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沉筱之
时间:2021-09-22 08:35:41

  算了,她是真的不知道。
  “哎你知道么?”余菡这会儿又乐了,“我能嫁给县老爷,还亏得朝廷剿杀这些山匪呢。山匪没了,戏班子生意也少了,人太多养不活,当家的就打算把我卖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早在耿常请戏班子上山唱戏,县老爷就瞧上我了。这冤家,听说我要被卖,火急火燎地拿着银子来给我赎身。他夫人瞧不上我,不让我进门,他就给我找了这宅子,还把绣儿发来伺候我。”
  她说着,一抚额稍:“哎呀,扯远了。我这人,除了唱戏,就爱说点儿话,我们该说什么来着?鬼杀人。你怎么不提醒我?”
  青唯道:“没事,你接着说。”
  “适才说到哪儿了?哦,县上闹鬼。自从闹了那灰袍鬼,那官府铁定得抓呀,可是呢,没抓着。”
  青唯的眉心不着痕迹的一蹙,“没抓着?”那鬼分明是人,怎么会抓不着?
  “它消失了。官兵山上山下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就是找不着。”余菡道,“鬼么,又不是自由身,都是给阎王爷当差的,指不定阎王爷有差使,把它们招回去,等事儿办完了,又能回到老地方转悠。所以这几年,这鬼也不是完全消失,出现过几回,每回都是在坟头附近,就你瞧见的那个灰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青唯道:“既然这几年都是同一只灰鬼,眼下上溪怎么这么多鬼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地府改朝换代了,眼下这个阎王是个庸碌的,不爱办正事,把今年鬼节提早了吧?”余菡道,又说,“鬼节提早了,鬼不就都出来了么。上溪这地儿,冤魂聚集,本来就招鬼,也就半个月前,有好几个人到官府报案,说在山中撞见了鬼,一身红衣,样子可吓人哩,接着不到一日,县上就死人了,死相太惨,都说是鬼杀的。还有那个鬼公子——”
  余菡凑近,悄声问:“我听绣儿说,你们回上溪,走的是山里的那条捷径吧?你知道那捷径是怎么设下的么?”
  青唯没答,等着她往下说。
  “大概几日前,上溪有人回乡,为了赶时辰,走了山间的捷径,半道上遇到一个公子。跟他打听进上溪的路。这个公子,怎么说呢?虽说拿帽纱遮着脸,听说单看身姿,单听声音,那简直是天人下凡,整个人间寻不着第二个了。他予了乡人点银钱,请他带他进上溪,乡人自是应了,谁知刚走出那条山径,一个转身的功夫,这公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乡人再找不着了,你说这事奇不奇?乡人也觉得奇!他回到家,听闻上溪近日闹鬼,愈想愈不安生,隔日就到官府报了官,说夜里在山间遇到了一名鬼公子,转眼就不见了。官府就是接了乡人的报官,才在捷径外另设关卡的。”
  青唯问:“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余菡得意洋洋,“我那冤家告诉我的。我那冤家的夫人是只母老虎,他成日在府里憋得慌,有什么话,就爱与我说。”
  余菡说到这里,再次遗憾道:“昨晚找上门来的,怎么不是那鬼公子呢?你说,他会不会不是鬼,是狐妖化的,不然他怎么遮着脸呢?听说狐妖的眼瞳与常人不一样,一眼就能瞧出异样,看得久了,还能摄人魂魄,能陷进去,被他迷得五迷三道。要真是鬼公子,我就把我那冤家踹了,今夜敞着门,撩着床帘等他来!”
 
 
第90章 
  青唯听完余菡的话,若有所思。
  照这么看,上溪这几年出没的只有一只鬼,余下的无论红衣鬼还是鬼公子,都是最近一月出现的。
  尤其是那红衣鬼,他出现以后,朝廷的官兵就到了,竹固山也封了山。
  这整桩事,倒像一个有意为之的局。
  追本溯源,症结应该就在她昨晚见过的灰袍鬼身上。
  青唯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见这只灰袍鬼一面。
  从洗襟台塌,到山匪被剿,再到他的出现,明明之中一定有缘由。
  眼下正值辰初,青唯这边低头思索,那边余菡便好奇地盯着她看。晨光鲜亮,青唯的肤色虽然暗沉发黄,肤质其实很好,在日色下堪称润泽,五官像是画师画出来的,乍一看秀丽,细看去,才发现每一笔都耐人寻味,尤其是那双眼,眸子干净得像用春水洗过似的。
  余菡不禁道:“昨儿怎么没发现,你还挺好看的。”她又问,“哎,你嫁人了么?我听绣儿说,你其实许过人家,可惜不登对,夫家待你也不好,所以你自己跑了?”
