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点点头:“好用!”
谢容与道:“好用就再去给德荣写一封信,顺便给京里去信,让驻云、留芳也来陵川,八百里加急。”
朝天不明所以,“啊?”一声。
谢容与收手一拂,任刀铮鸣落回刀鞘之中,泛起一股凉意,“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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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朝天匆匆写好信,青唯也起身了,她昨晚倒是睡得好,换了一身玄鹰袍,罩着黑纱帽下楼,章禄之与玄鹰卫也已到了。
玄鹰卫的人数少了大半,想来分出去的人手昨天护送葛翁几人出城了,谢容与问:“怎么样?”
章禄之道:“一切都照虞侯的吩咐,证人保住一个是一个,今早接到消息,葛翁几人已平安离开上溪,想必卫掌使很快就能接到他们。”
谢容与颔首,又问:“孙谊年和秦景山,你们查好了吗?”
其实早在到上溪前,谢容与就派人查过上溪县衙,只是这县令与师爷背后藏着的人不简单,要查他们,多多少少得绕开一些关系,是故有些难办。
章禄之道:“祁护卫日前来信,说陵川州尹肯帮忙,眼下已有了眉目,只需等京中一封回函。属下昨日在上溪城里打听了打听,倒是闻得一些稀奇。”
“说是这个孙谊年与秦景山,自少年时便是好友,还同在一个私塾进过学。秦景山学问好,秀才功名拿的还比孙谊年早些,不过因为他考中秀才的第二年,失足落水,生了一场大病,病逝绵延,才耽搁了考举人。秦景山也是命苦,养了几年,病终于好了,再度去考举人,不慎又犯了事,这回犯事可不得了,落了牢狱之灾,朝廷之后也褫了他的功名。好在孙谊年念旧,中了举人的几年后,来上溪做了县令,动了些手段,把秦景山救了出来,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做的师爷。”
青唯听了这话,说道:“照这么说,孙谊年与秦景山不过是寻常故交相互帮衬罢了,哪里谈得上稀奇。”
章禄之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属下闻得,秦景山当年落水,实则是为人所害,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孙谊年冒死相救。以至于后来,秦景山所犯之事,乃是因为他误杀了那个当年推他落水的表兄。杀人之罪,却只获牢狱之罚,这本就很稀奇了,孙谊年彼时一个年轻县令,竟然还有法子把他救出来,还让他做了自己师爷,这实在说不过去。按说孙谊年如此,于秦景山而言,无疑是救命之恩再生父母,秦景山也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可秦景山却不,他自从当了上溪的师爷,与孙谊年十分不睦,尤其这几年,他将县衙的差事大包大揽,衙门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孙谊年呢,也放任他如此。眼下两人只是面上过得去,私底下早已势如水火。”
第109章
“最重要的是,”章禄之说到这里一顿,“当年耿常结交虽广,与蒋万谦并不相熟,蒋万谦上竹固山,少夫人猜是谁牵的头?”
青唯从他的语锋里已然听出答案,依旧问了句:“谁?”
“秦景山。”章禄之道,“他跟蒋万谦是早年在东安结识的,蒋万谦在方家做婿时,买过秦景山的画。”
青唯沉默下来。
据葛翁说,蒋万谦最后是从竹固山耿常手里买下的洗襟台登台名额,照这么看,这笔买卖秦师爷也参与其中?
谢容与亦在深思,不过他知道,案情查到这一步,真相不是单凭推测就能水落石出的,眼下的重中之重,是找到证人,问出实情。
他问:“蒋万谦那里你们盯着吗?”
“这几日都盯着。”一名玄鹰卫答道,“那蒋老爷这几日倒是没甚动静,照常开铺子,就是他年岁大了,不常在铺中呆着,铺面另雇了人守。”
谢容与又问:“卫玦何时能赶到?”
