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沉筱之
时间:2021-09-22 08:35:41

  前方有崖,唯恐同伴被逼落崖下,青唯几人不敢直接策马冲阵,到了近前便翻身下马。
  与此同时,死士们也反应过来,他们人多,很快分出人手来应付青唯几人。
  玄鹰卫提刀而上,谢容与平日的兵器是一把带着锋刃的扇,今日倒是难得用了剑。
  青唯从前与他数度交手,终归是夫妻打闹,眼下看过去,他的身手倒不像在家中时莫测,反倒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
  死士们腹背受敌,青唯与谢容与几人的出现,让他们乱了一瞬阵脚,然而他们人多,非但很快找回章法,且迅速看穿青唯几人的劣势——就像朝天要护住蒋万谦,青唯几人也得护住没有功夫的余菡与吴婶——迅速分人以攻为守,将两边彻底隔绝开。
  不能突过去与朝天汇合,青唯便难以为他解围。
  何况今日的死士与他们以往遇到的都不大一样,功夫高不提,他们竟不曾各自为阵,反倒通力协作,将通往断崖的一段路阻得水泄不通。
  青唯正想突围的法子,正这时,余菡或是知道自己留在此只是添乱,偷偷唤了声:“吴婶。”欲带着她撤回山下,另寻地方躲起来。
  她们所处地势本来很好,背贴山壁,巨木环立,这一动,却是好心办坏事,将自己彻底曝露给了死士。
  两名死士当即飞身跃出,要去挟她们作质。谢容与一剑挑开一支短匕,见状,剑身将凌空落下的短匕一接,直朝这两名死士抛去。
  死士在半空避身闪躲,有了这一瞬的空隙,青唯抽身而出,立刻拨开腕间囊扣,软玉剑出鞘,随着青唯腾跃的身姿,在夕阳下如一条染着血的银蛇,吐着信,袭向朝余菡奔去的死士。
  毒信到了近前,竟是锋锐难当,从死士喉间径自穿过。
  青唯收回软玉剑,当即斥余菡二人:“你们跑什么?回去躲好!”
  青唯这一瞬快如疾风的身手被余下死士尽收眼底,他们心知再这么周旋下去,等对方援兵到了,只会越来越不利。
  死士阵中,忽闻一声尖锐的哨响,死士们收身回崖,集合人力,扑向战至眼下已然力有不支的朝天几人。
  青唯暗道不好,他们打的竟是玉石俱焚的主意,要将蒋万谦扑下断崖葬身!
  青唯欲拦,奈何死士龌龊,竟留下几人借由余菡和他们缠斗。
  正是四面为敌,山野间忽然想起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蹄声如浪如潮,整个山间都在隐隐震动。
  青唯一愣,别过脸看去,只见山腰树影见,滚滚黑浪袭来。
  刺目的夕阳下,玄色袍摆上的雄鹰若隐若现。
  是卫玦带着玄鹰卫到了!
  他们来得比他们估算得还要更早一刻。
  祁铭目力好,展眼一望,立刻道:“卫掌使,西北夹角!”
  卫玦一点头,在马上张弓搭箭,三支利箭并出,带着破风之音,一下子射入三名死士的背脊中。
  与此同时,青唯也不迟疑,软玉剑脱手急出,借着这个时机就要破阵。
  然而死士们见玄鹰卫到来,竟是不乱阵脚,人群中,只听一声苍茫的高斥,死士像被什么激发了似的,再不顾策奔而来的玄鹰司,接连不断的朝蒋万谦、朝天、与三名玄鹰卫扑去。
  这副不顾生死的狂乱模样,令蒋万谦骇然惊叫,他觉得他再不能在巨石后呆下去了,他要立刻这个鬼地方,否则他迟早会被这些不要命的死士撞落崖下。
  左边一柄钢刀袭来,蒋万谦抱头堪堪避开,下一刻贴着崖壁,欲往卫玦的地方去。
  他这一动,彻底将身形曝露在外。三名死士立刻扑向他,朝天踹开两人,却不防第三人在坠落山崖时,手指勾住了蒋万谦的衣衫。
  蒋万谦被他一带,脚后跟一滑,径自滑落崖下。
  朝天见状根本来不及多想,他疾扑而出,在半空捉住蒋万谦的手腕,右手将长刀楔入断崖的石缝中。
  青唯已经杀进来了,见此情形,心几乎空了一瞬。
  好在她尚是镇定,软玉剑挥开袭来的死士,奔去断崖,朝下望去:“朝天?”
  两人一刀在崖下丈尺处摇摇欲坠。
  青唯道:“撑住,我救你上来!”
  可是就在这时,石缝中传来一声崩裂的金属鸣音。
  是了,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一柄楔入石缝的刀又能撑多久呢?
  “少夫人!”