  青唯听了这话,没吭声。
  她这张脸在官府有通缉画像,不惯被人这么盯着看。
  她很快起身:“夫人一夜未睡,眼下想必累了,我也去歇一会儿,养足精神夜里帮夫人盯鬼。”
  余菡听她这么说,一时间果真困意来袭,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
  青唯洗漱完,回到屋中,在榻前坐下。
  她已经很倦了,却没有立刻睡,心中不知怎么,想起余菡适才问她的话。
  “哎,你嫁人了么?”
  “我听绣儿说,你许过人家,不登对,夫家对你不好,自己跑了。”
  陵川这里的姑娘嫁人都早,她要是连人家都没许过,说不过去,她遇到绣儿时,假称自己是逃婚出来的,绣儿用同样的说法应付余菡,这没什么。
  何况她也不算骗人。
  她应该……算是许过人家。
  他们身份天差地别,的确不登对。
  后来她走了,甚至来不及跟他道别。
  都是真的,除了对她不好这一点。
  离开京城后,青唯其实辗转打听过京里的事。何鸿云死在牢狱,何家很快被降罪,何拾青虽仍领中书令的衔,却已久不居朝野之上。瘟疫案告破,朝廷没有迟疑,很快洗襟台替换木料的真相告昭天下,在各地士人之间引起轩然大波。及至今年开春,朝廷一纸令下,决定重建洗襟台,召集工匠,并派张远岫、章庭等人前往督工,才平息士人之怒。
  这么多消息里,有关小昭王的只有一条,说他为查清何氏罪状不辞辛劳,以至旧疾复发,开春至今都在宫中养病。
  青唯知道他病了,深冬她闯深宫遇到他,他已是一脸病色。
  其实在离开京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青唯夜里总是难以入眠,她反复想起在江家的短暂时光,除了最初相互试探的日子,她一直能睡得稳妥,到后来,甚至连辰阳旧事都不入梦了,而今再度漂泊,日日枕戈待旦。
  回忆无用,青唯从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随着离京城愈来愈远,在江家的时光,便如辰阳故居一样,变得如梦一样,她很快再度适应这种没有根的日子,往来奔走,十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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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唯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
  外间天阳大亮,已近正午了,奴仆们都在往前院赶,似乎正屋那边来了人,急着过去伺候。
  青唯寄居庄上,不敢怠慢,匆匆起了身,等她赶到前院,还没进正屋,就听里头传来娇嗔一声:“真是冤家!”
  正屋里除了余菡,上首还坐着一个蓄着八字胡,穿着官袍的男子,正是青唯昨晚见过的县令孙谊年。
  青唯驻足在门口,她没做过下人,见叶绣儿已在里间伺候,不知该不该进去,所幸余菡已经看到她了,跟她招招手:“哎,你进来。”
  余菡有些得意地对孙谊年道:“这是我昨儿刚招的,还会功夫哩,你瞧瞧,可人不?”
  孙谊年粗略地扫了青唯一眼,没怎么在意。余菡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自小身边就热热闹闹的,来了庄子上,她嫌人丁单薄,总琢磨着给自己招人,是故庄上除了叶绣儿祖孙与吴婶,其余都是她自己雇的。
  见孙谊年没接这茬儿,余菡提起壶,为他把茶水满上,娇声细气地说:“来都来了,午间这顿就提早在这儿用吧,前几天他们捉了条肥鱼,我叫人养在水缸里,就等着你来。”
  孙谊年却摆摆手:“鱼留着你自己吃罢,衙门里忙,我呆不了多久。”
  余菡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她扭身往在侧首坐下,“老爷往常有差事,不都交给秦师爷办么?眼下好不容易来了,却拿衙门忙来敷衍,分明是故意冷落人家!”
  孙谊年道:“往常是往常,近日能跟往常比么?那个曲——”
  话未说完,他似是意识到什么,摆了摆手,对周遭侍立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青唯出了正屋,没有立刻离开。
  孙谊年适才提到“曲”,指的应该是曲茂。朝廷官兵来上溪这事蹊跷,如果有线索,她不能错过。
  她趁人不注意,跃上正屋屋顶,借着屋后大树掩藏住自己身形,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瓦。
  “……你是不知道这曲五爷有多难伺候。他来了,我给他在府上安排得好好儿的,他住了几日,忽然说不住了,说我府上死了人,他害怕,硬要搬去客栈。绸绸是在家里死的吗?她分明死在外头!东边客栈他住得不满意,要搬去西边,西边住了两日,又说吵,非要把城中的云去楼包下。那么大一个云去楼,他一个人住,倒是住舒坦了,可眼下城中闹鬼呢!官府要捉鬼,这两日得在城中布置,你道我有什么差事?我得去云去楼一趟,劝他明晚前从那客栈里搬出来!”孙谊年负着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抱怨道。
  余菡道:“奇了,他住他的客栈,官府捉官府的鬼,非要他搬出来做什么?”