“今晚吧。”章禄之道,“玄鹰卫昨日送葛翁葛娃出城,卫掌使今早接到他们,快马加鞭赶来陵川,最快也要今天太阳落山以后了。”
他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实话说道:“我们的人手太少,一个人掰开两个人用都不够,上溪的县衙不干净,外来的左骁卫、巡检司,多少有点信不过。本来有了葛翁的证词,我们已经可以收网了,但是卫掌使不到,我们就动不了,只能派人盯住蒋万谦。蒋万谦倒是被盯住了,别的鱼,秦师爷,孙谊年,还有那些我们尚没查出来的,他们不跑吗?太被动了。”
谢容与明白他的意思。
这就好比一个渔夫想捕一江海的鱼,可手里的网,只有够得上一个池塘,且这张网,网结少,网洞也大,渔夫站在江岸边把网撒下去,鱼儿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逃,渔夫能怎么办?只能先揪住最关键的一条。
不过谢容与并不过虑。
上溪整个地方都不干净,此前为了引出葛翁与葛娃,派出十多名玄鹰卫潜入上溪已是极致,既然他已达到了目的,眼下鱼儿们四下惊逃,也是他必将面临的困局,有得必有失么,哪怕只擒住一两条鱼,待卫玦带着玄鹰卫赶到,大网即可张开。
谢容与放下茶:“去县衙,把蒋万谦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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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更亮一些,一辆驴车从山间的小径上驶过。若是青唯在,一眼就能认出这车,驴是头倔驴,右边的轱辘轴上有个豁口,正是叶老伯的那辆。不过今日赶车的不是叶老伯,而是一名县令府的老管家。吴婶儿跨着行囊疾步跟在车边,余菡就坐在车上。
余菡心眼子虽大,但也知道她眼下走的这条路,正是出山的那条隐匿捷径。
她心中惊诧,几日前,绣儿从东安回来,还与她说这条山道封了,前后都有朝廷官兵把守,结果她今日一到,把守的官兵非但少了许多,也不怎么巡逻,等靠近关卡,管家驱着驴车驶往林间,轻易就绕过去了。
这守得也不怎么严嘛!
等驴车回到山道,余菡朝后看了一眼,离开关卡,她也就算离开上溪了。
不过她心底没什么留恋,虽说她是上溪人,但她自幼失怙,本来就是戏班子里长大的,戏班的班主待她不好,时时打骂,她早都准备跑了,要不是后来跟了那冤家,她眼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起那冤家,余菡的心里美滋滋的。他这回对她可真大方,那么一大匣金子,不知道能不能把宝斋铺的胭脂都买下来,也不枉她昨晚在床上舍了半条命给他。
余菡心中雀跃,等驴车彻底驶离关卡,她唤赶车的管家:“哎,等等。”跳下驴车,拿帕子扫了扫道边木桩,坐下身,唤吴婶儿给自己拿水囊。
管家见她如此,上前来问:“小夫人,您怎么不走了?”
余菡看他一眼,弯眼笑道:“走那么急做什么?我与老爷说好了,等他把案子跟那个王爷交代清楚了,他得来追我。”她吃了口水,“我慢慢儿走,等着他。”
“可不能等!”管家焦急道,“老爷早就吩咐了,让小的尽早带小夫人离开陵川。连马车都雇好了,就等在东安府西郊,到了那儿,车夫会把小夫人送去中州。”
余菡听了这话,细长的柳叶眉一挑,诧异道:“怎么要去中州?”
不是在东安府落脚就行了么?
然而不待管家回答,她吃水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忽地想起今早天尚未亮,他从她身上下来,说的那些话——
“死了倒好,死了,一了百了。”
“这样也好,就这么做个了断,从今往后,别再有人因为我没命了就是。”
她想起她让他办完案就来追她,他只是空洞洞地看她一眼,并没有应下。
她想起他昨晚那么忘生忘死地云雨颠倒。
余菡蓦地起身,跺脚道:“坏菜了!”
“不行,不能走了,我那冤家想不开,我得回去劝他!”
她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他从前也是个美髯公,竹固山出事以后,五年间瘦脱了相,老态毕现。
管家连忙上前来拦,“小夫人,您回去也无济于事,老爷让您走,是为您考虑,您若回去了,指不定还多赔一条命进去。”
“怎么无济于事了?怎么就要赔命了!”余菡高声道,“那个王爷过来,不就是为了查竹固山的案子么?竹固山那些匪,又不是老爷杀的,交代清楚不就成了!”
她推开管家的手,又欲往回走。
她看着娇气,实际也是苦出生,从前吃不上饭的日子都挨过来了,这管家拦她,她就徒步走回去,几十里路罢了,照她往日的脚程,半日就到了。
“不是竹固山,那昭王殿下到上溪,是为了查洗襟台,洗襟台!”管家追上去焦急道。
余菡怔了怔,洗襟台?竹固山的山匪,怎么又和洗襟台扯上干系了?难不成那些山匪之所以被杀,真是要去阎王殿,跟那些枉死的士子换命的?
管家道:“小夫人哪怕不解这其中因果,也应该知道,凡跟洗襟台沾上边,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了,何况……何况竹固山死了几百号人呢!小夫人,快走吧,您平安了,也算全了老爷的心愿,上溪今日必乱,回去只是偿命,都到这个时候了,万不可再犹豫了!”