  这时,朝天道。
  他是惜刀人,最是知道手上这柄钢刀究竟能支撑多久。
  他看了吊在自己身下的蒋万谦一眼。
  他说过一定要把这最重要的证人带给公子和少夫人的。
  他也是长渡河的遗孤,责无旁贷,说到做到。
  朝天吃力着道:“少夫人,接着。”
  说着,他手臂充了血,根根青筋暴露,徒手拎起蒋万谦,往上一抛。
  青唯的软玉剑已经出了手,见蒋万谦被抛掷半空,只能先缠住他带回崖边。
  然而就在这一刻,楔在石中的钢刀终于争鸣一声崩断了。
  刀身裂成两半,再无力护住惜刀之人。
  暮风烈烈拂过,夕阳为山崖镶上金边,崖边刀鸣余音未歇,朝天已连人带刀,跌落山崖。
 
 
第113章 
  (五日后)
  上京,紫霄城。
  “……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当年竹固山山匪一死,朝中其实有人提出过异议,不过……官家知道的,没顾得上,加之剿匪令一年前就下了,剿匪兵马师出有名,朝廷便没有过多追责。”
  宣室殿上,大理寺少卿孙艾向赵疏禀道。
  上溪县令骤死,县衙师爷带兵与巡检司发生冲突的消息昨日一早就传到京里了。乍闻此事,满朝文武俱惊,连着两日早朝都等着嘉宁帝诘问,这位年轻的皇帝却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一直到今天下午,才召集了一干重臣于宣室殿中议事。
  “好在玄鹰司赶到及时,虽有死伤,多是县衙中的暴徒,想必有昭王殿下与玄鹰卫在,善后勿需担心。”孙艾继续说道,他没提昭王殿下为何会出现在陵川,更没有过多揣测玄鹰司此行与竹固山山匪之死的关系,玄鹰司本就是天子近卫,他们行事的道理就是天子的道理,只要不曾逾制违律,言官都不会多说两句,更莫提他们这些臣下了,“只不过,洗襟台刚开始重建,边上不远的上溪却出了这样的事,影响终归不好,臣以为,虽有玄鹰司、巡检司善后,各部衙还应当从旁帮协才是。”
  赵疏颔首,问道:“章兰若、张忘尘近日都在柏杨山中?”
  “回官家,正是。”章鹤书已猜到赵疏的意思,先一步答道,“洗襟台重建公务已逾一月,臣以为,可调二位大人中其中一人前往东安府,协助昭王殿下及陵川州尹办案。”
  今年开春,章庭卸任大理寺少卿,擢升工部侍郎,而自回京一直赋闲的张远岫被御史大夫亲点,入御史台就任侍御史一职,又三月,因外出办案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御史中丞,跻身年轻一辈朝官的翘楚。
  章鹤书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不过出事前夜,左骁卫校尉伍聪忽然擅离上溪,以至隔日县衙冲突险象环生,臣本已写好急函发去东安,以枢密院之名问责左骁卫,昨日收到中郎将的手书,称伍聪离开上溪事出有因,又称已将内情奏明官家,不知有此事否?”
  赵疏道:“这事枢密院不必管了,内因朕知道,左骁卫并无渎职之过。”
  “官家!请官家责罚——”这时,曲不惟越众而出,径自跪下。
  “曲侯这是何意?”
  “官家,臣教子无方,这回去上溪查闹鬼的案子,是官家给犬子争气的机会,没想到……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臣不用问都知道,上溪能乱成这样,定是那不世出的杀才成日玩忽职守,否则他早该觉察出上溪县衙的端倪,不至于惊动了玄鹰司,惊动了官家!”
  这话出,赵疏还未开口,一旁的几名臣工就劝:“曲侯何必自责,上溪县衙的暴徒,不正是令公子带着巡检司剿灭的么?”
  “是啊,曲校尉半年来长进了不少,官家想必都看在眼里,曲侯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关心则乱啊。”
  赵疏环目看了眼下列大员,说道:“今日廷议,朕看到了老太傅,想必亦是为上溪之闻所惊。老太傅避居已久,早该颐养天年,不应为此间事生虑,眼下张忘尘不在京中,诸位爱卿若有闲暇,还望去太傅府劝解一二。”
  “是。”
  赵疏于是道:“今日便这样,诸位回吧。”
  言罢,先一步离开蟠龙宝座。殿中的臣工们立刻分列两旁,躬身垂首,恭敬以待。
  不过半年时间,这个曾经游离于深宫宦海边缘,足踏浮萍的帝王已不必如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何氏倾倒,留下来的坑被赵嘉宁迅速填上自己的人,他甚至没有对何氏赶尽杀绝,反倒施恩于何家的旁支小辈,知人而用。
  天恩泽被之下,朝野新贵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加之何氏一案后,赵疏的做法收获士大夫的青睐,深宫之中,再无一人敢轻视这一位大器初成的帝王。
  日暮将近,天际先时还覆着层层叠叠的云霾,看样子是要下雨,曹昆德去取了伞回来,这云霾被暮风一吹,竟是要散去的架势。
  曹昆德等在拂衣台下,看赵疏出来,上前迎说:“官家这是要回会宁殿了?”