  孙谊年道:“这是衙门的事,跟你无关。”
  余菡心道怎么无关,昨晚那灰袍鬼可是在她庄子荒院出现了。
  这事他一来,她就跟他提过,但他似乎觉得这只是意外,当耳旁风过去了。
  她于是另起了个话头:“我听说那曲五爷可是京中的贵公子,爹是当朝军候,还认得官家!”
  孙谊年听她语气里有向往之意,冷哼一声:“是认得,那又怎么样?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凡夫俗子一个!”
  他说着,觉得留得够久了,站起身往外走,“你不是说昨晚在庄上瞧见鬼了么?我带了几个衙差来给你守庄子。外面捉鬼呢,这两日你跟你府上的下人甭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
  余菡听了这话,挡在屋门前把孙谊年拦下,“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禁我的足?”
  她的语气本来着恼,到末了,瞧见孙谊年面色不悦,猜到他是吃那句“贵公子”的味,脸上跟变天儿似的,先时阴,一下子就晴了。她捏着手帕,手指在他心口一点,柔声细气地说:“冤家,你禁我足,好歹给点好处呀?我这么苦等着你来,你也不多留一会儿。”
  孙谊年就吃她这一套,当下骨头软了三分,回屋坐下:“禁你的足,也是为了你着想,等到捉起鬼来,谁知外头有多乱呢?”他叹一声,“是有几日不见了,好吧,我就再留一会儿。”
  余菡听了这话,喜上眉梢。屋门掩着,屋里也没旁人,她扭身过去,径自往他腿上一坐,蹬掉绣鞋,拿净袜去蹭他,在他耳畔悄声道:“一会儿是多久一会儿呀?”
  孙谊年受不了她这样,稍一顿,撩开她的衣摆,把她往自己身上摁。
  余菡被他的胡须蹭得发痒,笑说:“适才还说要走,冤家,怎么不走了?”
  孙谊年不管了,“衙门里还有秦师爷守着,让他去跟那姓曲的打交道算了!左右衙门那档子事,他比我熟。”
  余菡笑得更欢了:“什么脏活累活你都交给他干,也不怕累坏了他!”她说着,忽地推开孙谊年些许,“我知道了,你知道我喜欢俊俏的哥儿,这几日捉鬼,你叫衙差守着庄子,是担心我跟那鬼公子互通有无吧?”
  她望着孙谊年,笑盈盈的,眼波如水,嗔道:“冤家,我心里只有你!”
  孙谊年一时间觉得俗世纷扰皆可抛却,只愿溺在情海里,喘气扑了上去。
  青唯伏在房顶上,本想再听一听官府究竟打算如何擒下灰袍鬼,可到末了,屋子里只剩绵绵密密的喘息声,无奈之下,只得将瓦片遮回,跃下屋檐。
  -
  红尘浪里翻云覆雨一番,再在美人怀里睡足一小会儿,孙谊年餍足地系紧裤带,神清气爽地往外走。
  暮色四合,刚到庄门口,孙谊年便看到一个穿着长袍,清瘦儒雅的身影,正是秦师爷。
  暮春入夏的时节,虽然是傍晚,天儿还有有点热,秦师爷似乎刚到不久,正拿着帕子拭额汗,孙谊年见他如此,多少有点愧疚,“咳”了一声,“过来了?”
  秦师爷一听这声,连忙走过来,一脸愧色地道,“大人,景山没能劝动曲校尉,校尉他说什么都要住在云去喽。”
  “为何没劝动?”孙谊年疑道。
  昨晚在山道,曲茂分明被那灰袍鬼吓得魂飞魄散,怎么眼下一回客栈,又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了呢?
  整个县城都在闹鬼,难不成那云去楼还有佛光普照?
  孙谊年上了马车:“我去看看。”
  余菡的庄子虽在城郊,上溪统共就那么大,去城里也快,孙谊年很快到了云去楼,楼外守着的官兵见是县令,没拦。
  整个云去楼都被曲茂包下了,一楼住官兵,他独一人住在二层。二层屋外,另两个官兵站在门前把守。
  曲茂刚打发走秦师爷,不知孙县令紧接着就到,是以没防备。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跟桌前坐着的另一人道:“我跟你说,这个上溪实在太古怪了,我觉得他们让我搬去县令府上,这话还是得听,你是不知道,昨晚在山道上——”
  桌前坐着的人不等他说完,修长的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眸光微微一动,往屋门扫去。
  片刻,屋外果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县令一边上楼一边唤:“曲校尉,曲校尉?”
 
 
第91章 
  孙谊年走到楼梯拐角,被曲茂屋前的护卫拦下,“县令大人且稍候。”
  好一会儿,曲茂的声音才从屋门里传出来:“又有什么事啊?”
  孙谊年的语气十分客气:“是这样,敝人听说曲校尉不愿搬出云去楼,特来问问缘由。”
  他隔着半截楼梯和一道门与曲茂说话,有点费嗓子,解释了一通,等了良久,才听那屋里传出“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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