余菡顿在原地。
其实老管家说的话,她没怎么听明白,什么叫上溪今日必乱?什么叫凡跟洗襟台沾上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只听明白了一句,她回去,就要偿命。
她的目光落在驴车上,孙谊年为她备好的行囊,那行囊里有一匣子金子,她这辈子,还没享用过这么多钱财呢。她可不想死!
余菡的心里有些荒凉。
孙谊年总说戏子薄情。
她从前只把这话当笑话来听,而今生死攸关,才发现自己也许,大概,是真的薄情。
“小夫人——”官家还要再劝。
“罢了!”不等他再开口,余菡狠一咬牙,咽下荒凉,折身回到驴车上,“我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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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殿下,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卯时刚过,李捕头值宿完,正从衙门内院里出来,迎面看到七八名玄鹰卫跟着谢容与已等在衙门公堂。
看到李捕头,章禄之问:“怎么没看到孙县令?”
李捕头诚惶诚恐地应道:“孙大人昨晚值宿,亥时才离开,今早恐怕要晚些时候到,秦师爷天不亮就去山外官驿了——封山的禁令到底没解。”
衙门里还有典薄、录事,知是小昭王来了,早就候在了公堂外,章禄之四下看了一圈,又问:“曲校尉呢?”
“曲校尉昨天夜里没回来,”李捕头垂着眼道,“可能……可能是去了醉芳阁听曲。”
曲茂近日听曲这事,谢容与知道。自从那日官府设局捉鬼,曲茂发现在城中游离的灰鬼其实是人,红衣鬼更是朝天扮的,便也不怕了,他本就怠于公务,能正经办回差已算精进,眼下没了事做,自然要寻点乐子。上溪乐子少,也不是没有,醉芳阁这名儿听起来像勾栏瓦舍,其实正经得很,就是个唱陵戏的地方,戏班子的红牌有一副好嗓子,曲茂这几日没事,几乎夜夜去听曲,银子洒下去,佐着酒,让戏子唱上一整晚也是有的。
章禄之听了李捕头的话,猜到那公子哥昨夜八成又醉倒在醉芳阁了,便也不多问,径自道:“找间审讯室。”
他们眼下所在之处就是公堂,不过章禄之的言下之意很明白,玄鹰卫拿了人,要单独审。
小昭王就坐在一侧,李捕头适才一直埋着头,没敢随意张望,听了这话,抬头斗胆朝外望去,只见公堂门口,一名身穿鱼藻纹绸布袍,发色花白的老叟正被玄鹰卫左右挟立着,不是蒋万谦又是谁?
李捕头不敢置喙,连忙把谢容与和一众玄鹰卫引至退思堂,斟上茶,退了出去。
第110章
退思堂的门由玄鹰卫把守,章禄之请了谢容与上坐,将腰间的刀解下,“砰”的一声拍在一旁的案几上:“你就是蒋万谦?”
这铿锵一声把蒋万谦吓了一跳,他本就是跪着的,眼下头埋得更低,“回、回官爷,是,是……”
章禄之问:“知道为什么拿你吗?”
蒋万谦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不知道?”章禄之在他跟前半蹲下身,“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微一顿,继而问道:“听说你跟秦师爷交情不错,当年同在东安,你还买过他的画?”
“回官——官爷,是。”蒋万谦掀眼皮看章禄之一眼,见他一脸凶相,很快垂眸,“当时秦、秦师爷,到东安,来考举人,很——清贫,他画、画得好,任他画谁,都惟妙惟肖,草、草民买画,只是举——举手之劳。”
这话出,青唯不由与谢容与对视一眼。
她起先听这蒋万谦说话结巴,以为只是慌张所致,眼下见他咬字吃力,才知是患了口吃之症。
可是……沉浮商海,左右逢源的蒋万谦,怎么是个有口吃的?
章禄之又问:“听闻先后考过两回举人,第一回考前失足落水,第二回惹了人命官司,你是哪一回买他的画的?”
“第、第一回。”
章禄之“嗬”了一声:“那你们也算多年的交情了。”
他蓦地将声音压低:“既这样,秦景山为何要介绍你上竹固山?据我所知,你运桑麻的的牛车大都是直接发往东安,很少从竹固山下过,竹固山的耿常,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善类,你跟他,根本没有结交的必要。”
蒋万谦听了这话,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做、做买卖么,该结——结识的人,总要结识的,早、早晚,都一样。”
章禄之这么问,实际是希望他能老实交代买名额的事,见他如此敷衍,心中顿时窝火,“啧”了一声,已打算直接问了。
好在他知道自己脾气躁,来上溪前,卫玦就叮嘱过他,让他凡事请示虞侯,章禄之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谢容与,谢容与却摇了摇头。
章禄之抿抿唇,不能直问,那只有继续旁敲侧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