推到了后殿的墙壁上。她的歌声戛然而止,呆了又呆,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罗公远按住她的肩,不容她乱动,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眸中似乎有火焰在跃动。
“我的确心动了。”他低声道,声音沉沉的,略带些磁性的沙哑:“不过,另有其人。”
温热的气息扑来,眼看着他的脸离自己只有一指之遥,李妙真彻底懵了:???
第51章
这距离让她很不舒服。
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李妙真一边悄咪咪踮起脚尖,一边冷淡道:“谁?”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眼中柔情都能将冰化掉,且轻声道:“你。”
话音刚落,罗公远膝盖一痛,原来李妙真趁他分神的空隙,抬脚狠狠地踹了他。她赶紧从这个窒息的地方溜走,跑了几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罗仙师拿我寻开心好玩吗?”李妙真厉声道。尽管她的的心砰砰跳动,应该是跑得太急的缘故。
他一向镇定自若的神情消失了,反倒有些紧张无措:“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罗仙师曾说,我的天命姻缘是苏发。”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牵线之恩,不敢忘记。若是仙师想当我的面首,恐怕是屈才了!”
她凶巴巴的,可今日罗公远的反应出奇的呆滞。他试图解释:“苏发那件事,是我的不对。”
李妙真嘲笑道:“你日行一善,帮人牵线,有什么不对?”
她阴阳怪气,罗公远抿唇不语。这一切,原都是他自作自受。
他深深看着李妙真,道:“公主,过去你年幼,我的确不曾往那个方向去想,但现在我对你之心……”
李妙真皱眉看着他:“所以你嫌弃我的时候,将我指派给苏发;当您老瞧得上我的时候,我就得乖乖应着。我虽然道行低微比不上你,但也不是你家中的丫鬟吧?就让你这样呼之即来,喝之即去?”
俩人之间弥散着浓郁的味,李妙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他没有再追上来,许是被骂傻了。
她回到房中,心脏犹自剧烈跳动着。
罗公远居然喜欢她!这简直匪夷所思,很难让人相信。
毕竟,他俩的关系并不友好,她以为罗公远一向是眼高于顶,看不上任何人的。
一定是他在戏弄自己。
李妙真思考过后,得到一个这样的结论。她是不打算成亲的,更别提嫁给苏发。
她向往的是在洞天福地里清净修行,而不是被困于后宅大院,在牢笼中的无趣生活。
……
小梨睡醒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它看李妙真躺在榻上,眼睛却很亮,百般不解道:“哇,你们怎么都不睡?”
“你们?”她歪头瞧了瞧小梨。
“刚刚路过罗仙师的院子,他在月色下舞剑呢。”
“哦,神经病。”
小梨:“……”
它在李妙真的床榻下躺好,又将脑袋搁在榻上,眨着眼睛道:“公主是不是有心事?”
“是。”她坦然道:“从关中回来后,我觉得,还是要继续找一下那史一郎。”
“为什么呀?”
她言简意赅:“要妖物要搅乱天下。”
她想退隐修行,但如今还有很多红尘牵绊,都和这天下关系密切。
“好的。”小梨打了个哈欠:“小梨当然要追随公主啦……通玄先生跟我说,还要教我几招呢!”
李妙真笑道:“喵喵拳吗?”
“咦,是天下无敌醉喵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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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月色凉如水,温柔地洒落到大地,映衬罗公远的面色,愈发清冷阴郁。
他的心不静,便是在月光下舞剑打坐,也恢复不了往昔的心境。
强逆天意,最后他也被困住了。
自他醒来看到白衣少女后,心意便一直随之浮动。只是天道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他还是爱上了天命姻缘。
罗公远一向高傲,今日被骂了一顿,只觉心里特别烦闷。她那样的讨厌自己,每一句话都宛若万箭穿心。
他也确实该反思一下了。
……
转眼间又过了几日。
李妙真去山下的市集里采购物资,她戴上帷帽,将容颜遮住。酒价已经下调了很多,听说皇帝颁旨免去了关中一带的赋税。
她毫不心疼地买了上百坛子酒。
集市的布告栏上围拢着很多人,李妙真走过去一瞧,发现自己的大名也俨然出现在上面,前面还有师父、罗公远。
路人议论纷纷。
“这位妙真公主是谁呀?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好像听说关中大水就是她解决的,厉害啊。”
“哟,厉害厉害。”
……
李妙真听着路人的议论,对李隆基仍旧没有一点好感。
她刚刚听说,就在关中水灾的同时,朝廷派出攻打南诏的七万官兵被困在南疆的深山里,归顺多年的南诏王投靠了吐蕃。
这战争的起因,竟然是四五年前,大唐的官员半夜调戏南诏王的妻女。矛盾越来越激化,边境不稳,吐蕃坐大。
更别提北疆还有个不安分的安禄山。
惦记着这件事,她买完酒就回到道观找张果了。这几日师父闭门炼丹,关于对史一郎的猜测,她还没来得及说。
才走到炼丹室前,门就开了,里面传来张果的声音:“妙真,进来吧。”
“见过师父。”
“好了,你可是为了胡人的事情来的呢?”
张果开门见山,李妙真点了点头,和神仙聊天就是省事。她坐在蒲团上,认认真真道:“师父,淄州和关中的事情,都跟史一郎有关,我怀疑他在故意搅扰大唐的太平。”
他笑道:“嗯,说下去。”
“所以徒弟以为,应该先将他抓住,看看他背后可有什么组织。”李妙真道:“弟子恳请再次出山!”
“好!”张果痛快答应,修道之人,盛世归隐乱世出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抚须道:“徒弟可预知了来年的战祸?”
开了挂的李妙真不好直言,只能含糊道:“只知大唐将有几年战乱不平了。”
“是啊,千里之提,溃于蚁穴。”他感叹道:“大唐就像是一个复杂的土丘,很多地方都已经坏掉了,或者正在腐烂,仅仅是凭着皇帝,改变不了什么。”
他慈祥道:“妙真,你先前在紫电锤的试炼中也看到了,封神大劫,神仙插手人世纷争,反而会引来更大的祸事。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但是你能做的,是阻拦对方的人,危害苍生。”
言下之意,她不能拿着紫电锤去锤杀安禄山全家,但是可以剿灭对方的妖师。
李妙真还记得那个骨科神教,这种迷惑人心的,也是她的业务范围。
她爽快道:“师父,我明白!我所想的,跟您一样。”
“等到你我师徒再见面,怕是天宝十四载了。”张果推算了一番,自觉没有多大问题,便是有凶兆也能化险为夷,也是天命缘分所在。
他一拍大腿:“好,时候不早了,南疆那里也还有妖物作乱,为师再教你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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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这段时日以来,李妙真的修为不说突飞猛进,但也翻了好几倍。
在长安时她读了很多书,有的理解不到位,现如今都在师父的帮助下真正的懂了。她曾经会的法术,现在都加强了。
就连小梨,也趁机学会了一套喵喵拳。
她一直故意躲着罗公远,直至下山那日,才看到他。他面色淡淡,又恢复了之前清冷的神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果、罗公远也都向叶法善告辞了。
“走吧走吧!”叶法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忽然叫住了她:“那个,小公主啊,你把酒留下。”
李妙真:“……”
没奈何,她留下了一半的酒充当房费。师父张果要去探望师娘,罗公远么,她不关心。
几人挥手作别,很快,她带着小梨坐在加强版的铁鸟上,目不斜视往南飞去。
南疆有七万唐军被困在深山,师父让她先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