  赵疏的步子顿了一下,说:“去元德殿。”
  元德殿是皇后的宫所。
  四月芳菲尽,头先几日还凉爽,及至四月中,入夏几乎是转瞬之间,一阵潮闷一阵雨,叫人心里直发慌。
  章元嘉几日前就传出身子不适,无奈赵疏实在繁忙,几乎夜夜看奏疏看到天光将明,加之上溪又出了事,一直拖到今日才得闲。
  还在殿外,只听宫院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赵疏顺着宫门看去,院中花圃边,一袭紫衣身影如翩跹的蝶,望见他,一双杏眼流露出欣喜之色,快步过来行了个礼,“官家是来看娘娘的?”
  却说此女子姓赵名永妍,是赵疏的堂妹,乃昭化帝的胞弟裕王之女。
  裕王生前身子不好,平生只得一女,视若明珠,昭化帝还在世时,就赐了赵永妍郡主封衔,封号仁毓。后来昭化帝过世,赵永妍随着母亲迁去大慈恩寺为国祚祈福,这几年频繁往来寺庙与王府,宫里倒是来得少了。
  想来今日章元嘉病了,赵永妍进宫探望她。
  赵疏“嗯”了一声。
  赵永妍粲然一笑,“娘娘知道官家来,定然高兴!”
  她说着,很快又行了个辞别的礼,“那官家快些去看娘娘,仁毓就不多打扰了。”言罢,领着自己的侍女在宫门口向赵疏揖下,俨然一副不看着他进去就不走的意思。
  她年纪小,还不到十七,又养在宫外,做事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可贵在天真烂漫,赵疏于是不多与她计较,迈进宫门。
  元德殿里的人听到外间动静,知道是嘉宁帝到了。
  芷薇已带着一干侍婢迎在宫外,赵疏径自进了内殿,见章元嘉正掀了被衾,要下榻来与他见礼,伸手将她一扶:“不必这么拘礼。”
  他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榻前小几上,见玉盘上的丹荔动也未曾动过,不由一愣。
  刚入夏,荔枝尚是少见,章元嘉殿中的这一盘是贡果,是从南国快马加鞭运来的。章元嘉自来最喜欢这丹荔,每年一入夏,都要抻长了脖子等着。赵疏还是太子时,总把东宫分的那份偷偷藏下来给她,后来做了皇帝,也没忘记这事,叮嘱内侍省每年丹荔一到,头一份便给元德殿送去。
  玉盘里的丹荔该是今早就送到了,她竟一只没吃?
  赵疏不由看向章元嘉,她的脸色很不好,天明明有些热,身上却搭着条被衾。
  “太医院那边说了吗?皇后是什么病症?”赵疏知道章元嘉报喜不报忧的脾气,径自问芷薇。
  “回官家,没什么,前阵儿天一转热,娘娘就有些不适,夜里睡不着,吩咐下头的凌人上了冰,不成想受了风寒。”
  赵疏听了这话,微松一口气,“你也是,到底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学小时候贪凉?”
  章元嘉只称是官家垂训得是。
  她身子不适,心里又装着事,思来想去,到底还是问出口:“臣妾听说日前陵川那边一个县城闹事,表兄带兵过去,遇到危险,跟在他身边的护卫还落了崖,不知眼下是怎样了?”她一顿,不待赵疏回答,她又解释,“臣妾病了,裕王妃让仁毓进宫来探望,表兄也是她的表兄,这事是臣妾从她那里听来的。”
  赵疏似乎没觉得什么,只道:“表兄安好,至于他身边那护卫,叫……”
  “官家,叫朝天。”曹昆德在一旁接话道。
  “是,朝天。听说是受了重伤,他命大,找到的时候尚有一息,眼下怎么样了,朕却是不知。”
  章元嘉颔首,却问:“那表兄去陵川……”
  “你倒是提醒朕了。”不待她把话问完,赵疏很快道,“曹昆德,命中书那边备笔墨,去信东安,问问朝天的伤势。”
  曹昆德端着拂尘应诺,笑着道:“这孩子,受个伤竟得官家亲自过问,真是好大的福气。”
  赵疏也笑了笑:“他怎么说都是长渡河遗孤。”他看章元嘉一眼,温声道,“你是不知道,跟在表兄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德荣,一个朝天,他们的父亲原先都是长渡河战亡的将士,这二人后来被中州一名顾姓商人收养,在户籍上,其实都姓顾的,唤作顾朝天,顾德荣。”
  他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岔开,章元嘉起先想要问的,却是无从问起了。
  两人间又沉默下来。
  其实到了这等境地,赵疏早该辞说一声尚有政务离开了,但他今天有心多陪她,又在她身边多坐了一会儿,带到霞光染就窗棂,才起身说:“你近日好生养着,别的事不必忧心,朕隔日有了闲暇再来看你。”
  “官家。”赵疏还没走到宫门口,便听章元嘉唤道。
  赵疏回过头:“怎么?”
  章元嘉道:“适才仁毓来探望臣妾,臣妾想起来,仁毓也到了年纪,是时候该议婚嫁了,此事裕王妃早也托付过臣妾,臣妾是以想问一问官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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